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第一次见到裴晋臣,是在一个盛夏。
那年云城的夏天,酷暑难耐,将整个云城拢得像个蒸笼。
一向爱妻的裴氏董事长却在这个让人懒得动弹的时节,突然向外界宣布,他将迎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说裴夫人怀了老二的,也有说情人上位的。
但最后的结果却让所有人意外。
是裴家收养了个女孩。
——
那个女孩并不是许月。
而是彼时的宋听月,后来裴晋臣的妹妹,裴听月。
——
裴家选孩子并非是看缘分,以许月仅有的记忆来看,裴夫人几乎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选择了宋听月。
就好像,她就是为宋听月而来。
彼时许月不解,直到许久后她才在一次偶然中得知,宋家的破产与裴家有关。
收养宋听月,对于裴家来说,或许是一种补偿。
但此时的许月想不到这么多。
她彼时最直观的感受唯有,裴晋臣。
该如何形容裴晋臣呢。
就像黏稠盛夏里的一阵风。
亦或是,极寒冰川下的海水。
沉默,柔和,凛冽。
互相矛盾的词语同时交织在裴晋臣身上,却并不让人觉得怪异,仿佛这样的裴晋臣,本就该集世间一切用来形容男性美好的词语于一身。
彼时的裴晋臣也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
这些过于沉重的形容放在他身上,合适,却又让人心中隐隐不舒服。
许月想,这时的裴晋臣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可他也还不是大人。
可不管怎么样,有一个想法是绝对的。
她不希望裴晋臣离开。
她喜欢好看的裴晋臣。
孩童的愿望总是不切实际,这一次也一如既往。
许月许下了一个错误的心愿。
——
裴晋臣和纪女士带着宋听月离开时,许月是难过的。
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许月却并没有流泪哭泣。
流泪对于孤儿院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种奢侈。
或许是院长妈妈想要从小便培养她们的独立,在她们遇到事情时,院长从不允许她们流下一滴眼泪。
如果被发现,便要受到惩罚。
所以,许月很克制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也许从另一方面来说,本就不该期待一个孩子会为另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真心实意地难过。
无论如何,她不该难过。
许月如此告诫自己。
——
再一个夏天。
许月考入了云大。
那是她再一次见到裴晋臣。
在云大美术系人流涌动中。
在她的入学作业前。
同裴听月一起。
许月很难言说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她曾经无端地期待裴晋臣的出现,如今却又惧怕他望来的视线。
那是一种,漠视。
就好像他的眼中除了裴听月,再放不下一人。
许月退却了。
她甚至没有勇气走到那幅画前,告诉裴晋臣,这幅画名为雾海。
但奇异的,许月和裴晋臣有了交集。
——
裴晋臣喜欢绘画,其中最爱的当属油画。
这是许月通过多次与裴晋臣的交流得出的答案。
裴晋臣第一次邀约许月时,询问她为什么要在雾海中画一只穿云拨月的手。
并且从海中伸出。
裴晋臣问出这个问题时,漫不经心的。
漫不经心到让许月觉得,裴晋臣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并不需要她认真的回答。
但许月想了想,一字一句认真回道。
因为拨开云雾,方见天明。
裴晋臣听到她的回答后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是许月便未将后半句说出。
所以,这幅画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天明。
又意为,我希望与你相遇。
——
许月是云大美术系的新生。
而彼时裴听月已在云大哲学系就读三年,距离毕业只有一步之遥。
其与裴晋臣的名字并存于云大论坛,并且高居榜首。
名为,大神和他的大神妹妹。
无疑,许月第一次看到相关的话题便感到不舒服。
这是一种没由来的情绪。
许月猜想,或许是因为裴听月,她看不得裴听月比她好上些许。
她恶毒地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裴家。
如果没有裴家,裴听月什么都不是。
但与裴晋臣相见,绝对避不开的便是裴听月。
在许月拘谨坐在裴晋臣对面时,裴听月可以肆无忌惮地上前指使裴晋臣。
而裴晋臣,甘之如饴。
往往这时,裴听月会向她轻飘飘地睨来一眼。
像是讥讽。
一直到后来的许久,许月才意识到,这种眼神叫做怜悯。
裴听月怜悯许月。
因为裴晋臣。
