“黑心律师，赚黑心钱。”
“没有良心的狗律师。”
“人面兽心。”
简繁侧着身靠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新闻。
浓密的卷发被她用了个发圈松松地绑在身后，流畅的下颚线坦然地暴露在白色的灯光下，她的睫毛不翘，直直地散落，仿佛在眼眸下亮起了点点星光，宁静且深邃，红唇微微点缀，整个人显得清冷又明艳。
新闻里面的评论还正在不断激增，无疑都是在辱骂新闻图片上的女律师。
而当事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眼睛里一如既往地平静，毫无起伏，仿佛看的是别人的新闻。
“老大，不要看了，这些网民就是喜欢跟风，你不是这样的人。”旁边的助理安可儿低着头嘟囔道。
“嗯。”简繁依然不改坐姿，靠在沙发上懒懒闷闷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单音字。
“啊！”
助理发出一声尖叫，惊恐之下将手上的电脑甩飞了出去。
简繁站起来捡起电脑，屏幕上简繁的照片被泼满了鲜血，旁边用鲜血写着杀人犯，下地狱。
鲜血通过电脑光线折射在简繁的脸上，这一刻血腥与冷酷交融，平静的疯感在暗流涌动。
简繁点了删除后轻轻地将电脑盖上，脸上的光线也随之消失，还是助理熟悉的那张平静如死水般的脸。
助理安可儿给她当了三年的助理，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更没见过她难过，连世俗意义上的大喜都没见过，哪怕现在的她已经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了，她是光合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年收入可以轻松破百万，找她打官司的人都是达官显贵，不用为案源发愁。但可儿见过她幅度最大的表情就在聆听客户描述时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就像放在花瓶里精致的假花，不用抽根发芽，也不用结苞，就可以每天都美的无可挑剔。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种日子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害怕的话，可以退出这个项目，等到我们过去大陆的话，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简繁站在落地窗前说道。
“我只是一时没有适应，对不起，简律，下次不会了。”
“还有，我入职那天就下定决心了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别想赶我走。”可儿看着她的背影气呼呼地说道。
“你说我不是这样的人，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呢？”简繁转过身来，表情冷漠，深邃的眼眸如冷箭，瞄向可儿。
可儿彷佛又看见了光线下嗜血冷酷的简律，一瞬间慌了神，呆在了原地。
“嗯，不用回答我，答案不重要。”简繁勾了勾嘴角。
助理突然被简繁一问一答弄的有点发懵。
“你收拾一下资料，回家直接打的，不要坐公交，特殊时期，保护好自己。”
“噢噢，好的。”可儿迅速收拾好桌面，推门而出。
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一直挺直的背部也随着一声轻微的呼吸微微下塌。
简繁站在香港最贵的写字楼里，眼前的中环，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推开窗户，空气伴随着海边特有的湿润轻轻拂过脸颊。
来香港八年了，还没有好好看过维港的夜景。简繁环抱着双手看着维港的夜景发呆。
突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停顿了几秒后，可儿重重推开玻璃门，小心翼翼地开口说：“简律，你虽然说答案不重要，但我还是要说，你是我见过最懂善良的人。”
见简繁没有反应，又着急地说：“总而言之你就是一个好人，大好人，聪明的好人。”
“拍老板马屁的话，好人两个字的形容词可太短了。”简繁转过头，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可儿。
“你家不是开鱼蛋店吗，正好我饿了，带我去吧。”随后简繁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往外走。
十点的香港，路上依旧人来人往，行人的步伐也配合着这座城市的节奏，车窗里闪过的是香港的繁华，简繁安静地坐在一侧，享受着车里片刻的宁静。
“简律，到了。”
“嗯，下车吧。”
可儿带着简繁穿过一条小道，抬头便看见一家写着安记鱼蛋的店，店面不大，不过店位于闹市区，生意很好，店里的客人大都是周围的街坊，老板娘忙得脚不沾地。
“妈，呢个系我老细。”可儿拍了拍老板娘的肩膀，用粤语介绍简繁。
简繁看到了老板娘直直向她走来，老板娘跟可儿长得很像，简直就是变胖后的可儿，笑起来一样眉眼弯弯，都是慈眉善目的人。
“老细，会听广东话吗？”老板娘笑着说。
