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简？”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余音神情诧异，声音哽住在喉咙里。
程简一手扶着门把手，低头喘着粗气，脖上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像是蜿蜒的山脉。缓了好一会儿，重重咳嗽了两声才问：“你家闹鬼了？”
面前多了只掌心朝上的手掌，余音犹豫着，可屋子的角落又传来不小的动静，余音撑在膝盖的手立刻放进了更为宽大稍粗粝的掌心里。
循声望去，是风从未关紧的窗户里钻进，吹得窗帘下摆的坠子打在墙上发出闷闷的敲击声。
有了支点，余音从地上慢慢站起。
“没鬼你哭什么？”程简直起腰，上下打量着。
“有老鼠。”
余音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指餐桌边有面包屑和塑料屑给他看，却被人握得更紧。
“哪儿呢？我看看。”程简吊儿郎当地问，牵着她在屋里各处巡视起来。
受到过惊吓的余音比之前更加敏感，窗外深夜的冷风呼啸声也吓得她抓紧了程简的手。
程简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观察各种屋子里细微的变化。
“窗户没关紧，刚好你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面包，老鼠是闻着味儿来的。”程简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他面无表情的把头伸出窗外再收回，另一只空闲的手把窗关紧。
确认老鼠已经不在家里，余音才慢慢放下心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打给你的。”她往后退了一步，挣扎着从程简的手里拿回自己的手，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手里空落落的程简转身往沙发走，毫不客气地坐下在沙发，手里拿着抱枕，答非所问道：“楼下有狗仔，你总不能现在赶我走吧。现在走的话肯定会被拍，明天又要上热搜，我不走。”
还站在窗边的余音倒像个客人似的，她用余光往楼下瞥，并没看见有什么鬼鬼祟祟的身影。
程简拍了拍沙发，“你一直站着，我都不好意思坐了。”
身为主人应该有好的待客之道，余音慢慢挪步到沙发的另一侧，身子前倾着去够茶几上的水杯，问他“喝水吗？”
水杯拿起的同时碰倒了茶几边缘的相机，程简离得近，伸手准备去接，却被余音尖声呵住：“别动我的东西！”
程简被她吓得肩膀一抖，没接住，相机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空气也变得沉默。
余音放了水杯，紧忙把相机从地上捡起，背对着程简检查了好一番，发现相机一切正常后才低声对程简说：“对不起。”
程简低着头愣了两秒后道：“没事。”
余音不打算和程简解释自己这样宝贵相机的原因，她把相机收好在抽屉里，重新拿起水杯和水壶。
茶几上放在角落里的粉橙色烟盒和打火机没了相机的遮挡慢慢显露在眼前，余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手忙脚乱地把烟盒和打灰机丢进抽屉里。
温水沿着壶嘴慢慢流进杯里，余音听见程简的话里有暗藏的复杂情绪。
“你该不会是因为谢道翊和我长得像，所以才和他……”
“在一起”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余音悬在空中倒水的手顿住，她立刻打断程简：“不是，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程简抿唇，突兀地笑了一声：“亲他就不会腻？”
潺潺的水流声，玻璃窗上倒映着两人安静的侧脸。
两人大学念得同一所学校，只是一个学表演，一个学播音。
余音年少成名进入娱乐圈，又因为自带流量和资源，在学校的时间很紧张，几乎是这一秒结束课程，下一秒就要赶去剧组拍戏。她在学校的时间少，和同班同学的交际更少，自然只是和大家表面客气，谁也不和她交心。
学表演的向来追求自我，追求解放天性。苛刻的考试标准，过重的课业压力催生出大家骨子里变态的**，所有人都在迫切地寻找宣泄口。有人借助药物，有人通过肢体接触发生性，有人则把自己的压力痛苦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除了上学，还要见缝插针完成工作，这期间也包括不好的目光和言论，余音的压力比所有人都大得多。
接吻。
长时间的接吻，成为她唯一健康的解压方式。
胸膛到腰腹紧贴着，手指在发间穿梭，唇齿的紧密纠缠，唾液交换后发出难耐的呻吟喘息。
在温暖的卧室，隐蔽的安全通道，最高点的摩天轮里，凌晨街道破旧的路灯下……
她在很多的地方和程简接吻。
可是在那个雨季的傍晚时分，余音站在屋檐下和程简提分手的时候，程简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别拿我练习演技，我会当真。”
