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又要盖新庙了呀？”
“好像是月老庙呢，之前还盖在山上，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少，为了香火只能往下搬了……”
南街回春堂，魏花舟捏着大夫开出的药方，上下来回端看，开口时声音细微颤抖：“大夫……真的治不了了吗？”
老大夫合上药材抽屉，坐回木椅后徐缓叹出一口气：“唉……自古便有言，疾在腠理，汤熨可及；在肠胃，火齐可及；在骨髓，医者无能为。姑娘，回去之后好生安养，珍惜眼下罢。”
闻言，魏花舟垂首沉吟良久，还是没有选择掏空钱袋置备更昂贵的续命药材。她结了问诊钱，朝大夫道谢后走出回春堂大门。
早在半个月前，魏花舟便似有若无地觉察出身体会莫名刺痛，起初她以为是吹风受了寒，没有当一回事，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状况不但迟迟没有好转，毫无预兆的刺痛还愈发频繁，有时甚至会疼晕过去。直至今日她舍得掏一次钱来医馆看诊，却是知晓自己患了症瘕积聚的不足之症，能够再苟延残喘一栽已是天降福泽，更大可能没再过几个月就要下黄泉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啊……”得知噩耗的魏花舟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晃，一边晃荡还一边絮絮叨叨咒骂苍天无眼，引得周遭人频繁侧目。
魏花舟无所谓他人的怪异眼光，她一个将死之人，自然不会再需要面子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什。
依照魏花舟心中所想，死前的最后时日合该大肆挥霍一场，也不枉此生走过人间，但在她打开荷包往里看去一眼后，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什么挥霍不挥霍的……她这点钱就连正儿八经下个馆子都不够。
魏花舟在大街上晃悠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卖咸菜饼的小破摊铺前。
果然钱才是底气……诶？！！
魏花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眼前一片狼藉的小摊铺——
木刻招牌掉在地面裂成两半，铁锅倒扣在桌面上，原本整齐摆放的咸菜饼七零八落，要么摊在糊满咸菜和面团的砧板上，要么丢在无数路人踩过的地面上。
她才离开了不出半炷香时间。
大脑空白了短短一霎，很快魏花舟两眼便燃起压不下去的火气。
“刘大山……我和你拼了！！”
魏花舟撸起袖子，大步流星就朝刘家宅邸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她在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商铺前驻足。
“老板，我要一支鸡毛笔，品质最烂的就行，大一点更好。还要一点朱墨，给我蘸两下就行。”
在商铺老板不明所以的目光下，魏花舟提起吸饱了朱墨的鸡毛笔，在自己的粗麻布衣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两列大字——姓刘的死胖子，我要你偿命。
写完之后，魏花舟用“血淋淋”的双手捧着那支鸡毛笔，递宝贝般恭敬地将之递还给商铺老板，礼貌询问道：“一共多少钱？”
“呃……这个、小姑娘……”老板声音有些磕巴，同样伸出双手接过价值不过五文钱的鸡毛笔，“我也不是非收你钱……”
“不收吗？”魏花舟疑惑歪头，俄顷她还是从瘪下去的荷包里掏出来十个铜板，摊到商铺柜台上，“如果换作以前，您不收我钱我肯定会毫不犹豫转头就走，但今天不一样，这些钱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说着，她索性将荷包里仅剩的一丁点铜板一股脑儿全部倒在了桌面，“这些也全部给您吧，祝您生意兴隆。”
说罢，也不顾商铺老板如何反应，她随手将空空如也的荷包往大街一甩，转头便继续往北街走去。
这么副杀气逼人的模样，外加上衣服上那两列“血字”，魏花舟基本上做到了让整条街道的人都绕开她走。
魏花舟平素在烟水坊南街摆摊卖咸菜饼，近日听闻城里多处地方要盖新庙，似乎还都是月老庙，刘宅往外的北街上就有一个。
她这一生十九载，还从未去月老庙拜过。说起来，她熟悉的那些街坊邻里也没几个诚心诚意去月老庙拜过神烧过香，顶多是几座庙连在一起，拜完其他的神后顺带到月老庙里瞥一眼。
魏花舟不一样，她连瞥都不乐意瞥其他神庙，就一头栽死在财神庙里。
如今想来，她可谓悔不当初：“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再拜拜保健康的神……”她还没挣到几个子儿呢，命就先要没了。到底是她命薄，没撑到大富大贵的好日子来临，还是财神根本便没有搭理她？
途经北街那座正在修葺的月老庙，时日不多的魏花舟终于肯屈尊往里头看上一看。
“嗯？”魏花舟眺望间看见了还未来得及布设陈列的庙堂内，孤零零摆置的金色神像。她不由得凑得更近，眯起眼睛望向那尊神像。
神像头顶展翅铺头，身着华美精雕袍服，长发丝缕细琢，样貌栩栩如生，其可谓丰神俊朗、眉目如画。
哇……这月老庙为了香火真是不择手段了。魏花舟腹诽道。
其他神像魏花舟无从得知，她只知晓财神庙里的财神像是个又矮又胖又丑的老爷子。尽管如此，来财神庙求财的香客仍旧络绎不绝。
没再多做停留，现如今魏花舟还有要紧事做。
她一路穿过北街，进入里巷，熟门熟路来到刘家宅院。
刘大山，看我这次不把你吓个魂飞魄散！
魏花舟在心里预想着刘家大少爷回到自家宅院后被吓得半死的场面，险些没憋住笑出声。
只可惜她今天穿的不是件白衣服，否则白衣红字的效果必然更加惊艳。
三两步踩上踏跺，魏花舟貌似踩到了什么物事，忽地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她抬开脚，低头发觉是一条白绫。
