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盛京,洁白的雪水被战马碾过,掀出发黑的骨骸碎片,新春雪初融,落出一座如玉的高楼。
林休休剪掉多余的梅花,肥硕的梅花落在手心,用力一挤,指缝沁出了粉紫的汁液。
这花儿能调肝、养肺、安神助眠,但梅树的根系埋过剧毒的蛊虫,便不能再用了。
他永远也拔不干净毒梅,因它依附植株生长,不砍掉整盆梅树,很快又会开出来。
白玉楼占据梁国的交通枢纽,目前一片混乱,贵小姐公子哥爬到茶桌上抢一块肥肉,眼睛睁圆,完全显出的眼珠恍如盘中的鲜紫葡萄,脂油融入一身衣冠楚楚。
林休休和疯狂的客人形同两界,不能停止修剪一盆梅树,给要死的梅树剪掉子嗣,减小毒性扩发,客人把嘴唇绷成白色张到最大,美酒如白水咽进肚子,肚皮仿佛鸡蛋圆润的壳膜近乎透明,他在弯成弦月的嘴巴之后看见了舞伶的瘦腰烙着奴隶的印记。
遥遥传来一声铁马嘶鸣,客人仿佛被刺穿了膨胀的壳膜漏气,摔碎酒壶,脸面潮红揪紧领口凄喊:“燕无珏回来了!”
——
燕梁78年,皇女燕无珏被设计赶离盛京,朝政短暂落在太傅李氏手中数月,辛沉岸兵变,先帝驾崩,左相沈氏扶年幼皇子上位,协令分裂朝臣。
燕梁90年,燕无珏驱夷大捷,金牌追不回,收到皇兄血书密诏,方知沈氏私自断饷,弃守要关,迫不及待要拔除她哥的爪牙。
林休休站在金银玉石堆成的白玉楼里,看着压进繁华城楼的黑甲士兵,盛京城门开,面黄肌瘦的百姓蛰伏两道,骑着苍州大马的人踏进东关门。
她束发着甲,背后一杆平常武将银枪,下颚残留风干的血,眼睛被冷燥的风吹得微红。
银枪在她手中翻转,指向白玉楼后街的沈府。
四大城门被燕无珏封锁,被盛京背刺的北征士兵杀进西直街,沈家私兵举枪盾背水一战,一黑一白的两军仿佛羊水出来的同胞带着养育者的红。
刀剑起落,鲜血飞溅,梁人被梁人杀死。
客人尖叫着迈动肥壮的腿脚,像被狼驱赶的羊羔迟钝地逃生,雕花木门被战马踏倒,他破碎在门后,肥腻的脂油怦然炸开。
林休休看见无视他的客人逃跑了,殴打他的管事和护院逃跑了,厌恶他的舞伶乐伎不知所措,惊惶地抱在一起。
他剪不干净的梅花树,被士兵劈断了树干的根系,他看着插进自己腹前的长剑、素不相识的士兵通红的双眼,似与自己有血海深仇。
林休休的身体倒下前,突然好恨,时代的福利他吃不到,时代的阵痛他逃不掉,围剿燕无珏他没有参与,燕无珏清算仇人却有他一份。
明明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偷偷摸摸活着,保全自己的清白就竭尽全力了,怎么就……?
林休休在死人堆坐了起来,哭着推开身上的温热尸体。
“怎么就醒不过来啊?”
他不是在图书馆看小说吗?趴着课桌补了会觉吗?怎么会困在噩梦里出不来了?他赶时间兼职晚班呢!
清漆实木戏台倒塌陷落,断弦的琵琶倒进破损帷幔,各式古装的尸体脸上带着相同的绝望,西直街几乎被杀成死街。
林休休久躺在剧毒的花瓣里,后腰皆是过敏的红点,他没有分毫痛感,摸摸肚子是一整片皮肤,没有被铁剑刺穿过。
他宁可相信自己误入了剧场拍摄现场,也不信自己被随手杀了就地抛尸。
他翻开身边僵硬的舞伶,横穿的剑伤剜了美人面,脸皮被浓稠的血粘在地上,和翻开的面骨拉出血丝,像未割断的琵琶弦。
「宿主,他不是你的室友,别翻了,大白天怪渗人的。」清脆的机械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休休嗷得一嗓子跳了两米远,“你是谁啊??”
