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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拒婚约

陵阳,大殷都城。

正阳门后,帝都一片盛世之象,官轿摩肩,胡商接踵,稚子手捧青鸢,丈夫提老携幼,出入于坊市之间。蓦地,一匹银鞍白马刺入街中,马上女子绣袍微鼓,面笼白纱,打马而过,惊起一片尘烟。

帝都贵重,寻常街坊四邻也都是王公贵族,那女子策马疾驰,赶到一扇朱红大门前,门前站着个垂髫小童,打眼看见她赶忙上前接应。

小童行了一礼,“姑娘可姓王,前日给我们家老爷投了名帖?”

王福嘉侧身下马,微微点头道:“是我,贾大人现在可在府中?”

小童道:“老爷已在家中等候姑娘多时了,姑娘请进吧。”说罢只将大门推开一缝,左右张望无人注意,这才领着王福嘉进了贾府的大门。

两人皆走的极快,穿过一道道小门密廊,进了贾府后院的一间茶室。小童止步门外,躬身退下。茶室香壶里燃着雪中春信,靠墙一排皆是紫檀木打的百宝阁,玉石瓷器琳琅满目。茶案前端坐一人,正伏案泡茶,听见门口有来人,他起身迎接。

此人长身玉立,虽有老态,但依旧目光灼灼,正是颇受皇帝倚重的户部侍郎贾峰。

贾家在朝中根基不深,贾峰少时只是县令之子,全凭才学高中榜眼,皇帝看中他为人正直清廉,才许他户部侍郎一职。户部尚书之位乃是外官空衔,户部说是贾峰的一言堂也不为过。

况且当今的国中首富景瑄侯远在岷州,皇帝又终年不勤朝政,陵阳的钱谷之政全凭贾峰做主。

王福嘉抬手摘下脸上白纱,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她上前一步道:“臣女王福嘉,见过贾大人。”

贾峰客套道:“早听闻王姑娘品貌不凡,今日一见,果然甚有气度”,说罢便坐回茶案前,面色稍冷,“但姑娘今日光临寒舍,若是国师的意思,那就请回吧。”

大殷朝堂风起云涌,两党分立。皇党遵从祖制只对皇帝忠心,另一党却隐隐有拥护国师的意思,只是在明面上不敢放肆。贾峰受皇帝青眼,自然是坚定不移的皇党,眼前这位女子却是国师的鹰犬,人尽皆知。

王福嘉径直向前,端坐在茶案的另一侧,“我此次前来,既是国师的意思,也不是国师的意思,一切全凭大人取舍。”

虽是势不两立,但贾峰也懂得兼听则明的道理,他额头微蹙,思索片刻道:“愿闻其详,姑娘请说。”

“贾大人家的公子一个月前行了及冠礼,皇帝要为他赐婚,娶得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儿”,王福嘉与贾峰对视,目光灼灼,“但这是国师大人的意思,皇帝已同意这桩婚事,明日就下旨。国师让我前来,就是要让我做媒,劝解大人接受这桩婚事。”

贾峰脸色一变,心下了然,大学士王承兆为国师效劳,一旦定亲,王承兆就能通过他把手伸进国库的大门,即便不能,他也要和国师的人扯上关系,皇党必然容不下他,日后在朝堂上恐怕难以立足,国师此举,一石二鸟。

贾峰冷笑道:“王姑娘既然是来劝婚的,何必如此坦诚。”

王福嘉神色如常,“我的意思是,希望贾大人抗旨。”

贾峰全身一震,气极反笑,“王姑娘的身份在陵阳谁人不知,国师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他脖颈上青筋暴起,“王姑娘和国师一唱一和,要么我难在朝堂立足,要么抗旨掉的可是贾某的脑袋!”

