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持精神，展千元昨晚到家后就睡了。卢轶发来的那篇故事依然躺在聊天框里，她没有点开，打算找个空闲再看。
养老院位于贡城近郊，坐车过去两个小时。
路面不平，公交车开得摇摇晃晃。展千元抱着提前买好的水果，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手机忽然一震。
她垂眸，微微感到意外——居然是冬眠哄睡平台创始人，夏青旋的消息。
【夏青旋：正道，最近有没有时间？】
说来巧合，平台的总部办公室就设在贡城。先前三周年生日庆，展千元作为哄睡师代表受邀出席，夏青旋因此认识她，并加了联系方式。
不过，那时她还是平台数据第一的金牌哄睡师，名声正响。
可是现在，平台“领导”不是觉得她入行久、年纪大，应该把发展机会留给新人么？
既然不待见她，为什么又要请她吃饭？
展千元想拒绝，又想到未来还要在平台继续混，只好敛去情绪，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回：
【正道的光：夏总有什么吩咐？时间我可以安排。】
【夏青旋：之前通告的事，让你受委屈了。我这边有个平台之外的发展机会，想推荐给你。感兴趣的话一起吃个饭，见面详谈。】
看着夏青旋发来的信息，她无奈地轻笑一声。
三言两语就揭过了通告处罚的事。
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让她不要计较？
想必这个“机会”也仅仅个赚钱的风口而已，她缺钱，却也还没沦落到要靠人施舍的地步。
一句“谢谢夏总好意，但我可能不太合适”刚刚打完，还没来得及发送，夏青旋又发来一条消息。
【夏青旋：我和西西岐也联系过了，如果你来，咱们可以碰到一起。】
西西岐？
展千元眉梢一跳。
西西岐是同平台的银牌哄睡师，数据处于中游，成绩不算突出。
展千元却很熟悉她的ID。
她是唯一一位敢在论坛爆马写工作记录的同行。
帖子里，有她对哄睡师这一职业的思考，还有自己过往的总结反思。很多人都说她太过较真，“上纲上线”，但那篇帖子一直在展千元的收藏夹里，时不时就会点开看看。
原因无他，只为她提到过：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大家享受愉快的睡眠时光。
很佩服她能坚守初心，展千元一直想和对方加个好友，奈何西西岐私信、评论区全关，拒绝所有社交。
她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人，也不知道夏青旋是怎么说服西西岐的。但她既然去了，肯定就有自己的理由。
如果能和西西岐建立联系……
这顿饭吃得倒也算值得。
至于夏青旋说的机会，如果真的如她所想，当场拒绝也不迟。
她把回复框里的文字删掉，重新编辑。
【正道的光：夏总，我今天晚上就可以。】
【夏青旋：行，正好，西西岐也说今晚。稍后时间地址定下来我发给你。】
对话到此告一段落。正巧公交到站，展千元拎着水果刷码下车，把手机揣回兜里。
步行十来分钟，便到了养老院的大门。透过栅栏可以看见，花园里有几位老人，正在护工的照料下散步、晒太阳。
在门卫室登记了来访信息，她驾轻就熟地穿过花园，进了正对面一栋三层高的建筑。
为了方便活动，老人们的房间分布在一层和二层，三层是办公区，供大家办理出入院、缴费等手续。
展千元先去交了第二季度的看护费，而后下楼看望奶奶。
养老院建立已久，硬件设施较为陈旧，但胜在日日有人收拾打扫，楼道、屋里都很整洁。
展红莺住的是一间三人间，三张单人床靠墙依次排开，彼此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配套放有一张床头柜。
展千元推门进来时，她正坐在中间的那张床上，背向门口。另外两个奶奶在最靠窗的床上，三人拢成一圈儿，正鼓捣一个黑色录音机。
“莺莺！”展千元喊了声，语气不由自主地放柔和。
三位奶奶均是朝她望过来，靠窗的一位奶奶率先笑说：“红莺，这就是你孙女儿呀？”
展红莺笑得眯起眼睛，“是呀，我们家元元。”
她指了指刚才开口的那位：“这是徐奶奶，另一位是王奶奶，我的新朋友。”
展千元礼貌地与两位老人打啦招呼，自然地把手里提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徐奶奶高高兴兴地“哎”了声，“小姑娘一看性格就好，可人儿疼。”
王奶奶拉了她手臂一把，“走呀，咱俩上老赵那屋找他打牌去，让红莺跟人家单独说会话。”
“哦哦，对对对。你们聊啊。”徐奶奶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穿上鞋，和王奶奶互相搀扶着出去。
展红莺拉着展千元在床边坐下：“元元来看看我就行了，不用给我带吃的。”
