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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牝狼

作者:鹭离森_KUN

(8)

一座私人宅院内,层层叠叠的红色枫树围着一汪墨蓝的中心湖,湖边坐着一个陷入沉思、默默不语的人,他手边架着鱼竿,眼神虽然凝望着湖面却并没有注意到上下剧烈浮动的鱼漂,直到架着的鱼竿被彻底拽进了湖中央,他才回过神。

“张……张先生,您最近来佛爷旧宅有些勤啊。”一个身穿制服,两鬓有些花白的中年人礼貌的轻声问着,从这个宅子被捐出做为城市旧景的遗址,他十几岁开始在这里看门到如今已有五十多个年头。虽不是九门中人却也对张日山的身份讳莫如深,知晓些他的性情,张日山这个人,无论大小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如今这样心不在焉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看到。

“……能让世界安静的地方……只有这里了。”张日山站起身抖落了衣服上的折痕,盯着那被湖里的鱼拖的越来越远,渐渐下沉的鱼竿,这身不由己的状态更与如今的自己别无二致,眸子不由得愈加暗淡。“说来也巧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值班了,再来您可就看不到我了。”穿制服的男子退后了一些,让开了路,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夹着的工作牌,微笑的看着他。

“夏周林……从小夏,到老夏,再到夏老。五十年有了?呵呵……时间啊,真如白驹过隙,弹指之间……之前我不常来,现在来了又给你添麻烦。”张日山礼貌性的笑了笑,可笑里平添了一丝苦涩,转身指了指半浮在湖面的鱼竿。“夏老……在您嘴里可就变成骂我的话了。漂了不远,可就是捞上来也不能用了,好杆子可惜了。”夏周林转头盯着随着水波漂动的鱼竿。

“不妨事……她弃了我,错在我。”张日山摇摇头说罢便利开了,夏周林觉得这句话并不是就鱼竿而又所感,更像是对一个人,他没在多事,就看着张日山消失在林间小道上。从梁湾提出和张日山分手差不多有快半年的时间了,张日山自问不是一个执迷于儿女私情不能自愈的人,更何况梁湾越来越健康,分开的时候特定的肉类和米制品已经可以食用,即使不服用脱敏药也不会严重过敏。

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去想她,曾经的快乐更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反复刺着他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提示自己不能失去梁湾。张日山原是不能理解上三门红家主家二月红为了自己离世夫人肆意消耗浪费余生,如今却终是体会到了什么是情殇难愈。他找了许多方法,最终似乎只有醉心工作,才勉强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亦或者就像现在坐在佛爷家的旧宅子的湖边垂钓发呆,想想那些旧时好友还在时的少年时光,获得依稀安慰。

她不是不在了,而是爱上别人了,张日山扪心自问觉得这不是很好吗?虽然听闻自己被放弃的理由是对方承认自己移情别恋爱上了他人。听到时他有些错愕,不是这个理由有多么荒唐,而是他从没想过自己和梁湾之间会有这种措手不及与无法挽回。即使觉得心刺痛着思虑了几分钟后却又觉着,哪怕她爱别人,至少她还在,自己作为旧友也能偶尔看看,或者假装偶遇叙叙旧。

离开宅子大门的瞬间,张日山仿佛又踏入了那个以为梁湾罹难,大雨瓢泼的杭州半山仓库,天气一片大好,冬日可爱。可笼罩在头顶的浓云久久无法散去,遮天蔽日令人窒息,冷风拂过面颊,树叶随着飘落,林子发出莎莎的声响仿佛情人之间的低语。他在车门前停住脚步抬头望着秋天染红的远山,光线穿梭在叶片之间,却无法钻进他的眸子,更加无力拨开心中的惨淡浓云。

他叹息着,钻进车里,启动了引擎。白色的路虎仿若驾驶他的人,如游魂一般孤零零飘荡在灰色的公路上消逝在尽头。不知行驶了多久,漫无目的车子终于停驻在一家咖啡馆的路对面,张日山看了看中控台显示的时间22:45,将车子熄火,调低了座位靠背,而后从暗色的车窗向咖啡馆门口望去。

