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明园大院传来老太爷病重的消息,自此免去请安规矩,大夫进进出出,甚至请来了外国医生,也无济于事。
众人皆蒙上一层惶恐不安心绪,佣人底下偷偷议论,估摸油尽灯枯,命数已尽。
陈箫等夫妇焦头烂额,整个陈家大宅笼罩一股凄廖氛围,而距离陈景言未归已经过去三日,黎芷曾去找过沈奕年,但自始至终没有再见过他。
于第四日,陈景言终于归来,这日春雨绵绵。
“进去吧!”靠在车旁撑着伞的沈奕年叼着烟淡淡道。
“沈司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大树下,飘雨濛濛,沈奕年抬眸看他点了下头。
走了几步,陈景言二话不说“咚”一声跪了下去,沈奕年讶然微微蹙眉,声音沙哑,问他,“你…这是何意?”
“这次多谢沈司长相救,我再拜托您一件事,在押送明妍去南坪途中将我调换吧!”
目光透出的坚定令沈奕年失神,扔掉烟,扶起他,看他良久开口质问:“为何救她?你不怕死?”
“怕,只是比起怕死更怕她死。”
陈景言的话令他想起黎芷,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不无道理。
挪开眼不觉将手中的伞倾斜,“可否说说你们俩的故事?”
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说:“海坪城海匪一向猖狂,每年盐厂要主动进贡百吨给他们方能保平安,那年,气候原因厂子产不了那么多盐,父亲便斗胆断了贡,谁知遇海匪闹事,是她从海匪手里救下我,自此,海匪对陈家客客气气,也不再收贡。”
陈景言提到谭明妍时,嘴角含笑,眼中带柔,沉浸其中继续说:“一来二往与她熟稔渐生情愫,沈司长,您可知那种心情,小心翼翼又情难自禁,不懂她对自己是否有情,总百般试探却又没个结果,这种情感太折磨人了。”
大致感同身受,沈奕年目光放柔等他接着说,陈景言平复心情才接着往下说:“直至有一天,她突然向我坦白身份,孤儿出身被谭家收养,钦慕谭家长子谭明生,至于暗杀吴奎山之事,偶然被我得知,她是crux组织成员M,其实那天她的计划是暗杀吴奎文,若不是吴奎山替他挡了一刀,死的人就是他了。”
陈景言说着冷冷笑了起来,咬牙切齿说:“吴奎文勾结日寇贩卖烟土、走私军火,条条桩桩都该死,沈司长,你们说正义律法,她杀奸逆小人何错之有?”
突然的质问,沈奕年眉头紧锁顿时哑口无言,他抬头正视陈景言,心里一直想确认一件事,低沉地问他,“当初青帮会为何误以为你是凶手?手臂的伤是怎么来的?”
陈景言目光放至自己的右臂胳膊上,凄凉地笑道:“我自己割伤故意引起那些蒙面人注意,她行动那天,我也参与其中。”
为了心爱之人,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沈奕年对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顿时,沈奕年望向陈家大门,这座宅子普普通通,可有那么一瞬觉得并不普通。
“那黎芷呢?你们不是早已定下婚约,你可知她也会伤心!”这是沈奕年最想知道的事。
正如陈景言所说,那种小心翼翼又百般试探纠结情感,真真折磨。
“黎芷?”陈景言微愣,“打小当成妹妹罢了,再说,她也不喜欢我。”
语落,沈奕年欣喜眸光一闪而过,他拍了拍陈景言的肩膀说:“赶紧回家去吧,家人该等急了。”
陈景言转身望去,谭伯协同家仆等人整齐恭候于正大门,门口放着两个火盆,炭火燃烧着,发出点点亮光。
刚迈出第一步,沈奕年又唤住他,“半个月后,押送车子会经过海坪与南坪交界处,那里是西南军管辖区,你…好自为之。”
“谢谢!”陈景言回头感激一笑。
待他走后,何琛过来接过沈奕年手中的伞好奇问道:“司长,你们俩聊什么呢?”
“一周后,是谁押送谭明妍去南坪?”
