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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观岛不是一座岛,而是一群岛。

群岛之中,最中央又有个最大的,便称为主岛。它们零散在海里,地处热带,一年里从头到尾都是明媚夏日,既无春秋,更无寒雪。

一大清早,十四号线公交船在主岛船站靠岸了。

一个年轻导游率先走下船来,在船站外人来人往的小广场上找了个稍显空阔的位置,手里的旅游小黄旗举起来晃了晃,挂上了露八齿的标准职业笑。

陆续下船的游客们朝着小黄旗走来。

导游介绍着,“各位游客,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便是观岛主岛的第一戏剧广场。五十年前,享誉世界的戏剧女王鹤临女士与鬼才剧作家方马先生就是在这里下船登岛,开办剧院,由此开启观岛作为戏剧之乡的传奇历史的。”

“喔……”

游客们点点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观岛的主岛并不大,若是当年那座空岛,大概一眼便可望到头,天以下,海之中,空空方寸之地。

但它如今身为旅游名地,店铺林立,人群熙攘,便织成了一种永远看不完似的复杂,纷纷扰扰,眼花缭乱。

导游朝着不远处立在第一戏剧广场另一端的某座奇异建筑指去。

那是个巨大的灰色石头建筑,似圆非圆,要方不方,怪模怪样地立着。以此奇特形貌,能不跌倒滚入海中,堪称一个建筑学奇迹。

奇形怪状的它挂着奇形怪状的各式戏剧海报,被地上密密麻麻的拍照人群簇拥着,倒也有一种别致的热闹。

——诸多奇形怪状的海报里,只有一张是方方正正的。些许严肃,与周围显出格格不入的样子来。

导演道,“请看,那就是观岛的标志建筑,作为观岛三大剧院之首的观岛大剧院。据说当今戏剧界有一件公认的事——自这座大剧院建立以来,国内最好的戏剧作品全部都是在这里诞生的。”

游客们纷纷赞叹着。有人问导游行程里是否有观岛大剧院的演出。

导游笑道,“当然有!说来有缘,我们正好碰上了观岛戏剧学院的毕业展,剧院墙上挂着的那些就是学生们的海报。我们旅行社为大家安排了今年最热门的一出戏,《刀》,据说是由戏剧学院这一届最优秀的剧作……”

游客打断道,“你说的不会是那出正在被人往下扯的戏吧?”

“……?”

导演有点茫然,不等他回话,观岛大剧院的方向已有一阵惊呼传来。转身望去,只见身披各式奇形怪状海报的观岛大剧院外墙上,那唯一一张方方正正的严肃海报被剧院清洁工甩了个大铁钩子,正不断往下拉扯。

海报正中是一个大字:刀。

海报是沉甸甸的一张大布,海风吹拂中轰然落了地,在地上却悠然卷了卷,像顶级大明星被人言语冒犯后轻轻一拍衣服,抬起下巴示意自己大度不计较。

但它接着便被清洁工毫不留情地抓了起来,拖在地上,沙沙一阵响,进了观岛大剧院厚重的门。

有人好奇地问,“那出戏怎么啦?”

清洁工头也没回,“演不了了。剧作被解雇了。”

剧院大门在好奇张望的围观群众面前缓缓关上了。上面刻着三行字。演世间百味,绎天地之心,传千古仁道。

关门前,有人眼尖,在微卷的海报上辨认出几个字。

“演员:随便。”

“导演:没有。”

“剧作:谢亦桐。”

-

谢亦桐正坐在观岛大剧院代理院长办公室门外,脚下是一团皱巴巴的纸,褶皱里隐约可见出几个严肃的标题大字——“解雇书”。

代理院长办公室大门紧闭。

她靠着墙,思索着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思索了半天,结论是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迟到。没有早退。没有打人。没有到街上抢东西。甚至从来没有像同学们那样不太礼貌地指着观岛大剧院说它的外形设计得像个拿不准自己该长什么样子的白痴。

她的成绩一直很出色。除了无数的校奖,她去年还在某个颇具分量的海外戏剧节上拿过一个最佳剧作奖。

虽在毕业作品《刀》的海报上写着演员随便、导演没有,但那并不是说她写的戏没人要,恰恰相反,由于过于受追捧,主动找上门来的演员和导演太多,印制海报时她根本没考虑好究竟找谁。

