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带上消音器。”
秋杪特意提醒星玥，它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动静。
从星玥所在的4号房轻轻走出来，经过楼梯，便是二楼的公共区域。这里按照人类的茶水间设计，灰色的地毯上铺设了玻璃茶几和数个单人沙发。作为开放式空间，公共区域空有门垛而没有门，若是躲在门垛后，几乎无人能够察觉。
“这就是你的战术吗？”星玥躲在门垛后，跟随秋杪的目光，看向外面，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楼梯口，同时它们的藏身之处不会被他人看到。
这就是秋杪心中狙击的最佳位置：只要有人想要上三楼对燕客动手，这个楼梯口就是必经之路。
尽管来到极地宫殿后，秋杪没敢喝一口水、吃一口食物，杜绝了一切被下迷药的可能性，它还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困倦不堪：因为实在太累了。但是要因此妥协吗？这更不可能。
就在这静谧时分，守株之人终于等到了兔子——竟然真的是她。
看着出现在楼梯边的细长人影，秋杪很轻易就判断出，那就是秦犀照。
秦犀照孤身一人，从3号房出来后，就沿着走廊轻声来到楼道口，向上看了一眼，三楼的淡蓝色萤光倒映在她的眼中，使得藏在暗处的灵类也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是好奇，不是善意，而是杀戮。
在这种时刻，秋杪却罕见地犹豫了片刻：应该再等等，藏在秦犀照背后的黑手就能一网打尽。
“矫情！”
只见星玥一把抢过手/枪，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经过零点几毫秒的对准，就射/出第一发子弹。星玥的发射速度很快，但是秦犀照的反应速度也不容小觑：星玥瞄准的是胸腔，秦犀照有所预判，就侧过身晃了一下，偏偏打中了手臂。寻常人被击中手臂，先止血就好，仿生人却构造特别，在后颈、四肢、后腰上各安装了一个肢体控制靶点。
星玥射中的，正是仿生人右臂上的肢体控制靶点。
瞬间，仿生人动弹不得。
这给了秋杪和星玥控制仿生人的机会，它们趁着众人发现之前，决定先将仿生人带离案发现场。
眼瞧着星玥要把仿生人拖进公共区域，秋杪立即否定，“不行，那里容易被发现。”尽管早在设下埋伏之前，秋杪就特意让星玥在枪上安装消音器，却仍旧担心有些敏感的人会发现端倪。
紧接着，秋杪给了星玥一个眼神，它们便架着仿生人往4号房走去。
一如几个小时前，秋杪将星玥绑架在床脚那样，星玥也利落地将秦犀照绑住，撕裂的床单紧紧地束缚着秦犀照的手腕，硬是勒出血痕。然而仿生人并无痛觉，勒成这样也不会产生疼痛。
秋杪则完全不似这般心狠手辣，一看到秦犀照闪亮的眼睛，它就舍不得动手。
汩汩鲜血仍旧从秦犀照的右臂不断流出，用来止血的棉布包裹住一会儿便被浸透，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很快连接成血河。因失血过多，秦犀照的嘴唇已经没有红润。
直到此时，秋杪才回想起来：仿生人的血液里也没有凝血因子。
哦，原来是这样。也许在上一轮时间线中，星玥按照自己的推测，在公共空间阻击了准备袭击燕客的仿生人秦犀照。只是星玥较为鲁莽，没有安装消音器，枪响声穿透了整个楼道，也惊扰了三楼的燕客......
