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节，风吹过，飘落一树花雨。片片娇嫩花瓣落入潺潺水流中，顺水而下，一直延伸到园林深处。
转过几个弯，过一道桥，是几处精巧的小院，被绿树掩映着。林木稀疏处，有冒了绿芽的灌木丛点缀其间，生机盎然。
忽地，有一丛灌木枝叶动了一下，窸窣声过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原来是只白毛小狐狸。
这小狐狸体型不大，毛发丰盈，圆溜溜的十分可爱。这刻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左右瞧了瞧，就要费力地从灌木中挤出来。
挤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小狐狸眼睛转了转，又把自己挤了回去。它掉头往回跑，不知道去了哪里。
片刻后，这颗毛绒球重新回到这里。见周围没人，它眼睛一眯，身形瞬间拉长，白毛毛褪去，变成了一个赤.裸的少年。
他瞧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身形容貌生得极其漂亮。眼角微微上挑，天然自带一段魅惑之色，气质却与皮相相反，显出纯净气息十分。
这般两厢矛盾之下，就在他身上糅合出一股极其吸引人的气质来。
变成人身后，小狐狸瞧了瞧光溜溜的自己，又转身去勾那件刚刚被他拖过来的薄纱对襟袍子。
那袍子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个成衣匠之手，料子半透的不说，样式也比寻常衣袍奇特些，襟口与袖口裁得大，一动就露出白白的皮肉来。
这么半遮半掩地上身，比原本他不穿还要引人些。
小狐狸哪里懂这些，他好不容易才将这袍子套上，又与那堆盘扣斗争了半天才勉强穿好了。
小狐狸怕被人发现，只偷了这件袍子和一只鞋过来，那只鞋子还不知道刚才丢哪里去了.......
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他就这么赤着白白的腿和脚丫，小心翼翼地辨着路，试着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小狐狸就犯了难，只觉得这园子果然大得离谱，变作人形了也看不分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时候，从他身后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隐隐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看看那边.......”
“往这边走.......有只鞋落在这儿.......”
“好，快找.......”
......
“在这里——”
伴随着一道喊声，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带着几个下人出现在不远处。
小狐狸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被惊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往前跑。
他本就不辨东西，这会儿又慌不择路，只顾得往前跑，生怕被捉住。
这么没头没脑地跑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看到周围都是柳树，一条小溪流潺潺而过，有花瓣点点随水波起伏。
往前看，有桃林似粉霞一片，如云如雾，还有小亭翘起的飞檐露出一角。幽折小径掩在花树之间，若隐若现。
小狐狸跑得浑身是汗，小舌头都差一点吐出来了——这也不怪他，任谁被饿了好几天，都要没力气的。
不过，这回......该把那些人甩掉了.......吧.......
小狐狸虽然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却也得意，谁让他跑得这么快呢。
这么想着，小狐狸往后一瞧，却正看到那凶巴巴的婆子拨开柳树枝走过来，露出一张可怖的老脸：“小公子，你要去哪里.......”
一边说，婆子一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好像在嚼着他的血肉。
“啊！”
小狐狸吓得灵魂出窍，发一声喊，就像支离弦的箭一般将自己发射了出去。
跑！跑！跑！
我跑——
跑——
不时再回头侦察一下敌情，接着跑——
“唔。”
“啊。”
“扑通。”
“哎呦。”
慌乱中，小狐狸仿佛瞧到了一个人影，正坐在一池水边，背朝着他。
小狐狸明明看到对方了，可却收不住去势，狠狠撞了上去，把人家一下子撞进了水里。
而他，倒霉催的，被阻了那一下却还是没控制住身形，像栽葱一样，头朝下把自己栽进了水里。
“救、救命啊——”
口鼻中有水浸入，恐慌害怕如藤曼一样缠绕上来，将小狐狸紧紧锁住。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变回原形，但想到此处有人，恶婆子他们也要追上来，小狐狸只好生生忍住，胡乱扑腾着手脚，拼命挣扎。
话说明明狐族都是会水的，可偏偏出了他这个异类——
他就是那只最没用的、不会凫水的小狐狸啊！
“别喊了。”
浑噩惊惧中，似是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那力道加重一些，将他的脑袋抬出了水面：“用不着别人救命.......你坐起来试试？”
坐.......