那么,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毕业前半年就高薪把她给签下了的观岛大剧院突然要解雇她?脚下的解雇书上除了端端正正的解雇书三个大字,别的什么也没写。

优雅的高跟鞋声音自走廊尽头响起。

一个高挑身影踩着步子翩翩而来,复古旗袍贴合玲珑身段,袅袅娜娜,风姿秀逸,几乎是要步下生花。

好一个美人。

谢亦桐抬起眼睛,对来人冷淡打招呼。“五姨。”

来人微微一笑,眉眼间与谢亦桐三分相似。她纠正说,“是四姨。你妈妈就我这么一个亲姐妹,你怎么老记不住我跟她谁四谁五?”

“哦。四姨。”

美人笑得更欢。“骗你的,是五姨。你妈妈才是四,她老我好多。”

“哦。”

美人五姨抬起保养细致的玉手,在办公室门边刷了一张门卡。寻寻常常一张门卡,被这么个袅娜艳丽的美人拿着,竟也跟着沾了光,显得一种高雅的感觉。

“进来吧,”五姨悠然地踩着步子进了门,把门卡往沙发上随手一扔,“你我二人,虽然长得有两三分像,可没缘分,一年到头也说不上两三回话。你破天荒找来了,一定是为解雇书吧?”

谢亦桐俯身捡起地上皱巴巴的纸团,跟着五姨进了办公室。

“人事处说我该来找你。”

作为一代美人的办公室,这办公室布置颇为华丽。羊绒地毯,真皮沙发,檀木柜子,黄金吊灯——只差在墙上明着写“这间屋子很贵”了。

有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五姨自己——从三岁笑到三十九岁的照片,有大有小,张张灵动,眼睛轻轻地瞅着外面,打一开始就很有点傲慢的意思。她二十多岁那会儿美得不可方物。

谢亦桐在五姨本人和墙上她许许多多张照片的注视下,在盖着雅致流苏坐垫的小客椅上坐了下来。

她把手里的纸团子丢在桌面上。

解雇书。

褶皱里露出的三个大字对准了五姨,要个答案。

五姨不慌不忙地从桌上的白玉莲花烟盒子里摸出一根烟来,点火,吸烟,风情万种地靠着一眼便知昂贵的红皮椅子。

她吐出个烟圈。“先不说这个。半年不见,姨甥俩怎么能不先花点时间寒暄寒暄。你最近不错吧?”

谢亦桐简短回答。“今天以前很好。”

“该你问我了。”

“你看上去就很好。”

“也许。不过你也该费点口舌,好歹问问,”五姨道,“你真不通人情。”

“请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

谢亦桐冷冷地背诵礼貌用语。“不用谢。”

五姨没拿烟的手掰了掰手指,像是在数,“你也很好,我也很好,该谁了?哦,对了——我亲爱的姐姐,你亲爱的妈妈,人人赞誉的女富豪曲立玲女士,她最近怎么样?”

“报纸上写了吗?”

“报纸上没写。报纸上讲的都是她公司的事,谁也没谈过她本人。”

谢亦桐说,“既然报纸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了。”

五姨道,“我们三个关系真不错,是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关系确实很不错,至少这么些年来,谢亦桐和妈妈一次没吵过架——因为她们压根不联系。

她上一次见到妈妈大概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妈妈有个客户,客户有个女儿,那女儿很喜欢她去年海外获奖的那出戏,于是四个人在一起吃了顿大年初八的商务饭。相谈不欢。

至于再上一次大概就要追溯到三年前了。那时她们在观岛主岛的公交船站偶遇,她独自抱着书上船,妈妈和五姨一面争吵一面下船。她简短地说了句“妈妈好,五姨好”,礼貌得就像问候校领导,而她们在争吵空隙里各自抽空回了她一个“嗯”。一转眼就各走各的。

五姨灭了烟。

她伸出一双玉似的手,把桌子上揉成团的解雇书展开铺平,好声好气。“言归正传。不是我要解雇你的,我只是个代理院长。是真院长发了话,要你离开剧院。”

“凭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那么说的,”五姨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若是要我来猜,我也不是没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戏剧界混迹廿载有余的五姨悠悠地说,“你不是合格的剧作。”

“为什么?”