星玥刚擦干地板上的血液，就源源不断地又冒出新的，烦得它扔下抹布，站起身来拿着枪就往外冲，“我去把祝问弥也抓过来！”
“慢着！”秋杪认为事态还不算明朗，决定先审一审再说。
星玥翻了翻白眼，靠在门边，插着手，气鼓鼓地说：“她都不能说话了，你怎么审？”
的确，那一枪不仅击中了仿生人的肢体控制靶点，还顺带着关闭了语言系统，秦犀照没法乱喊乱叫了，才会被它们轻易胁持到4号房。
只见秋杪上下其手，在秦犀照的双臂、前后腰和双腿上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那个控制点，叮的一声，恢复了秦犀照的一部分语言功能。
“你去三楼干什么？”秋杪明知故问。
秦犀照蔑视地瞟了秋杪一眼，死也不开口。
“这件事，和祝问弥有关？”秋杪再次发问。
秦犀照下意识维护，“与老师无关。”
秋杪叹气，坐在椅子上，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秦犀照，“我既然知道怎么让你说话，自然也了解你的弱点。你身体的每一个构造，我都清楚。只要砸烂后脑勺的呼吸阀，仿生人的CPU就会露出来。没有了CPU，你还算是活着吗？”
秦犀照仍旧固执，拧过头去，说：“都是我一人所为。”
此时，不需要秋杪过多言语，星玥便心领神会，走近几步，二话不说，就举起枪向秦犀照的后脑勺射击。
在本能的驱使下，秦犀照尖叫了一声，紧紧闭上双眼，整个人缩成一团。
只是，偏了几毫米，子弹穿透后颈，搞得秦犀照又多了一处出血点。
秋杪快速蹲了下来，扯住秦犀照后脑勺上的头发，用匕首的刀尖抵在秦犀照的脑袋上，步步紧逼，“是祝问弥让你这么做的吗？”
秦犀照泫然欲泣，默认了秋杪的诘问。
见此情景，秋杪抬头说道：“星玥，去一趟3号房，请祝问弥过来，为秦犀照止血。”
很快，房间里就剩下秋杪和秦犀照两人。无法直视秦犀照无辜的大眼睛，那么秋杪干脆选择不看，它跪在地面上，侧着头贴近秦犀照耳边，给予她会心一击，“仿生人的舌下，有一个自毁装置，你本可以在被抓住的时候启动，但你不敢。你崇敬、爱慕导师，却又因为求生本能，背叛了她。如果说，作为仿生人，你已经进化到产生自我意识了，那么现在，你的自我意识中，有没有羞愧二字？”
因为几乎紧贴着秦犀照的脸颊，秋杪感受到一股潮湿的液体滑下：是秦犀照的眼泪。
秋杪转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仿生人落泪，思维还在惊异机械人的眼泪，手就已经下意识覆盖上去，擦去秦犀照的几滴泪水。
“看来，祝问弥的设计还是有纰漏。大多数人类的泪水是从内眼角留下来的，你是从外眼角。只有电影里才会这么演，因为这样会显得动人。”
而秋杪亲手为秦犀照拭去泪水的场景，也恰巧被闯进来的祝问弥看到。这个中年女性的皱纹里都藏着智慧，早已见惯了这些波澜起伏的场景，只短暂地讶异了一秒，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秋杪为崩溃的秦犀照解绑，识趣地站起身来，为祝问弥腾出空地。简单检查过后，祝问弥从背包里拿出仿生人专用的药品和止血贴，贴在秦犀照的后颈和右臂上。整个过程，秦犀照闭口不言，低着头始终不敢与老师对视，四肢发软，如同一个玩偶，可以被随意摆弄；而祝问弥眼中则满是心疼。
治疗到最后，祝问弥甚至直接拔掉了秦犀照的呼吸阀，强制仿生人进入睡眠状态。
“这样也好。”看到祝问弥的动作，秋杪并没有阻止，“现在，你可以交代情况了。”
祝问弥不屑一顾地笑了笑，自觉地走到书桌边坐下，安然自若的姿态，仿佛她不是被胁迫而来，“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交流，我更愿意用交流这个词。”
显然，祝问弥并不认为谋杀燕客是一件错事。
反而是星玥急了，“秋杪，你别听她长篇大论，她肯定是在拖延时间！”
秋杪摆摆手制止了星玥，“如今她们两人都在这里，还有谁能伤害燕客？”然后示意祝问弥继续说下去，“但说无妨。”
祝问弥问道：“还记得离开冥界前，你跟我开的玩笑吗？”
秋杪早已忘却，好在祝问弥并不祈求一个肯定的回复。
“当时，你说，也许这个世界的终极演化目标就是塑料。我当真了。就算不是塑料，也可以是除了人类以外的任何东西，比如硅基生命。世界之神借助人类之手，发展出她想要的东西。”想到年少时的梦想，祝问弥的眼神竟也泛起童真，“那么，这个世界之神，究竟是谁？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宇宙，又长什么样子？我很好奇。”
从冥界返回人间后不久，就发生了宇宙飞船爆炸事件。
彼时，正在人类航天筹备小组工作的祝问弥，也在密切关注着这个新闻。尽管这艘宇宙飞船是民间组织的产物，祝问弥却不像其他心胸狭隘、排除异己的人那样排斥这些民间组织，她只关心人类能够登上太空。
宇宙飞船的爆炸，使祝问弥的心头笼上阴霾。同时，她了解到，以阿芙嘉为首的航天员，都是身体先行出现异样，猝死，紧接着才是飞船的爆炸。
祝问弥认为，如果世界之神真的存在，那么这个事故就是世界之神黔驴技穷的无奈之举：世界之神不允许任何人闯出这片空间，于是飞船才会爆炸。