魏花舟盯着这条乱成一团的白绫看了半晌，疑惑歪头。
谁家会在门口放一条白绫啊？莫不是这东西还有驱邪的说法？
虽说不解，魏花舟仍弯腰将白绫拾起来，捋顺了缠绕在一起的部分。思忖间，她忽然阴恻恻一笑。
真是天也助她。原本还想一头撞死在刘大山家门口，眼下有了白绫，吊死在他家门口可不比撞死看着更恐怖些？
说干就干。
魏花舟搬来一块垫脚石，把白绫悬挂在房梁上系好死结，完事将脖子放了进去。
只是到了最后一步，魏花舟反倒有些犹豫了。
畏惧死亡乃人之常情，但魏花舟怕的不是嘎巴一下死掉，而是死掉之前不可避免的那段极其痛苦的挣扎时间。
怕疼亦是人之常情。
正踟躇着，魏花舟无意间低下头，隐约瞥见自己用来上吊的白绫浮现出忽闪忽闪的红色。
“这什……唔——？！”
魏花舟一个下盘不稳，竟蹬飞了脚下的石头，整个人直接被白绫吊了起来。
出于求生本能，她用力扑腾了好几下，直到意识开始逐渐迷蒙。
这便要死了吗……？
魏花舟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徐缓合上眼眸。
……
再度醒来的时候，魏花舟发觉自己身处一个装潢华贵的陌生房间。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令她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怎么回事……？魏花舟思绪混沌。
她还没死吗？还是说这里是地府？如果是地府的话，这里的采光未免也太好了。
“喂，你醒了啊。”
一道不掺杂任何感情的清冷声音进入魏花舟的耳朵，使得她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来。大抵是躺了太久的缘故，她眼前不受控地一阵一阵发黑，脑袋也晕乎乎的。
强忍着头晕，魏花舟转过脸，看见身旁摇椅上坐着个红袍披肩、样貌极其出挑的青年人。她视线下移，又瞧见后者两只手上皆缠绕着红色长线，像是在翻花绳玩。
魏花舟眯起眼睛。
这长相……怎么看着这么熟悉……
魏花舟独自沉思着，时不时看一眼同样一脸疑惑的青年人。蓦地，她回忆起北街月老庙里的那尊神像。
月老？！
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突然瞪大双眼，沈慈安出声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寂静：“……喂，我不是财神你很失望啊？”
“我不叫喂，我叫魏花舟。”
“好的，楚花舟。”
“我说我姓魏……”
“你方才还说你不叫魏。”
“我……”魏花舟人生头一次碰到能和她杠上好几回合的，她没再继续还嘴，而是倾身凑近眼前人，好奇询问道，“你是神仙吗？是你救了我？”
沈慈安食指轻挑，两手间的红线瞬间翻了个新模样：“我不想救你的，谁让你用我的红线上吊，还偏偏叫司命府的人看见了。”话音落下，他也随即俯身靠近魏花舟，只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面色沉重地说道，“司命府以为我怂恿凡人寻死，让我对你负责，否则就要上报天庭治我的罪。”
魏花舟疑惑：“我用了你的红线上吊？我用的不是白绫吗？”
“姻缘线落入人间，会随缘化作任何合乎情理的物事。”沈慈安回答说道。
听闻此言，魏花舟不可抑制地尬笑两声，道：“仙君，刘家大少爷的宅院外莫名其妙出现一条白绫，这怎么想都没法合乎情理吧？”
沈慈安则说道：“再不合理你不也用它上吊了？”
“是哦……”魏花舟挠了挠后脑勺，待头晕彻底消失后低头认错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沈慈安手上翻花绳的动作一僵，偏过视线说道：“我……没有觉得你麻烦，反正我平常在月老祠也闲着没事做。”他将摇椅往后挪了几寸，复又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想不开？”
魏花舟眨了眨眼睛：“你没看过我的命簿吗？”
“我为什么会看你的命簿？”
“那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不是财神爷的时候很失望？”
“……”
沈慈安朝后一仰，阖眸躺倒在缓慢晃荡的摇椅上：“不只是你，现在的年轻人根本没几个会诚心来拜月老庙，都是一上山就直奔财神庙去……”他话声忽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年往事，于是踮脚刹住摇椅，眉头紧皱，“那个小子……说什么哪怕我将月老庙盖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哪怕我将神像修得再好看，月老庙的香火都不可能比得过他的财神庙……”
沈慈安后来的那些嘀嘀咕咕，魏花舟都没有留意去听。她才欲开口，身上便又毫无征兆地传来细密的刺痛，疼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恰时沈慈安也注意到了魏花舟的不对劲，他赶忙从摇椅上起身：“喂、你怎么了？”
魏花舟用力喘息着缓解疼痛，冷汗早在不知不觉时攀上额头。她用尽力气，唇齿间挤出八个字：“症瘕积聚……不治之症……”
沈慈安抬起手，又放下，抬起手，又放下，一时间显得不知所措。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转身朝房门外走去。
“你可别死了啊……我很难向司命府交代的。”
“反正都把你带上三十三重天了，救你一次也无所谓吧。”
8/23：修了点bu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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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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