“虽然,戏剧学院学制七年,四年校内,三年实习,年年你都是戏剧文学系第一,甚至去年还拿了一个大奖,但是——”五姨耸耸肩,“归根结底,你不是写戏剧的料。”

“你的论据似乎与论点相悖。”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今年的《刀》,去年拿奖的《深海石头印》,还有你在校期间写的其他作业——虽然情节不同,人物相异,叙事结构也挺多样,但本质上你讲的始终是同一个故事。”

五姨朝着满墙自己的照片摇了摇头,像是在朝着它们说“我说的没错吧,就是这么回事,她不是这块料”。

谢亦桐想,在五姨自己的古怪小世界里,照片们一定是纷纷附和了,因为五姨摇完头后又自顾自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三十多年的老照片们交谈为伴,丝丝缕缕地与旧日相连。无论如何不肯老。

五姨跟自己的照片互动完了,回过头来,似是回想。

“在你的故事里,总是一群野心勃勃的人去争抢一个什么东西,他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感情,石头里蹦出来似的跟全世界都没一点关系,只懂得用尽一切手段去抢那么个东西。最后呢,总有人会赢,得到了那个东西。但这人独自坐在胜利王座上,不知为何一点也不开心。就这样。”

“哦。”

五姨一一数着,“不管是在海底深宫、草莽江湖、破落贵族大院,还是在吹着空调的现代公司职场,甚至前几年你写的那个纺织厂里几个女工人争做效率第一的剧本,全都是这样。每个角色都是孤零零的。”

谢亦桐说,“我写的剧本,演出的时候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确实如此。因为你愿意下苦功,剧本里的对白、情节总能琢磨得不错。我知道有不少评论杂志甚至一口咬定你是天才,”五姨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可这能维持多久?他们总有一天会意识到你翻来覆去讲的都是同一回事,揭穿你内心深处有多贫瘠。”

说着,她又朝着满墙自己的照片摇了摇头。像是在朝着它们说“我说的没错吧,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她努力掩藏,可她的灵魂实在单薄得不可思议”。

那么,照片们会说什么呢?

——它们是多么忠诚的意见跟班,想必是一一附和。何况它们有不少年岁,阅历比人还深,说不定一眼也可将人看穿了。

——“对呀,对呀,就是这么回事。”

——“可怜的小女孩,还以为自己熬着夜努力读书,学些复杂的戏剧技巧,憋几行精致的角色对白,就永永远远做大家眼里厉害的第一名。”

——“她是空的,我们早就看出来了。”

谢亦桐面无表情地从盖着雅致流苏小坐垫的客椅上站了起来,解雇书也不拿,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仍对着几十年来的老照片们自顾自忽一点头、忽一摇头的五姨看也不看她,似乎也无所谓她听不听得到。

五姨说,“王院长虽说要你走,但也不是毫无余地,他说过几天要回来找你面谈。”

五姨说,“假如观岛大剧院最终不留你,凭你去年拿过剧作奖,也可以去岛上别两家看看运气。虽有点自降身价,但也算是出路。”

-

谢亦桐走出观岛大剧院。

临近毕业,突然被解雇了。她没有迟到。没有早退。没有打人。没有到街上抢东西。

观岛大剧院,这座圆不圆、方不方、设计得哪哪里里都奇形怪状的建筑外面,人群声浪夹着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

门在身后渐渐合上。

这门一关,下次再来便是个连后台都进不去的普通观众了。

她抬起头,看见同届同学们一张张极具艺术想象力的戏剧海报在剧院墙上张扬招展,太阳照耀下,那像极了一个个饱满的、光明的、年轻而生机勃勃的灵魂。

她低下头,听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导游心焦不已地向游客们解释《刀》这出戏取消后,旅社将做如何如何的补偿。

她大步离开剧院,走入人群。

没几步却又折了回来。

谢亦桐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观岛大剧院厚重的石墙,说,“你的外形设计得像个拿不准自己该长什么样子的……”她骂人时一般不用这么直白的词汇,停顿许久,终于平静脱口,“白痴。”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朝着主岛船站快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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