十五年前,云滇都指挥使王元衡圈养私兵,意图谋反,清河王氏满门抄斩,家中幼女王福嘉年方两岁,国师怜其不幸,保得她一命,留在身边养大。朝中人尽皆知,王福嘉虽无官职,但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国师的意思。

王福嘉凝视着贾峰的眼睛,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贾大人误会了,我此番阻挠也有私心,况且如若订婚,你在朝中更难立足,你大可继续把我当作国师的人,这只是我们的一个交易,双赢而已。”

贾峰狞笑道:“姑娘是不想让国师手伸到国库吗?那怕是要失望了,老夫听闻景瑄侯爷不日便要回京给皇帝贺寿,侯爷乃我大殷财神,如果国师得了侯爷帮助,这国库早晚是他的。”

王福嘉神色并无波澜,只微微颔首,“国库在谁手中与我并无干系,这位景瑄侯我也不识得,我只关心联姻一事。”

贾峰默不作声,王福嘉也不着急,端杯品茶,茶室一时无声。

贾峰凝视她半晌,见她气定神闲毫无惧意,遂长叹一声,“好,老夫答应你,但是这婚如何拒,你要给我说明白。”

王福嘉放下杯子,莞尔一笑:“这个好说,令公子如今在檀州行商,原本半月以后归家,但檀州近来发了水灾,不如就以赈灾为由,让公子多留几月,只要能再拖一些时日,我就能劝太后取消婚约。”

贾峰心下大骇,贾川在檀州的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她居然连贾川半月后归家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足见国师的耳目眼线之多,他强压情绪:“好,就按王姑娘说的办,万望姑娘遵守承诺,务必解除这一纸婚约。”

王福嘉起身,“多谢贾大人好茶,告辞。”说罢便走出茶室。

童子侯在门口等她,领着她从后门离开。

……

王福嘉骑在马上,走走停停,抗婚一事已经安排妥当,她也就没了来时的急躁。

几个月前,她在国师所居的承天观的藏书阁内,发现了旧日抄没王家所得的“证物”——都指挥使王元衡私通蛮族的信件,信中条条件件,哪一桩都是杀头的大罪。

当年的云滇承宣布政使司廖平告发王元衡,还抓到了出入王府的蛮族人,王氏一族戍守边疆多年,本就和蛮人多有接触,此番人证物证俱在,王家满门抄斩。

抄家时王福嘉年仅两岁,并无半点记忆,父母旧颜也只剩模糊的残影,只记得那日王府起火,烧透了半边天,烧断了秋千的缆,烧断了风筝的线,连着她儿时的记忆,一并丧命火中。

如果王元衡果真勾连外族,企图谋反,那么杀他能保得天下太平,王福嘉无话可说。可藏书阁内的那几封信件,却让她发现了不一样的可能:信是以王元衡口吻写的,笔迹却是另外一个人的。

当年的承宣布政使司,现在官运亨通的江浙总督廖平写得一手银勾铁画的小楷,陵阳内不少公子的书法都是照着他的字练的,王福嘉也见过不少。那私通信笺上的笔迹,竟同他一模一样。

那桩故纸堆里的旧案,另有隐情。

十五年前王氏一族斩首杖杀共计一百二十七人,这一百十七口冤魂的血,比当年那场大火还要烫,灼的王福嘉辗转反侧,不眠不休三夜,流尽了眼泪。

她翻遍了藏书阁,再也没有找到关于王氏一案的只言片语,当年审案的卷宗,悉数藏在督察院的兰台宫内。

兰台为贮藏档案之所,非任职官员不可踏入半步,王福嘉对兰台知之甚少,唯一能接触到且不引人注意的便是兰台令——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儿林褚月。林褚月家学渊源,少有才女之名,十六岁便入兰台掌女官之职。

国师设计使王贾两家联姻,王福嘉在此间充当媒人一职,便可借此机会接近林褚月,查看当年王氏一案的卷宗。但此婚约绝不能执行,一旦林褚月嫁入贾家,贾川常年在外经商,林褚月只能辞去兰台令一职随他而去,卷宗便了无音信了。

为此,王福嘉才同贾峰达成交易。婚约可以有,但不可以成。

她信马由缰走了一下午,早已出城到了郊外。马儿吃饱了草料,王福嘉策马回身,也该打道回府了。

这时,只听得嘶鸣一声,马蹄若流星急踏,一男子策马而来,着一身雪青缂丝万年青大氅,身下一匹奔霄骢宛若踏浪而来。王福嘉瞳孔猛然一缩,那男子胸前血迹斑驳,左肩插着一只断箭,箭尾被人硬生生地掰断了。

