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了山，余晖却还流淌在街道里。宋之扬与沈述就住在琴洲焦尾区的上海路。这条路原本叫胭脂巷，后来因上海人聚集被换成了上海路。道路两旁的梧桐，外加法式的建筑，这几年成了网红打卡点，原先的清净没了，每天都能见到来打卡的游客。
宋之扬分得清哪些是真正的游客，而哪些又是在他工作结束后私自跟着他回家的私生饭。他如今事业刚起步，无力请助理和保镖，偶尔会骑摩托车回家，大部分时间还是搭乘地铁。有次他从家里去便利店，从路上的镜子看到那所谓的，已在这条街上徘徊了整整三日的游客，对着他的背后疯狂拍照，他终是忍不住呵斥了对方几句。
他冷脸时很吓人，姑娘很快就承认了自己跟踪的罪行。宋之扬留了情面，没将她送入警局，只是今后她再去参加活动，他不再给任何好脸色。
回来他把这事同成员们说，除了沈述出言安慰，K和小潘竟都是半安慰半嘲讽。
“说明你火呀，你火了才有人跟呢，不火谁理你？”
“火了之后连上厕所用的纸都有人想捡，是吧？”
沈述蹙眉：“老K，你这话说的也太恶心了。”
K笑说：“话是糙了点，但这事不是假的。听说某当红明星去飞机头等舱，上了个厕所之后他的粉丝抢着要进去吗？也不知在飞机的小卫生间里能有什么勾当，难道是闻——”
“打住打住，再说下去我都能闻到那股臭味了。” 沈述捏鼻子喊道。
K嘿嘿笑了两声：“你觉得是臭味，人粉丝觉得可香了，比香奈儿第五号还香，这吸一口神清气爽吸两口强身健体，也不知道我们扬哥的气味有没有这种神仙作用——”
“说够了吗？”
这次发话的是宋之扬，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小潘笑笑：“得，大哥生气了，大家撤了吧！我们现在要做好服饰大哥的工作，好好积累经验，以后还能转行做个经纪人什么的！”
沈述察言观色，安慰宋之扬：“哥，他们喝多了，你别放心上。”
宋之扬摇摇头：“我没放在心上。”
去年年初公司已决定要解散掉MT，将更多的资源倾斜到新来的那位琴洲艺术大学表演系的学生上，那时宋之扬见前途无望，产生过退团的心理，这时恰好有个剧团的导演找上门来邀请他参演音乐剧。因为一部演剧，他声名鹊起，乐队也这么延续了下去。
说是延续，跟苟延残喘也差不多。此次琴洲夏季音乐节主办方看中的是宋之扬，访谈百分之八十的问题都围绕着他，都说娱乐圈最势利眼，宋之扬由此窥见一斑。成员们起初是高兴的，但察觉到差距后难免渐生嫉妒之心。即便不给他找麻烦，平素里这种自嘲却越来越多。
黄昏很长，将宋之扬所有的不耐和消沉都扩大。
经纪人红姐进来的时候，这场小纷争正好走到尾声。她过来拍拍宋之扬的肩膀：“他们是嫉妒你呢，别把话往心里放。”
“没那时间往心里放，我哥今天来琴洲出差，我等下还要去机场接他。”
他抓起背包，难得花钱叫了辆车往机场去。
二哥宋子谦一见到弟弟，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信用卡递过去：“琴洲消费高，你拿着吧。”
“哥，我几岁了？” 宋之扬嗤之以鼻：“已过了问你们要信用卡的年纪了，现在应该我给John和Jack买玩具才对。”
John和Jack是宋子谦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宋子谦大学刚一毕业就和同学，一个瑞典和法国的混血姑娘结婚，两人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圆了宋家两老人迫切想要孙子的心愿。
宋子谦最终在信用卡推脱战中成功，他将卡强行塞到了宋之扬的口袋里，并威胁如果弟弟将信用卡还给自己，他就当场把卡给折断。
宋之扬无奈：“我真的不需要钱。”
“你以为我想给你？！这是妈的意思！她说琴洲的物价都快赶上纽约了，你还是收着吧。”
“妈她还生我的气吗？”
宋子谦笑了：“妈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刀子嘴豆腐心罢了。我知道她比较传统可能不合你的心意，加上当年大姐又狠狠的伤了她的心。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只是希望儿女有一个健康快乐的人生。等你为人父母之后你就明白了。对了，爸看到你的新闻了，跟他的同事吹嘘了好一阵子。琴洲音乐节？行啊！这才出来两年，混的不错。”
得到家人的认可，宋之扬难得露出温柔的笑容：“爸妈怎么样，身体都好？大姐回家了吗？”
“都不错。” 宋子谦笑吟吟地说：“其实妈妈心里也很高兴，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娱乐圈水太深了，没有后台的人都在努力找后台。我跟你预言，再过几年，这地方就成了富二代扎圈的地方了，以后娱乐圈不是富二代就是星二代，就怕不再适合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了。妈说了，你那时要是不愿待了就回家里来，找份工作，再找个女孩子结婚。”