「我是6699系统,《群雄逐鹿》是我手头的小位面世界,观察到宿主非常喜爱我们的小世界,请你参观。」
林休休睡前阅读的小说名叫《群雄逐鹿》,一本无聊的龙傲天爽文,他偶然借阅过一次,从此反复借阅。
不是因为好看,是他总是忘记书里情节,到还书那天忘光了,他就不信邪地反复从头读越来越薄的书。
「相信你也发现小说的异常了,这是一部写不完的故事。」
“所以关我什么事啊??”他大哭着拍乌黑的地板,“你把我拐进来干啥?”
系统:「宿主,这是只有你记得的故事,所以我选了你。帮助我们修复崩坏的剧情,打出主角复仇成功的结局,我们会给你一百万赏金。」
林休休哭得小声了点。
一百万,恰好是林家的欠债总额。
原本没有欠这么多钱的,父亲的生意欠债仅有二十万而已,那个男人在不夜城赌回了十万本钱,以为靠自己能遮掩丑闻,谁知再也没有赢过。
即使他与母亲离婚了,母子依然常常被追债骚扰,殴打与辱骂是家常,因为他玩儿消失了。
林休休急于赶回现实,是为挣取微薄的工资,有一把横财就在眼前,他和那个男人流着相同的血,虽然不该,但也想要赌。
“好吧。”
他是6699系统见过最沉稳的穿越者,没有对陌生世界的恐惧,适应能力惊人,系统颇为满意地说道:「你进入了崩坏的第一章,要拯救主角沈恃,劝说其隐忍等待时机,宿主,拿好那把断剑出发吧。」
叛军头领的精铁长剑,被燕无珏一枪挑断,压在头领的残肢下,血和酒将它洗出了身经百战的颜色。
林休休心说系统有病吧,一把断刃拯救主角,难道要自己砍大反派吗?
「我可以说是给你算工资的领导,你敢骂我,我会扣你工资。」
哎,他欲言又止。
为了回家为了还债,林休休没有拿走出鞘的断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横地的尸体。
楼门外,冲天的火光映上血色的天,沈家大营与亲王随军火并失败,怒目圆睁的头颅别在黑甲士兵腰间。
满身书卷气的太傅领分裂军,将燕无珏和一众亲军赶回东关街。
燕无珏躬腰压在马上咬牙喘息,像匹不甘心的狼崽子。
御轿中伸出一只皮层宽松的手,较为纤细,应属于一位常写作的中年女子,圣旨被她扔进燕无珏怀里。
「这是我领导给你打出的局,你有一个时辰,说服沈恃暂时放弃报仇,和百姓从西直门逃跑。」
李希芩身后的城门重新开锁了,布衣百姓抱着抢来的包裹向西逃窜,林休休也要走这个方向,随着人流被推动步子。
他心想这是见证了兵变吗?
为何士兵倒戈?
如果天道能随意修改NPC的意识,修改燕无珏的人设,让她随原著自骄自负,不就能自己走向死路吗?
“……!”林休休耳边炸出了一道假鸣,侧头望浴血的北征军,燕无珏的半张脸藏在明黄圣旨后,漆黑的眼睛盯着逃民人潮,正正地看着异世的穿越者。
他满脸是血,腹腔的布衣有个巨大的血洞,人体组织挂在他发间,来往百姓即使贫困潦倒了,哪有这般骇人,有意和诡异的林休休拉开距离。
他和系统太过着急,忽略自身状态了。
别说燕无珏,是个人都移不开眼睛吧?
