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州和抚州之前路途极其遥远,而且中间隔了十一座高山,八条险峻的河流。我想,云岫母亲生病时,如果云岫身处离抚州很近的京城,自然会立刻赶回去,但如果那时她身在回抚州需要在路途上耗费数月的巍州……”
季识青:“那她并不一定会来得及回抚州,也就不会染上抚州的疫病。”
“悯悯!你怎么样了!我们听先生说你病了!”
容不得季识青再多思考这种方法的实际可能性,门口就响起了少年人的大呼小叫。
“左肃?”距离祁悯上一次听到这般活泼的声音已经过了许久,祁悯先是不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紧张地看向季识青。
季识青:“我藏起来。”
祁悯敛目沉思片刻,再抬起头声音已经十分果断:“无需这样,可以解释。”
“我们进来了啊。”左肃叫到。
祁悯:“进吧。”
门被“砰”一声撞开,两个少年人互相推挤着扑了进来。
“乐增?”
倘若说听到左肃声音时是怀念过往的情绪更多。
那经历过在现世与张乐增遗物打了不少交道之后,祁悯看到鲜活地,神采奕奕地站在他面前的张乐增时,可称得上是恍如隔世。
“乐增……你……”
“啊?乐增是谁?”左肃探头瞅瞅那个,瞧瞧这个,一脸费解,最后目光落在季识青身上:“是这位仁兄?”
“你知道这事?”张乐增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来老师已经告诉你了。”
“啊?乐增是谁啊?什么事?”左肃完全在状况外。
“是我。”张乐增神秘笑道。
“禄安兄,你已经取完表字了?”
“是啊,是前日老师给我取的,乐增二字,如何?”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老师的文才哪还有怀疑的道理?”左肃以手里握着的湘妃竹骨折扇不断敲着手心,故意做出有些浮夸的表情。
“简直妙极!”左肃最终总结道,“禄安兄,我日后也只叫你乐增如何?”
“没大没小。”张乐增倒也不恼,夺过那折扇轻轻敲了敲左肃的头,笑吟吟地说道。
“偏心,偏心!”左肃直呼委屈,“明明和我一般大的悯悯这么叫你就应了。”
两人又闹做一团,好不容易等到笑累了,左肃才气喘吁吁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目光又落在季识青身上。
“所以这位到底是……”
“是我父亲旧友的孩子,母亲是祎国人。”
祎国是离大周颇远的一个小国,前些年才通了与大周的商路,不过因为路途遥远,往来的商户也比其他小国要少上许多,故而在大多数人印象中,祎国都是相当神秘的存在。
果不其然,左肃夸张地“嚯”了一声,“原来是王爷故交之子,刚才多有得罪了,我叫左肃,他是张乐增,家父是辅国公左逢春,家母是秦国公长女,家姐是……”
眼见着左肃要把自己祖宗十八代报出来,张乐增无奈扶额,薅起左肃耳朵,把他强制关机。
“不用理会他。”张乐增无视左肃的哀嚎,“悯悯,你身体如何了?”
“不碍事,只是昨日有些梦魇,今天一时间没能起来,便让人替我告了假。”祁悯淡淡地笑道,同时矫饰了一下语言:“你们未免都太当成一回事了,这不,前脚识青刚来探病,后脚你们就过来了。”
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季识青出现在这里的这件事给合理化掉。
季识青也很配合,笑着说得有模有样:“早上听着家里人说起临亲王病了,这不,立马就过来瞧瞧。”
“怎么还魇着了?”左肃恢复了正经,关切地问。
想说的话太多。
永平三年的战事,家国危亡的境地,死守城门的倔强与狼狈,生民为重的抉择与坚守。
还有意外来到几千年后所遇见的人,看到的事。张乐增隐藏秘密的墓穴,视如珍宝的金铛,或许几经辗转的弩箭;左肃意料之外的选择,一言难尽的名声;老师后人种种或偏激或庸碌的举止……
这一切的一切都恍若是大梦一场,轰轰烈烈地在他的记忆中粉墨登场,最终只化作——
“无事,不必挂念。”祁悯笑容和煦,一如既往。
“哦,那就好。”好在这两人也都是神经大条的,左肃笑嘻嘻地勾住祁悯肩,“走啊,收拾东西我们去奚山,现在出发还能赶上明儿的日出,季兄也务必同去。”
“课业呢?”