宋之扬自小就有音乐梦想，当年抓阄，他一把就抓了话筒，人人都说他今后是要做歌星的。后来到了五岁，宋之扬会在姑姑的带领下开始学唱歌。姑姑去世后，他跟了声乐老师学了几年。宋子谦一直认为弟弟这只是业余爱好，总有一天他会走向“正轨”，与自己一样找个好工作，然后娶妻生子。
如今看来，他的道路与宋之扬的南辕北辙。在这圈子里混的，多少会对爱情和婚姻失望，宋之扬性子本来就冷，从小就没展现出对女孩浓烈的兴趣，怕是真要单身一辈子。
果然，宋之扬一听“结婚”两字就反感：“哥，别谈这事，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我还要问你们为什么，恋爱和结婚从来不是人生的必选项。”
“老弟，你现在还没到三十岁，等你到了中年，你会发现一个中年男人没有老婆孩子通常是会被社会归为异类的。如果你所在的社区哪个女人孩子出事了，你会成为联邦警察的重点怀疑对象的，开个玩笑罢了！听起来你现在还没女朋友，挺好，那阿阮就不会太难过了。” 宋子谦笑道。
阿阮是宋家的邻居，一个越南裔的女孩，从青春期开始就暗恋宋之扬，如今在普林斯顿大学读研究生，前途一片光明。
“她现在还喜欢你，我来之前还特地给我一个电话，说希望你能多回复一下她的邮件，而且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回去。”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宋之扬很坚决地说：“而且她为什么要等着我？我相信研究室里多的是青年才俊供阿阮选择。”
“傻子，这都想不通？！她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谈恋爱的原因。” 宋之扬冷冷地说：“人生明明有很多很多乐趣，音乐，戏剧，旅行，舞蹈，我不知道人怎么会有时间去谈恋爱，又怎会只喜欢一个人。我懂，你会说这是个诱人的东西，可这玩意很危险。你会变成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为一个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只要TA半天不回复你的信息就会抓狂，会去斟酌这人的每一个微表情，连FBI都没有这心思。而且还可能面临感情破裂，分手，离婚，各种家产和小孩争夺的闹剧，最后把人生弄的一团糟。人不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吗？这种违反本性的事也只有傻子才会做。”
宋子谦哭笑不得，但一时半会竟无法反驳弟弟的言语。
“爱情故事看别人演的就好了，自己千万别活成戏中人。”
“呸，等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哪怕是中毒，你都甘之如饴。”
“那也要等到我真正混出名堂的那天，不然我有什么资格跟人家告白。”
混出名堂的标准是什么，宋之扬也说不出来。他心之所向的高度是永远都企及不到的，艺术的路没有终点，可他愿意倾尽一生的努力，朝着那个方向再奔进一点，至于恋爱，那是下辈子的事。
回家的路上，他收到了经纪人的一通电话。
“阿扬，跟你说个坏消息。” 红姐语气严肃。
“怎么？”
“是关于音乐剧的，你没戏了。那三个月你空出来了，我们只能重新规划。”
**
溪月知道宋之扬“被潜规则”这事大概是九月。
跟她透露消息的是已混得很熟的，沈述的表姐。如今溪月也喊她表姐了。
溪月总是带着自己做的点心去表姐的咖啡店转悠，表姐对她做的点心爱不释口，一边抱怨溪月让她胖了五斤，一边催促溪月多做点来“孝敬”自己。
这天她下了课往咖啡店去，不意碰到了沈述。
沈述与宋之扬不同，他性格开朗活泼，人也生得很好看。溪月挺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眼睛明亮，牙齿洁白，下颌线轮廓清晰，整个人英俊爽利。
是沈述与溪月说了宋之扬拒绝被潜规则的事。
“那天他从派对上回来，整个人看起来很不舒服，我起初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晚上问了才知道，他是遇到潜规则了。”
溪月虽活在父母的保护之下，但并不是完全不懂的社会的险恶，追问道：“然后呢？”
“还能怎么样，扬哥当然是拒绝了。你猜试图给他拉皮条的是谁，居然是江源啊我靠！我还以为江源是个好人呢。扬哥也说了，本以为那家伙是个靠谱的前辈，结果他奶奶是靠潜规则出来的啊。江源让宋之扬跟他一起去伺候一个女富婆。扬哥当场就翻了脸，还差点跟江源打了起来。”
溪月没说话，她安静地听着沈述唠叨，心里却觉得有一束光照了进来，她觉得很快乐，原来她喜欢的人，外表和内心都是一般光风霁月。
“不过江源也不是好惹的，转头就跟他的金主妈妈抱怨这事。今年年底有部翁敏之作品改编的音乐剧，本钦定扬哥演男四号的，现在直接来了个资源咖，那家伙以前演音乐剧还放录音呢！可架不住人家后台硬呀。”