沉寂了不到片刻,男子奔来的方向尘土飞扬,扬尘中透出十几个黑影,转瞬杀到,黑衣人策马狂追,手中刀枪剑戟一应俱全,为首一人持一把弯弓,先前青衣男子肩上的伤就是他的手笔。

黑衣人皆着一身夜行衣,唯有领口处用银线绣了一片羽毛,与王福嘉领口上的金羽如出一辙,银羽识人,正是国师手下的死士。王福嘉坦然处之,都是自己人。

死士出马,无人生还,这是国师下的死命令,她不便插手,虽为那青衣男子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但她不救人,人却来救她,青衣男子奔逃半日,却在树林里看见王福嘉这个勒马看戏的姑娘,这姑娘神态平和,也不知躲避,身后死士的刀剑不长眼睛,难免误伤,况且死士出手,那还会给围观者活命的机会。

想到这里,青衣男子纵声疾呼,“姑娘,别看了,快走!”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一手拉住王福嘉手中的缰绳,王福嘉身下的宝马狮子玉受惊狂奔,两人一同朝林中冲去。

坏了,王福嘉心下一惊,她不该掺和此事。

青衣男子失血过多,一双手凉的如腊月寒冰,他一手一个缰绳,勉力地拉着,“姑娘别怕,虽不知你为何会在这郊外大道上,但我门离陵阳城不过二十里,一旦入城,那群人就没法动手了。”

局势瞬息万变,转眼间王福嘉也被牵连入局,她心下好笑,她与身后追逐黑衣人才是自己人,青衣男子带着自己,不仅速度要慢不少,而且一人制住两匹马,难免横冲直撞,应接不暇。

王福嘉正要出言告知,让他一人逃命。只听穿云一箭疾驰而来,夹着厉风瞬间穿透了青衣男子的胸膛,他身体骤然前跌,倒向右边。

重伤之下,男子还有意识地护住她,鲜血温热,尽数泼洒在她的手背上。

王福嘉心中巨震,他既有意护我,那我也要救他一命,今日这个侠女,她是非当不可了。

她伸手挽过二人的缰绳,揽过他的肩膀,鼻端萦绕的血腥味中夹杂着玉兰花香,男子胸前横穿一箭,只有一息尚存。

距离陵阳还有一段距离,王福嘉还带着个拖油瓶,两人来不及进城就会被追上,青衣男子自然是要被原地斩杀,王福嘉带他逃命,一旦被国师发现她也不好解释。

想到这里,她手中缰绳一拽,两匹马扬蹄嘶鸣,直转向东,那边全是低矮的灌木。

她路过一片灌木丛,双腿猛夹马腹,狮子玉纵身跳起,在越过灌木丛的一瞬间,王福嘉侧身猛地用力将青衣男子拉下马,正好砸进灌木丛里,他那匹奔霄骢无人引导,便径直冲过灌木丛,跑远了。

王福嘉引着狮子玉掉头,跑上大路,算准时间在死士经过时策马出现,假装恰巧碰面。

死士眼见中箭的人不见踪影,正在四下寻找,就看见了从前方拍马而来的王福嘉,为首持弓的黑衣人认出她衣领上的金羽,下马行礼。

“属下见过王姑娘”,他声音嘶哑,状若吞炭,“不知王姑娘可否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往您来的方向去了。”

王福嘉回礼,她高坐在马背上,引着马原地踱步,“承影大统领,我只见有人往西边去了,不知是否是你说的那人。

树林里四下寂静,了无人迹,只能先往西边找。承影飞身上马,颔首告辞,领着身后的死士策马朝西边追去。

眼见他们走远,王福嘉松了一口气,翻身下马,灌木丛有半人之高,将青衣男子完全掩住。

王福嘉推开灌丛,入目便是郎君玉面,发髻全散,长发散了满地,眼下沾了几滴鲜血,艳丽的惊人,纵是王福嘉自小在陵阳见过的才子佳人不计其数,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俊美。

美中不足的是,他失血过多,早已晕了过去。

种树不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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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拒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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