但对于当时的许月来说,她能从这一眼中看到的只有裴听月的高高在上和她的卑如尘土。
就像皎洁的月亮本身和月亮表面的坑洼。
裴听月是前者,许月是后者。
——
裴晋臣大裴听月几岁,早已从云大毕业多年。
除却来陪着裴听月,云大中很少能见到裴晋臣的身影。
在裴听月校园生涯的最后一年,在许月进入云大的第一年。
许月得以在幸运中遇见裴晋臣,也在巨大的不幸中看着裴晋臣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
在裴听月的那一眼后。
在许月躲闪避开那一眼后。
一场名叫裴晋臣的梦在许月的世界瓦解。
对于这一年,许月的老师却亲切地称为——悲悯的神降下看向人世间目光的时期。
许月的风格一改入学初期的温柔,一笔一画间都带上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怜悯。
或是于静夜海面上仿佛蒙纱垂泪的一轮月,或是好像无声伫立在苦楚人间的一点渺小。
让人不由去猜想,入学初期的那一片云雾海月是经历了什么,才变就了今日的模样。
对此,许月没有做过任何解释。
——
再次见到裴晋臣和裴听月,是二人的婚礼。
一场从筹办初期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窥见其中隐秘的婚礼。
彼时的许月尚在云大在读,距离毕业尚有一年光景,却被以为两位新人绘制一幅新婚油画的身份被邀请来这场带着十足荒诞色彩的婚礼。
——
在裴晋臣和裴听月消失在云大的岁月里,许月听说过许多关于两人的传言。
有说裴家大小姐裴听月喜欢上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私生子。
有说裴听月喜欢的这个私生子其实就是裴晋臣父亲当年想要带回家却未果的孩子。
最后,云大一位和裴家有些关系的公子哥在一次酒醉中吐露,一向风光霁月的裴家长子裴晋臣爱上了自己的妹妹裴听月。
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幅画平静无声地毁在了许月的手下。
大片蕴起的黑色似乎在无言言说画前人的心绪。
为什么。
许月如此问自己。
却久久得不到答案。
于是,在裴晋臣新婚的这一日,在裴晋臣与裴听月一同站在她画前的这一日,许月问裴晋臣。
为什么。
——
为什么爱上裴听月,为什么爱上自己的妹妹。
又是从何时开始,是在裴听月成为妹妹之前,还是在裴听月成为妹妹之后。
彼时,听到这个问题的两位新人先是不解,随后便是一先一后的笑了起来。
裴听月的笑一如许月曾经见过的那般,讥讽,却又隐隐带着许月不愿承认的怜悯。
而裴晋臣……
裴晋臣笑着,并未说什么,只是平静看着画后的许月。
一如往昔的,淡然。
——
许月没有得到答案,也没有将那幅画画完。
突然出现的裴家私生子询问这场婚礼的新娘,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离开。
新娘嫣然同意,并将带着手纱的手递给了前来抢婚的私生子。
在这一幕下许月平静地收起了自己的画架,转身离开。
一如先前裴晋臣看向她的那一眼。
——
裴家的私生子江瑾和许月、裴听月出于同一个孤儿院。
如果有人要来追究这一场婚事的责任,那么许月觉得她无疑是其中最大的罪魁祸首。
她让江瑾遇到了裴听月。
她让裴听月爱上了江瑾。
——
江瑾虽是裴父的私生子,行事为人却十分端正。
像是校园间最清俊温和的少年。
在兄长裴晋臣的婚礼上抢走了裴听月,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但对于许月来说,她从不在意江瑾如何,她只希望裴晋臣能够依旧满身清白。
为此,她愿意去做一个恶人。
——
许月曾想过,裴晋臣有多爱裴听月。
这一个答案在裴晋臣找到她时得到了答案。
彼时的裴晋臣一如从前般淡漠,许月却从他的眼中看出来疲倦。
许月问,因为裴听月吗?
裴晋臣在这一问中顿了顿,未回答许月,却异常地问了许月一个问题。
他问,许月,你爱的裴晋臣,是什么样的裴晋臣?
许月在这一问中无声失言。
为这一个问题,也为裴晋臣。
——
许月没有回答裴晋臣,几乎是逃一样离开了现场。
但后来的许多日子,许月都无比后悔没有告诉裴晋臣答案。
在裴晋臣闭眼后。
——
许月得到裴晋臣去世的消息是在裴晋臣问她问题的半个月后。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许月一下愣在了原地,恍惚不知来人在说什么。
来人告诉她,裴晋臣死在了云城大桥边的那条海,疑似为情自杀。
那一瞬间,许月仿佛看到世界的边境在自己眼前碎裂。
——
许月平静地为裴晋臣安排了身后事。
同裴听月一起,以不知名的身份。
葬礼上,裴听月哭得泪流满面,许月却一反常态的平静。
平静到让裴听月和江瑾心下胆颤。
对此,许月只是笑了笑。
因为,她的梦醒了。
在裴晋臣的爱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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