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力不轻不重扯下黑布，一道强光打在脸上，黎芷不适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面前赫然显现一座府邸。
府邸说不上特别奢美壮观，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盯着人，不觉阴森森，府邸大门梁上悬挂匾额，写着“谭府”两个大字。
下了车，黎芷仰头看天，此时的天气，无风无雪，天空阴沉，似要下一场雨。
往前继续走，大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子，看样子年龄不过而立之年，身材魁梧，脸上有疤，面相看上去极凶，两只眼睛总喜欢斜视看人。
“赵岐，程忓，把劫上来的人仔细盘查，若是逃难的有钱人，扣下。”
李岂生站在前头，微怔，仔细端详说话那人，他认得这人，于是俯身在黎芷耳边低语道：“此人谭明生，做典当行发家，倒没听说是海匪啊。”
常人总觉海上遇劫定是匪盗所为，现在瞧着这人做派，倒不像坏人，当然也未必是好人。
黎芷一行人等着他们来“检验”，被扣下是理所当然的，暂且不说个个衣着鲜艳，此行本就做好不回家的准备，自然把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更为主要，“检验”期间，从梁司身上翻出来枪，从黎芷身上翻出了刀，这是这艘轮船上最引人瞩目的一家，谭明生便“好生招待”“请”他们进了内堂。
内堂敞亮，中心花团锦簇与此人格格不入，谭明生落座，斜视看了看黎芷与陈淑仪，母亲舟车劳顿，脸色格外苍白，贴身丫鬟碧玉赶紧从自带水壶中倒了杯水递给母亲。
陈淑仪见过风浪的人，不慌不忙款款落座，对黎芷轻轻摇头示意从容面对，黎芷莞尔颔首坐下。
赵岐落座时侧身觑了黎芷一眼，等黎芷礼貌对他微笑，他的目光才大胆起来，她知道，此刻他应该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
整座府邸四四方方，内堂与厢房两处泾渭分明，佣人上前伺候，又换了新茶，谭明生介绍身边两位得力干将，赵岐与程忓后，便开门见山问他们何许人也？
李岂生作揖套近乎自报家门：“山城黎家。”
谭明生似乎也不懂哪户黎家，若有所思同他们打太极，黎芷从他一言一行中猜测，劫船并非为财而为了什么，不得而知。
但此行见招拆招是她一惯处事风格，她也不焦急，耐心等他倒出背后真正的目的。
只是此人比她想象中要谨慎，无论如何套话，他只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说：“不好意思，最近典当行老丢东西，所以要对途中逃犯进行仔细盘查，行为粗暴了点，但请黎小姐、黎夫人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一行人便被邀请暂住谭家，说是“做客”实则“囚禁”，李岂生想着用钱解决这个意外，于是壮着胆子问：“谭先生，可否说一下您丢了何物？价值几何？若黎家能出一份力，定献上绵薄之力。”
两人推诿扯皮好一会，谭明生促狭转动手上的金戒指，吩咐：“程忓，安排厢房请黎小姐一家入住，例行检查需要一些时日，请李先生见谅。”
那枚转动的金戒指好生熟悉，梁司目不转睛盯着它看，记起与当初陈景言紧攥于手的戒指如出一辙。
“黎夫人，黎小姐，请！”程忓客客气气，黎芷抬头看他，此人长相不错，下巴棱角分明，可此刻眼里却透出嗜血寒光。
气氛并不融洽，黎芷明白，同他们没有道理可言，两方僵持，敌多我寡，硬杠得不偿失，也为下计。
眼见时局愈发紧张，梁司上前一步行了礼，“那麻烦谭先生了，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道有道行，希望您不要有别的心思，我们的东西可否归还。”
谭明生黑溜溜眼球看向梁司，笑道：“好说好说，等检查完了定归还。”
贸然冒出来高大无比的梁司并未给予他们震慑，在黎家人止步不前时，那个性子冷漠的程忓又提高音量，一声“请”立即拉回他们的思绪，心不甘情不愿跟着去安排的厢房入住。
两拨人中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李岂生不满嘀咕：“梁司，你这是作甚？哪有人上赶当人质？”
梁司不予置喙，俯身对黎芷说：“戒指，谭明生手上的戒指，跟当初那枚基本一样。”
提到戒指，黎芷立即明白梁司的意图，对一旁的母亲说：“母亲，估计要委屈您先在这里住下了。”
陈淑仪倒并不畏惧，微笑宽慰。