“嗯?哦,自然是警署部的人,不过听说吴司令会派兵马埋伏在途中,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沈奕年不语,回了车上。
——
陈景言面容憔悴,衣衫破败不堪朝他们走去,顿时引起一阵喧哗,谭伯立马呵斥家仆安静。
当时,陈景言快要迈上台阶,一眼看见黎芷等人,瞬间挪不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还是小羽冒雨跑到他身边,一把抱住,哭得难以自控,过了一会,破涕为笑推搡着他往前走,催促:“少爷,快跨火盆,去去晦气。”
见他愈来愈近,众人见之皆难过红了眼眶,谭伯清了清嗓子,大家才敛去情绪,笑岑岑并催促着他跨过火盆,老妈子嘴里碎碎念:“一跨红红火火,二跨平安顺遂,吉吉利利。”
“裴之哥真真受苦了。”陈景依心疼拉住他的手落泪,陈景言安慰一番,谭伯要去禀报老爷太太,被他拦下,“谭伯,不用惊动父亲母亲,等会我自己去请安。”
谭伯犹豫下答应,便遣散家仆吩咐干活去。
站在一旁的黎芷始终沉默看着他,他的脸颊有一些很浅的伤痕,不细看已经看不出,倒是背部的一条伤痕触目惊心,干涸的血迹黏着衣衫。
看来确实受了些苦。陈景言在众人簇拥下进门,几人又说了些话作鸟兽散才放他同黎芷单独说话,但实际上黎芷对他没有很多话要说,只安静跟随其后定定看着后背那条伤痕。
等到了梨园,陈景言止步转身,看着她,低低说:“芷儿!我对不住你了。”
黎芷微笑着,目光柔了又柔淡淡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吧!”
“芷儿!”陈景言往前一步,“我会取消婚约的。”
“嗯,我知道,去吧!”黎芷平静行了礼。
陈景言离开后,梨园悄然无声,清风徐徐,秋雅不解嘟囔:“小姐,你们俩为何要取消婚约啊?”
为何?也许甫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订婚。心里藏着心事的黎芷漫不经心站在梨园小门口一会,突然想到什么,迅疾往门外跑去。
不明所以的秋雅在后头呼喊:“小姐,小姐…伞…你去哪啊?”黎芷没有停下脚步,说:“我去去就回。”
声音穿透细雨中,显得十分空灵。
黎芷觉得沈奕年应该也来了,应该就在外头等她,跑到门外果然看见他靠在车窗寂寥抽着烟。
车窗摇下,露出冷峻面容,他看她,她亦回望他,两人的眼中仿若只有彼此。
沈奕年下车,夹着烟,黎芷款款走向他,一颗心跳的越发厉害。
待她站在他面前,沈奕年立即扔掉烟,挥手散散烟味,嘴巴微微翕张,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话不说黎芷抱住他,沈奕年一愣旋即回搂她的腰身,埋首于颈,她的身上有淡淡好闻的栀子花香。
“敏儿……”一声低呢。
有的话不用说破,彼此已经心知肚明,黎芷的行为给出了答案,只是沈奕年恍如梦境,太不真实。
“沈奕年,你之前说喜欢我的话还作数吗?”
见他不回答,黎芷莫名些许紧张,低头揪着衣襟,刚想再重复一遍,倏然,沈奕年抬起她的下巴,冰冷的唇落下,由浅入深。
闭上眼,承受着他给予的温情与热烈,吻得难舍难分情到深处之际,她主动攀上他的脖颈。
而不放心追出去的秋雅看到这一幕,错愕愣在原地,揉了揉眼不确定再看一下,他们确实吻到一起了,后知后觉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驾驶座的何琛也看到这一幕,瞪大眼睛看着两人。
大约五分钟左右,沈奕年放开她,黎芷双颊绯红,一时间,举手无措。
“那我…先进去了?”
“好!”他对她微微一笑。
黎芷一步三回头莞尔,沈奕年若有所思唤住她,“敏儿…”很轻的一声呼唤,随后上了车朝她挥手告别。
“咳咳……”何琛轻咳几声以掩饰尴尬,沈奕年神色自若淡淡道:“开车回司法部。”
“司长,斗胆问一下,您与黎小姐刚才是亲了?”他八卦瞥了沈奕年一眼。
沈奕年眉梢一挑看他,何琛旋即讪讪闭上嘴。
——
到了大门口,秋雅默不作声站在那等她,一起进去。
等两人走进梨园,秋雅终于憋不住,将刚才心里一直纠结的话问出口,“小姐,你与姓沈怎么…怎么…欸,我都不意思说。”
“嗯,如你所见,如你所想。”黎芷不做过多解释,回了厢房陪母亲说了些话,到了午饭时分,明园有家仆传话“老太爷快不行了”的消息至陈家各个院落,闹得人心惶惶。
众人听罢,纷纷赶去见最后一面,每个人论资排辈见完最后一面,出来时眼都是红的。
陈景薇大着肚子本要进去,被冯氏拦下,“这犯冲的事,你不要进去,有这份孝心就好,另外,晚上叫杨霖接你回去。”
“妈,我…我不走。”陈景薇欲言又止,看了母亲一眼。
“和离之事不许再提,伶之,母亲希望你懂事。”
陈景薇愣住,冯氏一脸严肃,旋即含泪回了屋。
大夫最后出来那刻,对各位摇头叹气,没一会儿,伺候的佣人哭着出来,老太爷于正午一点钟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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