听到这里，秋杪意识到，祝问弥口中的世界之神，可能是指空间意志，而非拥有神明之称的燕客。
但是秋杪没有作声，看了一眼星玥，发现它没有察觉到异样，便继续默默地听祝问弥讲下去。
这种诡异的、没有科学解释的现象，使祝问弥意识到在世界之神存在的可能性。她认为，如果想要冲出这个世界，必须要依靠机械人，让它们替代人类完成航天使命，于是，祝问弥从航天筹备小组辞职，加入了旅鼠市的机械人研究团队，并在数年后创办了SAR学院。
经过数年研究，祝问弥发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
“我将现在这个世界命名为，瓶中世界。就像是生物里的生态瓶，瓶中世界设定了初始条件，由人类在一定限度内自由发展，瓶外则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人类的发展行径，这就是世界之神。世界之神无法直接摆弄瓶中的我们，但是她有自己的操纵臂，就是灵类。而燕客，被空间之神推上神明的位置，自然不是白当的：燕客会根据‘宿命’，操纵灵类去影响人类的手段和领域，从而干扰人类科技的发展方向。在瓶中世界，人类科技的发展方向被规范在几个方向里，比如生物、化学、人工智能。可是，数学、物理、材料以及与之相关的航空航天，全部被锁死了。”
言尽于此，祝问弥的言外之意已然明了：人类想要破局，斩断世界之神对瓶中世界的控制，就必须“弑神”！这个神，既是空间意志，更是神明燕客。
“你们准备怎么动手？”秋杪想要了解她的手法。
“仿生人的双臂可以释放高压电，足以将任何人电死。”祝问弥说，“而且，我特意带来了拷贝意识的设备，随时可以将燕客的意识上传，制作为仿生人。只是毁灭了□□，却让它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这还算杀人吗？”
秋杪被这套诡辩搞得无可奈何，不做回答，转而问起秦犀照的情况，“所以，你将秦犀照制作为仿生人，也是为了把她变成自己的工具吧。”
不料，一向能够控制住表情的祝问弥，忽然神情不悦，忍受不了这样的污蔑。
“我承认，仿生人确实是为了宇宙探索而诞生。但仿生人秦犀照是例外。她不是我的工具，那时情况紧急，眼看着她就要死了，我只是想让她以另一种形式活下去。”
临死时，秦犀照签署的协议上，规定一切行动以完成航天任务为目的，其次才是留住她的意识和记忆。她的导师祝问弥亲自编写程序，制定了完整的框架，并设定了无数规则，让仿生人的行为逻辑无限接近于人类秦犀照。
成为仿生人后，秦犀照就不再具有情感，她所作出的行为都是经过逻辑计算的。
“而仿生人秦犀照的底层逻辑，是保留生命，对吗？”这是秋杪经过刚才与秦犀照的一番较量，所察觉到的。
祝问弥不予否认。
这是祝问弥的私心，也是她的诡计：她想要犀照获得永生，因此把“保命”设置为仿生人犀照的底层逻辑；其次才是忠于祝问弥和人类犀照的本愿，完成突破航空航天的技术。
轰隆几声，打破了宁静。
听着这如同雷鸣一般的动静，惊扰得星玥走向窗边，拉开窗帘一探究竟，“奇怪，也没闪电啊，哪儿来的雷声？”
秋杪没有看向窗外，因为它听得这阵响声是来自宫殿内部的。
祝问弥仍旧坐在书桌边，岿然不动，“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是不是对瓶中世界这种说辞很陌生？”她的语气中带有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可是，如果你亲自问一问燕客，它也会赞同我的设想。可惜，你没有机会问它了。”
秋杪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祝问弥站起来，腰仍旧挺得直直的，“去三楼看看吧。”
就在疑惑之际，再次传来轰隆声，这次的声响像是从宫殿外传来。难道是，燕客又出事了？
来不及细想，秋杪就率先跑了出去。留在星玥迷惑地站在原地，没过多久，也反应过来不对劲，用枪抵住祝问弥，胁持她一同走出房间。
祝问弥完全不做抵抗，在星玥的推动下开门、左拐、走下楼梯。她久久地望着前方，眼神涣散，不聚焦在任何地方，因她眼中只剩下秋杪纤细的身影：
“我洞悉了瓶中世界的三大定律，也推测出生死簿上没有自己死期的原因——都是因为你。你是瓶中世界的唯一变量；而我的命运，可以被你任意影响。”
“这三十年里，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我知道你在哪个城市、做什么事情，可都没有去找你。因为，我知道一旦自己没忍住，去见了你，我的命运就会失控。但是我不能，我有更重要的使命，我必须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些自白，祝问弥永远不可能说给秋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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