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寒冬。
今年的圣诞节格外的冷。
他被铐在面包车上,一双湛蓝的眼睛毫无生气,恍惚间听见前排二人的商谈。
“这个混血怎么办?蓝眼睛那群乡巴佬都不想要。”
“农村人不喜欢咱们就留几天,这种混血铁定有富人愿意买回去,长得这么好看必须卖个高价……”
“那现在怎么办?”
“先带回去。”
“那个孤儿院后面的废弃洋楼?”
“不带回我们住的地方能带去哪?傻b玩意!”男人猛击副驾驶位上男人的后脑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昏暗的阁楼成为了他接受审判前的等候室。
他蜷缩于破旧的沙发上,恶臭的食物随意摆放在地板的报纸上,洛煜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只知道天一黑一亮经历了两回。
他第一次出洋楼是被拽出去见买家,只见男人垂目打量着商品不满意地摇头便离开。
而后那只拽着他的手猛地把他甩到地上,“还挺有骨气的,还搞什么绝食,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再卖不出去就把你扔海里。”
九岁的小孩没有多大的能耐,饿了两天终于撑不住倒下。
意识模糊间他又看见自己被带回洋楼,一步又一步逼近阁楼,而后被锁在沙发上。
夜间的微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进来。
恍惚间他看见面前出现了不属于这个空间的人。
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单薄。
他脸上的血迹未干,注视着自己的双眸毫无生气,神情淡漠,任手臂上的血滴落在阁楼的地板上。
他艰难地抬头望向他,少年放下手中带着血迹的扳手,径直走来解开了手铐。
那一刻黑夜不再漆黑,光有了具象。
……
洛煜骤然从梦中惊醒,额间的冷汗还未干,他颤抖着身子,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洛煜下意识地起身,却在按下房门扶手的那一刻迟疑了。
以前只要是做噩梦,他总是习惯性地去寻找洛清屿的身影。明明已经找过那么多次了,却在此刻才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合适。
他背靠房门缓缓倒地,心里反复默念催眠着自己:
“他结婚后,你就更不能随意去找他了,所以……”
“你必须开始习惯……必须习惯。”
习惯靠自己,习惯着一个人抗过这一切。
洛煜仿佛看见手腕处的镣铐,他努力搓着手腕想让它消失,冷白色的皮肤早已泛红他也毫无知觉。
他急得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还在,为什么……”颤抖的声线无不在诉说着他的恐慌。
洛煜死命环住双手抱膝,闭上眼蜷缩在门后。
他想起那一夜,十四岁的少年环住浑身发抖的自己,他的声音轻柔却又隐藏着一股力量,让自己渐渐平息。
“没事了,都结束了。”
“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别害怕……”
他努力扯出一丝笑意,想让浑身满是血的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
“我给你唱首儿歌吧,就会这一首,别嫌弃。”
少年揉了揉鼻子,试探地开口: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歌声轻柔,和缓。
……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他颤抖着哼唱着曲,似乎有些找不到调。
闭上眼的同时幻想着此刻就如同无数个夜晚他陪着自己度过的场景一样。
可是……
没有一点用。
他睁开双眸,紧盯着床头某处,“我就自私一回……”双腿无力的他缓慢爬向床头,握紧手机点开了电话簿。
“我就听听他的声音,就听一会儿……就一会儿……”
拨打电话的响铃并没有响很久,他听见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只是因为半夜被吵醒,声音还有些沙哑:“怎么了小煜?”