小狐狸稀里糊涂地坐了起来，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愕然发现，他这么坐着，那池水竟然只堪堪没到他的腰。
带着寒意的水滴从他头顶上流下来，就像是他脑壳里进过的水。
好、好丢脸......
终于从惊魂一刻中清醒过来的小狐狸，想起之前的经历，心头忽然溢满了说不出的委屈。
这会儿抽噎两声，他居然抽抽嗒嗒、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呜呜.......
为什么会这样.......
下山一点也不好........
我不要找相好了.......
我要回家.......
大姊姊、二姊姊，我要回家.......
呜.......
眼见着小狐狸悲从心来，越哭越厉害，帮他的那人坐在水里看了一会儿，居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小狐狸哭声一滞，登时哭得更厉害了。
***
在下山之前，小狐狸宝镜再没想到，他的命途居然这样艰难。
他有两个姐姐，大姐叫宝衣，后来被他姐夫改作了绯衣。二姐姐叫宝华。
大姐下山之后，很顺利地找到了相好的人类，就是他的姐夫王生。
而二姐姐宝华天资聪颖，生得也比他更好些，只要下了山，定然也能跟大姐一样，很快找到意中人修炼。
只有他这个做弟弟的，从来没什么用处，样样都平庸。甚至因为他有路盲的毛病，没有姐姐们带着，都不敢往远一些的地方玩耍，生怕回不了家。
那些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妖怪们，都时常因为这个嘲笑他。
宝镜干生气也没有用，这个毛病怎么都好不了，只能发狠修炼。
他们青山氏狐族祖上也曾辉煌过，可惜后来就落寞了。到了如今，祖宗们的修炼之法早已遗失，唯留下零星几个法术，修炼不出法力还使不出，基本上没啥用。
而没有长辈们的教导，宝镜只知道晨起与月中可以吸取日月之精，辅助修炼。其他时候，不过靠天生地养，自然生长，等待时间积累，自然化形。
宝镜本就天赋最差，再怎么修炼也及不上两个姊姊。要不是他后来有了奇遇，恐怕这会儿还是个小野狐，仍在山上苦苦挣扎呢。
不过，化了形就要耗费法力维持人身，要是法力不足，仍旧会被打回原形。
除了一些天赋出众的精怪们，可以通过吸取日月之精继续进益。如宝镜这般的小妖精，往往不是寻了大妖怪庇护，就是找个凡人相好，吸取他们的精气过活。
大家一直都是这样做，没人觉得哪里奇怪。
宝镜自然也是如此。
因宝华和宝镜都相继化形，早已下山的大姊姊绯衣于是就上山来，要带一双弟妹到凡人地界去。
二姊姊宝华要收拾家里，打算封好洞府迟一步下山，宝镜就跟着大姊姊绯衣先走了。
结果刚跟着绯衣见了姐夫王生不多久，大姊姊就因要给二姊姊送东西回山了。
然后，稀里糊涂还没搞清楚人界是什么情况的宝镜，就迷迷糊糊地被姐夫送进了这座大宅子里。
姐夫说，他给他找了个相好，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是个大官，十分厉害。嘱咐宝镜说不须害怕，不要在人前变作原形，更不能私自逃走，只要好生与大官相处便是，定然不会吃亏。
当然了，若是宝镜试过一段时间之后果然不喜欢，他再过来接他就是。
宝镜进府后，被下人引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里住下，然后那个大官就跑过来，拉了他的手不放，嘴里还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的心肝儿肉小乖乖，你只要听话，爷定然好好疼你.......”
“你伺候好爷，你姐姐姐夫也能得了好处........”
“不要怕，跟着爷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吃香喝辣，享用不尽.......”
那大官一边说，一边还摸他的手和脸，眼神也十分怪异。
就好像对方那对泛红浑浊的眼里突然生出了几双手，迫不及待要把他拆了扒了似的，又好像有什么油腻腻的东西糊在了他的口鼻上，让他喘不动气。
宝镜发着抖，害怕得差一点飙泪。
好在很快有人敲门进来，把大官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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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唐代吴融《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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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狐狸下山找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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