很快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进入了视线,一个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身影与另一个依偎在一起。他们从咖啡店门口直径走过,有说有笑像是在聊着什么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说到兴起还会比比划划,最后相视而笑牵起彼此的手继续向前,丝毫没注意咖啡馆内飘出来的浓郁香气。梁湾回来了,爱的人不再是他,曾经的习惯也都变的不一样了,除了这条回家最优的路线并没有改变。

那曾是他的爱人,是他的梁湾,那带着羞怯的、喜滋滋的笑容也是他的。目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似乎凝固了,无法移动,心内的疼痛和脑内的记忆都催促着他回到了从前,仿佛这样才能疏解这压抑许久,无法宣泄的情绪。依旧是一个接梁湾下班的深夜,路上人不算多却也不少,大都是一些加班后回家的年轻,低着头自顾自的想心事,忙忙碌碌的擦肩经过。“就一杯……一杯嘛!”梁湾露出小鹿一般的眼神,可怜兮兮的拽着他的胳膊摇晃着,央求着。

“不行……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个时间喝咖啡,影响睡眠。”张日山丝毫没有放松,用身体阻挡着,不让被浓郁的咖啡香气勾引下丧失理智的梁湾冲进咖啡馆。“哎呀……不会的,我今天特别累,一杯咖啡怎么能打败我的瞌睡虫。就一杯!”梁湾不依不饶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张日山面前晃来晃去。

张日山并没有被梁湾带着娇气的撒娇魔音打败,而是一个标准动作把她拦腰抱起,便继续走向回家的路,动作一气呵成让路人不禁停驻侧目。“张日山!你也太霸道了,一杯咖啡,我又不是喝酒……快,放我下来……”梁湾搂着张日山的脖子,虽有不满又不敢大声,怕引来更多路人热议,脸埋在他颈窝内。“梁医生唉,听话别动,摔下去,更丢人。”张日山使坏的颠了颠怀里的梁湾,语气里带着暧昧的调笑。

梁湾不再反抗,搂紧了他的脖颈故意的在耳边呵气,这甜蜜的惩罚让张日山觉得浑身透着酥麻,那酥麻逐渐变成细小的疼痛。曾经那么讨厌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如今却使得他在寂寞寻求慰藉时倍感安慰。张日山曾觉得他的世界没了谁也还是一样,一成不变照旧运作,在这一刻梁湾于他而言从一颗将他从独自舔伤的孤独治愈的解药变成了一颗致命的慢性毒药,不能治愈却又无法根除。

还记得平淡的分开后,张日山来梁湾的住址取最后一件物件时,恰好就遇到了梁湾所说的那个真命天子。男人个子与他相差不多,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面相和善,一脸的书卷气。长相是那种扔在人堆里就很难找出来的那种平淡,穿着相对随意,领口的扣子开着,衬衫领子一边已经塌了下去。男人望着张日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有些不自然,但手伸的很快,张日山觉得也许他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手抬起一秒钟对方才开口说道:“你……你好。嗯……我是……是吕逍。”

“张日山。”张日山脸上没有一丝颜色,出于礼貌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沮丧或愤怒,更没办法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友善,也没办法让自己大度的接受面前的人夺他所爱的情敌。他没有提起唇角的力气似乎也没有抬起手的力气,吕逍的手在张日山干巴巴的回答声后落了下来。这样不到一分钟的对峙,让吕逍整个人都汗津津的,有些疲惫,梁湾冷漠的瞪着张日山扶着吕逍坐在了沙发上,回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逐客的意味。张日山将大门的钥匙和门禁卡统统留在了门边的鞋柜上,默默的关上了门,不再提起过去,而后走入人群,却做不到不再回头。

思绪回到了现在,远去的身影使得张日山收回了视线,颓然的靠在驾驶室的位置上,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正是那天他最后取回的物件,用手指拨开盒盖,一枚精巧考究的玉戒立在盒子中央,静静的。这枚戒指与古董店里强卖回的那一枚相似,但戒指上的水红色并不是血沁而是石料天然形成的岫岩血丝玉仿制而成。咚咚咚车窗被人猛敲,他合住戒指盒,放下了车窗,有些奇怪的问:“你怎么在这?”