店里人很多，听的不太清楚，简繁微微弯腰向老板娘靠近，说道：
“日常交流冇问题。”
“紧就好，我惊我D煲冬瓜你听唔明。”说完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系唔系好辛苦啊，一个人系香港禁多年。”老板娘轻拍了一下简繁手臂，语气里带着心疼。
“我都经常叫可儿带你来屋企饮汤，个衰女包次次都唔肯，话距老细食白人饭噶。”
可儿见她妈妈欲滔滔不绝，赶紧打断。边说边推妈妈：“妈，妈，那边有客人叫你了，快过去。”
“简律，坐，坐。我妈就是这么啰嗦，你不要介意哈。我去给你拿吃的。”可儿面露不好意思说道。
“没事，我不介意。”
刘可儿从厨房拿了鱼蛋，肠粉过来，一起坐了下来。
“简律，快试试，新鲜滚**，很好吃。”
“嗯。”
说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正当刘可儿绞尽脑汁想打破话题时，简繁用签子指了指可儿，说道：“你跟小时候变化挺大的。”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可儿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面露尴尬，低下头憨笑了几声，说道：“你认出来了啊。”
“嗯嗯，看到这个门牌就想起来了。”
“学法好玩吗？”简繁一边搅拌奶茶一边问。
“伸张正义好玩啊。”可儿一边往嘴里塞鱼蛋，一边口齿不清地答道。
“你觉得好玩，那是因为你一直呆在法律的中间，你看到的接触到的都是泾渭分明的案例，你引用的每一条法律的背后已经有无数人走过，而你只需要沿着前人的脚印走就可以。”
“直到有一天你顺着脚印走到了法律的边缘，你会发现周围全是悬崖峭壁，摆在你面前的只有跳或者不跳。”
“那你选择跳还是不跳？”可儿话还没问完，简繁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跳。”
简繁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就像八年前，可儿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
在巷子里，她每天顶着一头粉发和一群群小混混混在一起，每天不是在打别人就是被别人打的鼻青脸肿，只是这一次运气不好惹到隔壁街的大姐大，被狠狠揍了一顿，趴在地上起不来，心里懊恼着这次肯定要被安师奶发现了。
“未学打人，先学挨打。”
一句话轻飘飘从头顶落下来。
敢在我的地盘教我做事，多少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安可儿心想着，抬头一看。
简繁靠在墙上，右手捻着香烟，喷出的烟雾在昏黄的光线里徐徐散开。
这个场景跟安可儿看的电影里“发哥”出场一样。
“你谁啊？”
简繁吸完最后一口，把烟头按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上确保熄灭了，转身就走了。
“拽什么拽啊，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还有你懂不懂啊，香港的大姐大抽烟不用按烟头的啊。”安可儿在后头破防大骂。
再次见面就是在店里了，八年前这个地方的治安还不是很好，安师奶又是这条街后来的，经常受到小混混欺负，再加上生意又很好，遭到周围同行的嫉妒，所以对她们一家的遭遇都是冷眼旁观。这天小混混又来店里蹭吃蹭喝，安可儿跟他们吵了起来，说不了两句，便扭打了起来，不出一会，安可儿就被打趴下了，安师奶着急额头也挂了彩。
在慌乱的时候，简繁推门进来，不管眼前的情况，自己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老板娘，点单。”气定神闲的样子一下激怒了小混混。
“靓妹，玩嘢啊。”小混混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放在手里把玩着，边说边靠近简繁。
“唔好啊，放开我，保护费我交！我交！”安师奶着急地说。
在安师奶踉踉跄跄打开收银柜拿钱时。
“啊！”一身痛苦的声音传来。
简繁一个反手将小混混按在了桌面上，赶过来想救大佬的另一个小混混也被简繁一脚踹开，狠狠地摔在地上，把玩在手里的刀转眼到了简繁的手里。
简繁一只手按住小混混，一只手把玩着刀，在大家的注视下，她高举起刀，对准小混混的头，勾了勾嘴角，不及迅雷掩耳之势，刀狠狠地落下。
“啊！”
“唔好啊！”
“大佬！”
可儿怕的用手颤抖着遮住眼睛，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安师奶冲过来抱住简繁。
小混混的同伙被吓倒在地。
可儿睁开眼发现自己害怕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发生，刀落在了小混混的耳边，不及一厘米。
但不幸的是小混混的裤子湿了，湿了。
“看到了没，刀，很危险。”简繁拍了拍小混混的脸，冷漠地说道。
“粉红头发的，过来，从我包里拿把尺子过来。”
“好好好。”
“安师奶过来。”简繁说。
“你给你妈妈量一下头上的伤疤。”
“来，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多少厘米。”简繁捏住了小混混的脖子说道。