***
大约住了几日，谭家确实拿出待客之道，一件不落归还财物并在允许范围内让他们自由活动，更是有求必应。
两拨人互相观察，在言谈举止上格外小心，并未给对方找到纰漏之处。黎芷命李岂生打电报给陈家，尽量避重就轻说明耽搁情况，与此同时，又想到沈奕年，也撒谎打了份电报报了个假平安。
想着再不出几日，谭明生应该会放他们回去。
然而，不知谭明生真得事务繁忙亦或躲着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根本见不到人，唯有一个冷冰冰的程忓对他们想走的需求置若罔闻，唯一的“收获”便是见到一位美女。
程忓唤她“小姐”，黎芷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位女子。
她穿着学生服抱着书，扎着高马尾，步履轻盈向程忓走来，个子十分高挑，面若桃花，具有女学生的清纯却也透出与程忓一样的漠然。
说不上来的感觉，以黎芷敏锐的直觉，觉得她也不是善茬。
她很活泼，具有新女性的通透与大方， “他们是谁？”
程忓余光瞟向站在廊道的黎芷与梁司，像只榆木头答：“先生的贵客。”
“哦～”，她饶有兴趣走过去，伸出手，“我叫谭明妍，海城女子卫校学生。”
黎芷知道那所职业学校，海城唯一一所名气说不上大的女子高等职业学校，临海距离陈家盐厂很近。
她曾匆匆瞥过那里的教学楼，是基督教堂改造而成，两旁的矮房连接着三层高的教堂，被高墙包围起来，铁大门锈迹斑斑，大门左边立着一座石碑写着“海城女子卫校”。她记得碑上的几个大字掉了漆，显得格外黯淡无光。
卫校女学生，未来的女护士。
“黎芷。”黎芷握住她的手时，却神奇发现一位大家闺秀，手指内里皮肤有厚重的老茧，像常年干重活造成的粗糙老茧。
“黎芷？一位朋友的表妹也叫这个名字，不知……”谭明妍话还说完，终于见到谭明生，手上牵了一匹棕色中等体型的骏马。
“放假了？”
“嗯，哥！”谭明妍自然挽住他的臂弯，“哪来的马？”
谭明生看向黎芷，几日未见，他看起来更老了些，说：“黎小姐，会骑马吗？谭家有一个马场，感兴趣可以去骑一骑。”
“谭先生，我们叨唠多日，可否……”黎芷不想跟他废话打太极，若今日还是这般模棱两可态度，硬闯也未尝不可。
“那这样，来一场马术竞技赛，若黎小姐赢了，我便放你们走。”谭明生又拿那双斜视眼看人，即使不是有意，黎芷仍旧觉得这样的乜斜看人很不礼貌。
“哎，有趣，哥哥，我来跟黎小姐比如何？”谭明妍收起笑容，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嗜血狂妄，黎芷顿时警惕起来，压压嘴角，“好，若赢了，希望谭先生说话算话。”
***
谭家马厩位于府邸后头一片山脚下，大约十来匹强壮的马儿发出“嘶嘶”叫声，马场大约占地百来亩，放眼望去，甚是辽阔。
走进能嗅到一股干草堆的味道，当然刺鼻熏天的马粪味更为上头，两名马夫正打盹偷懒，听见有人来，立马惊醒，紧张结巴起来，“谭…先生，您…您来了。”
其中一名马夫递上马鞭，谭明妍自然接过鞭子，畜牲通人性，谭明妍爱怜抚摸一匹白马，那匹马甚是漂亮，看见她亲昵伸出舌头舔谭明妍的掌心，想必是她的爱马。
“黎小姐，这些马，你相中哪匹了？”谭明生志在必得的样子让她选马。
梁司说，他们的马自然听他们的话，此话不假，虽为畜牲却最通人性，为此，黎芷选了谭明生新带回来的骏马，因为大家都是初次见面，驯一匹新马可比这些老马来的容易。
起初它对黎芷爱理不理，为此，谭明妍哂笑一番：“黎小姐，要不要我教你怎么驯马？”
她已经上马，换上马术服的谭明妍终于释放天性，已经带着她的小白马驰聘跑了几圈。
“不用，谢谢！”黎芷倒不害怕，她可是跟着山匪出身的黎一山混过一段刀口舔血风餐露宿的日子，马术为基本功，只是好鞍配好马，她怕这匹马已经被他人驯化，短时间内她还真没把握能让已经驯化的马乖乖听话。
谭明生已经让马夫布置马场，宣布比赛规则，“谁能在三圈后最先拿到那面旗，便算赢。”
能不能赢不知，但退缩了那一定输。黎芷跃上马鞍，握住缰绳，轻轻抚摸一下马儿，而后靴子逐渐用力一踢，马跑了起来。
伊始，速度比不得谭明妍的白马，但黎芷渐渐来了感觉，她欣喜发现这匹马还未被驯化，于是更加卖力拍了下马屁股，烈马似乎领会黎芷的意思，驰聘马场。
眼见要追上谭明妍，谭明妍的白马直接跨过设置在马场中央的障碍物，甩了黎芷。
黎芷也不退让，拉住缰绳，更为用力让胯.下的马儿奔跑起来，追了上去。已经跑了三圈，千钧一发之时，黎芷起身，在众人惊愕之下，站在马背上飞跃出去，直接夺了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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