“解锁……上车说。”黎簇掰了几下车门锁,有些不耐烦。咔哒一声,车锁解开,黎簇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把安全带系好然后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很疲累。“去哪?”张日山调整好座椅,按了start键,车子启动。“戒指没送出去,你就被人退货了,真惨。”黎簇斜着眼看着张日山,坏笑着,却又透出落寞的神色。“人总是会变得……没什么特别。”张日山习惯了少年的冷嘲热讽开动了车子,这个时间大学校舍早已关闭,便不在浪费口舌的往杨好的纸扎铺子开去。

没多久车子便停在了杨好铺子前的车位上,“到了。”张日山老远就看到,苏万从铺子里走出来迎他们。“被驱逐出圈的前男友张会长聊聊吧。”黎簇解开安全带伸手把车钥匙拔了,好像这一套动作来自于本能轻车熟路。“有什么好聊……成年人谈恋爱也不一定非要结婚。我都不坚持,你起什么哄。”张日山微皱着眉头,大致是对黎簇的这种幼稚行为嗤之以鼻。自从他离开梁湾的圈子,她倒是同黎簇、苏万、杨好这三个孩子之前联络的更紧密一些。黎簇说的没错,说到了他的疼处,所以他也不再掩饰、忍让。

“聊聊!”黎簇仍然很坚持,死死盯着张日山,摁住张日山的肩膀。他们大概对峙了几秒钟后,张日山无奈的放弃了,除了他们仨,他还能和谁聊梁湾呢,不过是小朋友幼稚的坚持,谁没有过呢?想到这里,遂打开车门走下车,跟着三个小朋友进了屋。杨好的纸扎铺子与上次来多加了一节玻璃柜台,等他们进屋杨好便拾起铁钩子把卷帘门拉车了下来。这情景好像香港的古惑仔电影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几个要把张日山谋财害命了。

“我们每周都见面……你知道,对吧。”黎簇倒了一杯茶水给自己,另取了一个杯子到了白水给张日山,看来是大抵了解张日山对茶叶极有讲究的缘故。张日山结果水杯,没说话自顾自的喝着水润着喉咙。黎簇便自顾自的继续下去:“我们每周固定在周三下午四点半准时……在一家所有事物都是有机的,甚至餐具都是玉米杆压制的餐厅见面。”他尤其加重了准时,和有机两个单词,接着由苏万开始解释时间在此句话里的意义。

“因为黎簇周三下午只有一节课,我周三没有课,好哥周三上午进货闭店一天。而我们在处理完自己所有的事之后从自己的位置到达餐馆发生突发事件控制在0.01的误差里,这个时间应该是足够了。这是梁医生一笔一划当着我们的面算好的……她这么在您面前算过吗?”苏万也觉得梁湾的变化明显不是失忆这么简单。

“她……”张日山抿嘴笑了一下,古潼京里他的年龄都要上一算的梁湾怎么会……但转念一些当时也许就是太着急,毕竟学医这个专业都是理科生。“这要是正常……那我觉得我们吃饭聊天的内容也很奇怪,而且最近越来越怪了!”杨好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对梁湾组织的聚会很反感,如果不是苏万和黎簇非拉着他,他肯定是不去的。

“起初像是一个,互助会,以帮助湾姐和……嗯,进一步得适应社会。”苏万说到和吕逍的时候故意避开了他的名字。“然后就是生理上的变态反应测试,每次不多一条手臂尝试三种。美其名曰帮她寻找致敏原因以及治疗的可能性。”杨好说到这里已经语气非常不好,说罢还撸起自己休息,两边手臂上都画着三个手表表盘大小的蓝色圈圈,还有些模糊的字母标记。

“越来越奇怪了,她不是梁湾,你察觉到了吗?”黎簇皱眉盯着张日山得脸,想要把自己所要表达的情绪都塞进对方的眼睛。张日山依旧是默不作声,他低下头,开始回忆空难之后他与梁湾的劫后余生,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脖颈。那肉眼无法察觉的愈合已久的细小伤口忽然隐隐作痛,就如同他的心脏,鼓噪着,像是要冲破胸腔。从前,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的心沉着,隔绝着所有令伤痛加深的可能性。

在寒冷的孤独中你走向我,那一刻的你是玫瑰色的,如同窗外的灿烂星海熠熠生辉。而现在,你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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