溪月说：“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沈述摇头，惋惜道：“没办法了，扬哥这人吧，有时候说出的话真不能听。你说他拒绝也就好了，非得把江源给骂了一顿，把人家贬的一无是处。江源是那老板的心头肉，这被骂了之后不得去告状。我现在有点担心会波及到我们乐队。”
“怎么？” 溪月好奇。
沈述说道：“现在乐队是靠着宋之扬的人气在撑，他没有曝光，没有作品，在粉丝心里很快就会被人给取代了。娱乐圈更新换代很快，从来不缺帅哥。”
这一番话说的溪月的危机感也起来了。她告别沈述，忧心忡忡地回到家里，恰巧这时李莎莎来了电话。
“什么事？想来我家撸阿宝？” 溪月笑问。
李莎莎笑说：“傻妞，我想你不是想你家的猫。你最近都跟林莞混，不管我了是不？上次跟怀瓒闹了别扭了？”
怀瓒这事溪月早就揭过，溪月笑说：“哪里闹别扭？人家现在是企业家啦，哪有时间天天找我个学生。你要想我，就来我家玩。”
“怕你不给我腾出时间，一心只想着那个宋之扬。”
溪月问：“莎莎，你或者你父亲认识一个叫黄丽娟的女人吗？她跟你爸爸是同乡，我想他们可能在商会里见过。”
李莎莎的父亲是琴洲某地商会的会长。这一问果然没失望，李伯伯和黄丽娟关系很好，还总称她为老妹。这个黄丽娟是个厉害角色。她是个寡妇，在丈夫去世之后乘风破浪，一个人将偌大的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蒸蒸日上。她因为寂寞开始包.养一些小明星，江源就是其中一个。
溪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莎莎爽快地回复：“多大点事？都不用我爸爸出马，我帮你说一声就行了！她老喜欢我了，一见我就笑开花。那个，你这次做好事要不要留个名？”
溪月说：“不必了。反正这个机会本来就是他的，我只是帮个小忙。”
“哎呦，高尚！你不怕我冒领，然后趁机接近宋之扬？”
“好啊，你有本事就把他追到手，到时候我再挖你墙角！”
溪月知莎莎很讲道义，溪月喜欢的她绝对不碰。不过，在电话里莎莎对宋之扬的乐队好像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忘了是她将乐队的演出票送给溪月的。溪月解释了老半天，莎莎想起来的却是沈述，说了句：“哦，是那个大眼狗狗啊。我是在哪见过他来着？不记得了。算了！早对他没兴趣了。”
第二天，溪月去咖啡店，就从沈述口中得知了这一“好消息”。
她故作又惊又喜的样子：“太好了！那个金主妈妈怎么突然就变了想法呢？”
沈述笑说：“不光变了想法，还把江源痛骂了一顿。”
莎莎真够义气，江源这样垃圾就该收拾。
沈述神秘兮兮地说：“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
“不光是音乐剧的角色拿回来了，我们接下来的巡演有服装赞助了。上次你送宋之扬的那件衣服，品牌方找上门来提出合作。你说我们是不是算有点名气了？”
溪月嗯了一声，心想这肯定也是李莎莎帮忙的。怀瓒的品牌有一半的钱就是李莎莎投的，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互相投资对方的企业不算新鲜。溪月想不到好友会那么讲义气，当晚真的做了一大桌子菜，请李莎莎到家里吃。
李莎莎抚摸着老猫阿宝，对溪月说：“有个事我得叮嘱你。”
溪月从厨房探出头，问道：“什么？”
莎莎难得严肃：“跟娱乐圈里的人交往还得小心点。你这人一喜欢谁，就容易把那人想的很好，对他全无戒心。我则是因为前男友的关系，接触过不少圈内人。那圈子里人品素质真的好的就没几个，全都是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玩意。这帮人操控舆论又很有一套，能让大众看到的，全是他们精心筛选过的。”
“莎莎，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我很庆幸你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发动自己老爹和身边所有的资源去捧这个宋之扬。溪月，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漂亮皮囊下是个什么鬼。虽说宋之扬这次拒绝了潜规则，但一次并不代表所有，更不能证明他的人品永远信得过。我建议你，先隐瞒自己的家庭情况，陪着他一步步的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处久了，才知对方是人是鬼，是扶不起的阿斗，还是真正的人才。总之，凡事都别太笃定，走一步看一步。”
溪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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