“管他呢,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天塌下来有韩师兄顶着。”
“你这混小子,净是趁着你师兄不在胡乱攀扯。”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先生?!”祁悯忙起身把门口的老先生迎了进来。
来人正是季识青寻来的那本手记的主人梁有鹤。
老先生手里握着根黄杨木的拐杖,但似乎并未发挥本职作用,老先生把拐杖舞得直生风,进门第一下就挥到了左肃背上。
左肃极尽夸张地叫唤了一声,灵活得像个猴子,一下窜了起来。
祁悯把老先生请到上位,又用眼神示意左肃赶紧多说两句讨巧的话。
“听人说你身体不适,我正好路过你这里,顺路进来瞧瞧。”老先生押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祁悯:“承蒙先生关心,只不过是有些梦魇,已经好些了。”
“你这孩子一贯心事重,容易魇着,如今地界昌平,州府繁盛,你也该把自己筋骨松上一松。”说着,又睨了一眼左肃,“像肃儿一样,憨吃酣睡,也算快活。”
左肃:“先生,我怎么觉得您是在骂我?”
“那你倒是难得敏锐了一回。”梁有鹤说道,“昨日百花宴上你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今儿就传到我耳朵里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你说了什么?”祁悯印象里左肃虽然极其热□□饮乐会,但从来只是和一些志同道合的纨绔子弟凑到一堆赏花赏酒,这种只是借着赏花赏画赏字赏风光的名头,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抱有别样目的,怀着攀附心思的宴饮上,左肃这一小撮人是难得的目标单纯。
祁悯宁愿相信左肃耍酒疯掉进湖里,也不会往他在宴会上发表什么言论上去想。
“我本来不想在这里说的。”听了老师这话,左肃一下子老实了下来,声音也小了不少。
左肃:“只是那老头子未免太过分,去年我父亲临时调任到户部时他就经常暗中耍些小手段……我只不过是说了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觉得我的措施可行……”
梁有鹤冷哼了一声,不做回答。
左肃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祁悯。
“悯悯,昨日百花宴上我碰见了户部的邱耘。”
祁悯知道这号人,在朝廷错综复杂的派别上他属于是彻彻底底的清流,一路做到了户部尚书,到现在扎在这个职位上已经接近三十年,一直无功无过,偏偏处事又圆滑,叫人挑不出错,属于最擅长混日子的那一批官员。
“前些日子我父亲与我提及,市司最新呈报的粮食旬估,竟是比上一次的结果更动荡了些。”
左肃的父亲,如今的辅国公,一向是忧国忧民的性子,曾经负责过漕运调剂,为此彻夜钻研漕米,商税,粮价。加上又爱子心切,日日与左肃念叨这些,一来二去左肃也对这些极为感兴趣,或许真成了公侯之子里最懂粮价的,懂粮价之人中最公子哥做派的。
“宴席上遇到这老头,随口提了一句,可他却浑然不当回事,笑呵呵地敷衍。”现在想起来这档事左肃还在生气。
“所以你之后是如何说的?”
“我便与他提了个建议——俸禄浮动制。”
左肃刚说完这几个字,一直在一旁装隐形人的季识青有了些许反应,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何为俸禄浮动制?”
“无论中央官员还是地方官员,但凡所负责的设涉及粮食相关,月俸均根据粮价波动而变动,若民间一旦米均价超过五百文,俸禄便多加,若少于三百文,俸禄则削减。若遇上灾年,户部的人在赈灾之余自上至下自查一番,看看朝廷发的赈灾粮到底去了哪里。”
祁悯:“……你把这话在百花宴上说了?”
左肃骄傲地掐着腰,“当然,为了这些人不能当做是耳朵塞了鸡毛,听见了也装成没听见,我特意站在桌子上说的。”
祁悯想想那个场面,一时说不上话。
祁悯也曾想过整顿吏治,调控粮价,只是所设想的方式比左肃的想法要委婉得多。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赞叹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伴读胆识竟如此过人,还是该为他这多少有些愣的性格发愁。
祁悯还没来得及看雍史,但季识青将这些史料熟记于心。
季识青:“左公子这个想法或许不会顺利。”
左肃自己也隐约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只是在一旁和自己的衣服袖子作斗争,没有出声反驳。
“当然不会顺利。”梁有鹤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敲了敲拐杖,“这混小子,如今为师和悯儿他们还尚且能帮你兜底,可到了日后你还是不改改你这性子,你又要如何是好?”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出自《论语·雍也》
“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出自《诗经·天保》
乐增说的“俸禄浮动制”这个制度融合了唐代的“和籴法”和一些简单的经济学原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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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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