听见洛清屿声音的那一刻,他再也绷不住了,他好想说一声好想他来陪自己。
可是他不能。
尽管在法律上他是自己的哥哥,但他似乎没有任何义务去接受自己每一次的负能量,他不可能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更何况他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他会结婚,会有自己的生活,不再只是自己的哥哥。
他明明以前那么期望他多有些自己的生活,却又开始恨他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自己。
内心的恶魔在肆无忌惮地叫嚣着,他拼命咬住握紧的拳头,压抑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被他发现异样。
“没什么,就是刚刚看了恐怖电影,有点害怕,想听听你声音。”
“别怕,都是假的。”洛清屿隔着一堵墙通过电话哄着他。
“那没事了,我先挂了。”洛煜急促地关掉电话,生怕自己再贪恋片刻时间。
他盯着空旷的墙角失神,突然笑了声:“我说了就听一回儿,不贪心……”
就耽误他一点时间,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洛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觉得好多了,恶梦的画面从脑海中短暂消失,可是他仍旧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开开门声。
以为进贼的他吓了一跳,忍不住拽紧了床单。
紧接着卧室的门被打开。
眼前的男人一身睡衣,凌乱的头发,慌张得连拖鞋都未穿。
一如当年的那个雪夜,他抱住了自己。
少年早已长大,他的臂膀变得更加宽大有力,不变的是他仍旧温柔的声音:
“做噩梦了是吗?别害怕……”
那一刻,洛煜卸下所有的伪装,放声大哭。
他哽咽地开口:“嗯,梦到小时候了。”
“我明明憋住没有哭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洛清屿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用指尖为他抹去脸上的泪:“我看了眼时间,你从来不在凌晨三点看恐怖片的。”
“还有就是……你一害怕就会跑我房间来找我,今天却打电话,我觉得不对劲就来了。”
洛清屿太熟悉洛煜了,熟悉到他的任何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
“哥……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洛煜擤了擤鼻涕,带着鼻音。
“因为我是你哥呀……除了爸妈当然我最了解你了……”
这个回答洛煜好像有些不满意,但他也没有再多问。
“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有指纹的。”洛清屿把床头枕头立起来,让他靠着。
洛煜不出声,不安地扣着手指。
洛清屿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洛煜觉得他长大了还当着自己面哭丢人,可能也是觉得这么大还做噩梦丢人吧。
“做噩梦找哥哥不丢人,我会一直都在的。”
你不会一直都在的。
“那你结婚了呢,我怎么办?”
洛清屿一愣,但他却没有思考起这个问题,而是脑中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洛煜有一天结婚了,好像自己确实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时时出现。
他当初买两户房,为的就是如果有一天洛煜结婚了,自己还能在他身边。
这样离他近,又不会打扰他的生活。
现在想想当时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见洛清屿失神,洛煜知道这个问题他也无法解答。
“我好多了,你回去睡觉吧。”洛煜推着洛清屿胳膊,把他推回神来。
他无声走到客厅,而后又搬来一张板凳坐到洛煜床头:“我等你睡着再回去。”
洛清屿把洛煜的枕头放平,让他躺下盖好被子,“睡吧。”
洛煜躺下后背对着洛清屿侧躺。
寂静的房内再无一点声响。
洛清屿盯着洛煜的背影,突然想起先前没有回复的问题,现在再回复也有些突兀便不再开口。
洛清屿注视良久,眼皮有些发酸的他缓缓靠在床沿上趴下,他看了眼洛煜后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洛煜是否睡着是否能听见。
男人轻言细语,意味缠绵:
“我会永远是你的哥哥,所以……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即使是今后不便,我也一直会在。
被窝里丝毫困意都没有的洛煜眼角挂着泪珠。
他心里默骂着洛清屿:
骗子。
你才不会一直陪着我的。
……
许是受洛煜的影响,洛清屿很多年没有梦到小时候的事,今天却梦到了。
洛清屿的童年过于无趣,从记事起便生活在孤儿院里,没有名字没有生日,只有编号——
十四
院长放养孩子,不教他们识字,只请了一个老师教他们学唱《虫儿飞》。
这是十四唯一会唱的儿歌。
学这首歌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首歌童声合唱很感人,方便他触动爱心人士让他们捐钱给孤儿院。
十四羡慕别人可以读书,就偷偷跑出去蹭课,有一次被院长发现后被打得可惨了,但是十四还是没有放弃。
十四小时候偷偷查过院长的档案才知道院长口中他的生日其实是他被捡来的日子。
14岁那年寒冬,那天他生日。
他偷跑出孤儿院,望着白茫茫的雪地,他突然有一股冲动。
直到缓缓开来的面包车的声音变大,他才缓过神来躲进了松树后。
他看见一个小孩被两个大人拖了出来。
微卷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小孩的身上脏兮兮的,十四似乎看见他无意识地睁眼,一双湛蓝的双眸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十四只见过一次蓝眼睛,就是小时候有回演出时见过的一个爱心人士抱过,那个小孩子两三岁,一双眼睛很漂亮,像蓝宝石一样,他很喜欢。
只是刚刚太快,十四还没有好好观察他的眼睛,不知道和那双眼睛比起来谁要跟好看。
他有点想要看清楚。
二人将小孩拖进废弃的洋楼。
那一刻,他又有了一个冲动的想法。
而后他径直走进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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