她的脸上堆积着皱纹，不知道是不是展千元的错觉，奶奶说话的底气，似乎比先前在电话里时又弱了几分。
“莺莺吃不了可以分给大家一起吃。”
“哎，她们自己家人给送的还吃不过来呢。”展红莺笑着摆了摆手，拿过那台录音机。
“正好你来了，你帮忙看看，这玩意儿怎么不出声了呢？”
录音机有些沉，展红莺的手微微颤抖。
展千元赶紧去接。
上次她来的时候，奶奶还没有这么虚弱。
她轻轻眨了下眼，压下心中酸涩，按开录音机的磁带仓：“磁带的带子乱了，我重新卷一下。”
“好的呀，谢谢元元。”展红莺温声说。
展千元把攒成一圈的磁带顺直，用手指按住磁带其中一个转盘，慢慢地拧。
她的视线落在手指间，而奶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未曾移开片刻，好像要把她的相貌完完全全地印刻在记忆里。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请元元帮忙。”展红莺的语气忽然放轻。
展千元抬起头，示意她说下去。
奶奶罕见地犹豫了下，才继续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想回一趟老家，看看你爸爸妈妈……”
展千元卷磁带的手一颤，指腹被转盘上的齿扣划了一下。她用拇指轻轻一搓，若无其事地继续卷。
这么多年来，展红莺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她的父母。自从她考来贡城读大学，两人也从来没有回过老家。
展红莺曾开玩笑地说过——“在老家生活了这么久，看都看腻了。除非什么时候走不动了，才要回来葬在家乡的土地上。”
她并非念旧的人，可现在却说，想要回家。
展千元不能不多想。
“我陪你一起去吧。”她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看看时间。”
“好，没事。”展红莺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话题就这样揭过。
两人后续又随意聊了聊，直到展红莺显出几分倦意。
展千元把卷好的磁带放进录音机，试了一下确定可以正常播放，才站起身。
看着奶奶单薄的肩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莺莺，要不要跟我回家住？”
展红莺似乎猜到她要这么问，没有犹豫便摇了摇头。
“这边有很多爷爷奶奶一起聊天呢，护工照顾得也很好。别担心。”
展千元忍不住又嘱咐了句：“那要是以后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我的号码是……”
“知道知道，我倒背如流呢。”展红莺朝她挥了挥手。“快去忙你的吧。”
出了养老院大门，展千元五味杂陈。
之前奶奶生病住院的，她就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此时再次面对，心情却并不比第一次轻松。
展红莺的生命力，正在随着时间自然流逝。
终有一天，她要和养育了她26年的奶奶说分别。
手机上有两条新消息，一条是夏青旋发来的，约她晚上六点，在“明境”餐厅见面，还附上了一条位置信息。
展千元觉得这餐厅的名字有些眼熟，点开位置一看，居然就是上次和陈楚凉、彭齐一起去过的那家。
她无心客套，挑了个个“收到”的表情包回过去，返回联系人列表。
另一条消息，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头像。黑漆漆的底色，聚集着一片或明或暗的光电，形成一片神秘的幽蓝。
展千元瞬间认出，是她第一次去陈楚凉家里时，在电视上看到的，聚有萤火鱿的海面。
【CCL：还顺利？】
先前一直绷着的一根弦，在看到他消息的瞬间略微松懈，她忽然感觉非常难过。
【正道的光：不太顺。】
陈楚凉很快回复：
【CCL：怎么？】
【正道的光：可能还要跟陈先生请几天假。】
这次，对话框的那边沉默得久了点。
【CCL：你在哪里？我们见面说？】
【正道的光：我现在离家好远啊，晚上还要赴一场约。明天吧，我去找你。】
她现在思绪很乱，心里被各种情绪填满，无暇去思考怎么回复陈楚凉才是得当的、正确的。
草草结束对话，她把手机塞进书包的最底层，揉了揉眼睛。
眼底有些湿，应当是刚才等车时，不小心吹进了风沙。
是过渡章！元元距离突破心里那道坎很快了！
今日份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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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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