“10厘米.”小混混颤抖着回答。
“根据刑法，头皮创口达8厘米以上就可以起诉你故意伤害罪，大陆来的，应该还没身份证吧，我把这个视频提供给警察，足够送你回去吃牢房了。听懂了吗？”
“姐，听懂了听懂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滚！”简繁松开了双手。两个小混混连滚带爬地出了餐厅。
“哎呦，真系唔该晒！”安师奶紧紧握住简繁的双手。
“妈，人地大陆来噶，听唔明广东话。”
“我妈说谢谢你。”安可儿说道，眼睛里满是崇拜。
“不用谢。”简繁试图挣扎脱离安师奶的双手。
“距话咩？”安师奶听不懂普通话，着急地问可儿。
可儿白了一眼安师奶，不耐烦地说：“香港都回归多少年了，普通话都唔识听，你系唔系中国人啊？人地话唔使客气。”
还没等简繁反应过来，安师奶就抄起桌面的菜单，狠狠地砸在安可儿身上，喊道：“明知我唔使讲普通话，那你识讲就多说点啊，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坐，坐，坐。”安师奶拉着简繁坐了下来，重新又握住了简繁的手，目光殷切地问道：“你系边度人啊，住系边啊？”说完立即给安可儿甩了一个干活的眼神。还没等安可儿翻译，简繁抬头看着可儿，问道：“为什么她说唔好？”
可儿拍了拍安师奶，“你救命恩人问你刚才为什么阻止她动手？”
安师奶突然眼眶红了，用力握了握手，哽咽地说：“孩子，杀人是要偿命的啊，那些都是短命鬼，你还有大好前途，不值得。”
听了安可儿的翻译后，简繁点了点头。
“你坐，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说完安师奶便起身去了厨房。
“喂，你能教我怎么学挨打吗？”安可儿站在桌子旁别扭地发问，脸色通红。
“我不会，但法律会。”
话音一落，简繁拿起背包，直直往门口走，见安可儿伸出试图阻止的手，立即给了她一个闭嘴的眼神，并抬起手在两人之间隔开了一个安全距离。
安可儿站在原地，向她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
“简律，你知道当年放你走，我付出了什么代价吗？”安可儿边吃着鱼蛋边说。
“什么代价？”
“安师奶请我吃了一顿藤条焖猪肉。”
“那残暴程度，呵，如果我早点学法，是都可以把我妈送进去的程度。”一边说一边撇嘴摇头。
话音刚落，路过的安师奶在背部狠狠赏了她一巴掌。
“她现在听的懂普通话了吧。”简繁问。
安可儿伸出食指，指着安师奶，说道：“你敢信！她！她看的甄嬛传！普通话版！”
说完给简繁使了个眼色，冲着安师奶的背后贱兮兮说道：“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不出意外，安师奶又赏了她一巴掌。
母女两的耍宝一扫了简繁心中的郁闷，轻笑了出声。
“简律，这次你回大陆，会不会遇到你前男友啊。”
“为什么这么说？”
简繁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谨慎的防备。
“随口说说的，因为之前见过啊，长得很帅。”刘可儿全然沉浸在挖冰淇淋的快乐中，忘了看老板的脸色了。
“你在哪看到的？”
“在街上，不过当时你们应该在闹别扭，他一直跟在你身后。”
简繁平静的眼底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消失了。
“你看错了，我没有前男友。”简繁言简意骇，但握着汤勺的手微微用力。
简繁拒绝了安师奶的挽留，坐上了回家的车。
打开灯，简繁到吧台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表情可以假装，但心跳很诚实，为什么连你的名字都能成为击穿我遁甲的利剑，
简繁把自己甩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躺着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但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何方，随着眼眶的泛红，放空的眼神也慢慢聚集。
她突然坐了起来，光着脚跑进房间，打开床头柜，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安静地躺在里面，她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在即将摸到盒子时，又毅然将手收回，关上柜子。
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声。
“喂，小繁。”
“我不想再当缩头乌龟。”简繁捂住嘴巴，一颗晶莹的泪珠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滑下。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钟。
“好，那就预祝你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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