「地上有件衣服。」
不知何人的包裹被扯烂了,掉出踩脏的米色麻衣,林休休捡起麻衣胡乱地遮住脑袋,弯着腰摸索人缝里的路。
「你脸上全是血,她没有认出你。」
林休休挡着能被燕无珏看见的一面,混在惊慌的逃民当中,系统报时报点,他混进一座空府邸。
「这是散骑常侍的其中一处住所,两家小子换命,沈恃过一刻半会撞开书柜,他本不会追到燕无珏,但燕无珏守在东关街不离开,冲动的沈恃必然要撞到她枪口。」
本章崩坏的原因——燕无珏谨慎到令人发指,就地等待变故发生,常言道凶手和恋人习惯重返故地,而这人压根没有离开过。
“我是沈相的儿子,中书侍郎的弟弟,车骑将军的表兄,杀我啊!!燕无珏!你来杀我啊!!!”
沈恃哭嚎着拍打沉重的书柜,竹简和纸订书落地一大半,书柜微微摇晃,即将支撑不住。
林休休抬头看破落的院墙,高墙拦住了视野,他只能看到飘扬的燕字军旗,旌旗距此百米。
林休休收起头顶的麻布衣,柔软的头发蘸了各种人的血,风干凝固成了条缕,麻布衣被晕染了片粉红。
他血淋淋地走进厢房,书柜背后传来沉闷的拍击声,已推开一条缝,微弱的夕照映出身姿窈窕的青年男人。
蓬头垢面的林休休把脸贴在柜缝,大喝一声:“闭嘴!”
“鬼啊!”沈恃吓得往回拉书柜。
林休休贴着缝隙喝道:“我可以放你出来,但不许你找燕无珏报仇,你朋友为保护你而死,你不该辜负他的心意。”
沈恃见此人说话从容不迫,逻辑也过得去,说明不是疯子也不是鬼,他重新整理衣冠,同归于尽的决意浮回脸庞,“我一定要杀了燕无珏,就算不能成功,死在她枪下,也算对得起家族亲人,沈氏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你知道自己不能成功。”
沈恃被说破了心思,恨恨地偏开脑袋。
是,他接受不了剩自己活着。
林休休道:“你不是杀不了燕无珏,只是不在此刻,你要踏上很长的一段旅程,认识许多伙伴,得到无数筹码,准备好了再放手一搏。”
“你为何知晓?”沈恃惊疑地打量他,“你是……?”
系统:「世家大族不相信人为算计,最信虚无的福缘报应,宿主你的外表挺适合装神弄鬼。」
林休休笑了笑,背着手掌潇洒转身,猜想自己神秘莫测的劲儿定是拉满了,“如你所见,我是一个被杀死的人。”
“什么?!”
“我此刻非我,是附身的仙家,你且记住,我会帮助你复仇。”
“啊!?”小伙子被说懵了,倒头便要叩拜。
林休休回身抬手让他起来,“挪开角落的杂书,有个狗洞,你换了衣服就离开盛京,要一直跑,越过许多座山,跑到边境瀚澜,第一个伙伴在那等着你。”
沈恃依言换好平民装束,搬开落灰的书堆,微风在他指缝流窜,表明是通往外界的小道,他迟疑的信服变成了震撼。
「宿主不陪他吗?」
林休休目送主角苟且偷生爬出狗洞,淡淡叹气道:“我不能离开了。”
燕无珏的走路声较为特别,喜爱拖着武器行走,青石板被枪尖划地的声音由远及近,路过府邸前门顿了顿,她把头伸进荒凉的庭院看着。
林休休双手蒙住呼吸,藏在厢房不敢动。
燕无珏看了一会,含笑退了出去,拖长枪的声音越来越远,大约到了围墙的笔直拐角,本应更远的声音竟然变近了。
原来她没有放过空宅,绕着四方的围墙搜寻天道之子。
当真是地狱难度,满级反派开局追着杀零级主角。
重修了,不出意外是最后一版,我改不动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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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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