余音紧紧握着手里的伞柄，“程简，我说真的。”
程简还当她在演戏，眼睛弯弯地笑：“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
“没理由。”听出她语气的决绝，程简重复了一遍，扭头看向马路上来往匆匆的行人，“我不同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雨点坠在地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鞋面。
余音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说，“亲腻了，分手吧。”
短短六个字，足够让程简鼻尖一酸：“我不信，你昨晚在摩天轮里和我接吻的时候还说我长得好看。”
“程简，就算你是万里挑一的好看，在学校里像你一样好看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对上余音坚定决绝的目光，程简低了下巴，声线微颤，“可他们脏，只有我干净。”
被他的话噎住，余音只能把面前这双黑又亮的眸子当作正在运作的摄像机。她扭头扯了扯嘴角，摆出轻蔑的笑容，“我不喜欢你了，只和你接吻，我早就腻了。我明天要进组了，别来烦我。”
明明昨晚两人还吻得情迷意乱，难舍难分。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却说腻了。
渴望挽留心爱的人，但程简不敢，担心自己的真诚会被轻贱，所以他将内心的痛苦轻描淡写。
他的手覆住了余音要开伞的手，讲着违心话：“那祝你尽快找到新的接吻对象。”
大雨很快淋湿了程简的发，他一点点消失在人群中。
被余音握在手里的伞在轻轻颤动，雨点打在伞面发出连续的簌簌声响，水线沿着指缝流进余音的眼睛里。
心里对过去真实存在的甜蜜疯狂叫嚣，自上而下地照亮屋子的光却哑然无声。
早在红毯的时候，程简就注意到她藏在黑发之下的红印，舞台上再见她时并没看出异样，当时程简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可现在余音卸了妆，额角的红印早已变了色，一小块浅棕色。
只是现在才问，程简也觉得太晚了，但他还是问了：“你头上的伤怎么弄的，疼不疼？”
经人提醒，余音下意识用手触摸上额头，她眨了下眼睛，“用卷发棒的时候不小心烫的，不疼。”
程简轻哼一声：“天塌下来有你的嘴顶着。”
程简仰视着天花板的眼睛斜了斜，瞧见余音脸颊上还挂着长长的泪痕，发现自己即使有心逗她，她也没有太多表情。他有些丧气了，整个腰身都瘫软沙发上：“你家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余音摇头，“我不经常在家，家里没有吃的，下午剩的面包被老鼠吃了。你想吃什么？”
程简佯装失落，举高了手机回他：“汉堡可乐薯条，披萨牛排意面，馒头饺子油条，饿的时候什么都想吃。”
猜不准他到底想吃什么，余音皱着眉把凌晨能点的外卖全都点了一遍。
在等待外卖送达的这段时间里，两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就这样干巴巴地坐着。
过了傍晚，再不能喝水吃东西，否则明天醒来脸会肿得像猪头。为了上镜，顶流或是十八线小网红都会为了上镜选择挨饿，但程简不愿意挨饿。
门铃一响，没等余音起身，程简快步到门口，从门外提了满满两大袋东西放在桌子上，悠悠开口：“我奶奶养在乡下的猪三天都吃不了这么多。”
披萨，汉堡，蛋糕，每一样都高热量难消化的，但又让人口齿生津。
不止程简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余音也是。
她侧过身子，把目光转向反光的电视机屏幕。
程简每拆一个包装袋，嗞啦作响的声音，浓郁的香气越来越冲进鼻里，余音忍不住悄悄舔了唇瓣。
“你吃不吃？”
“不吃了，我明天还有拍摄。”
“老鼠！”
程简没由头的叫了一声。余音当即绷直了肩线从沙发上站起，转头往程简手指的地方看。可看了好半会儿，都没看见一溜黑的影子。
反应过来程简是在捉弄自己，她气恼地回头瞪着他，刚张开的唇被他手里抓着的披萨堵得结实。
“欸！”程简耸着肩，挑眉笑，“沾了你口水的东西，我可不会像以前一样帮你收拾。”
看余音鼓着腮帮子要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继续语重心长地说，“农民伯伯阿姨们都很辛苦的，浪费粮食可耻，你是公众人物，得带头做榜样……”
先前谈恋爱的时候程简就这样，过去了四年，程简原来还这样。
但她更不明白，过去了四年，自己对程简这样幼稚的小把戏还是受用。
填饱肚子后，程简把食物残渣都收拾干净，程简又从门口拿了一支药膏回来，放在她手边，“擦了药好得快，你明天不是还有工作么。”
“谢谢。”余音小声回答，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程简起身在房子里晃荡了一圈，开口问：“除了沙发，还有哪儿能睡觉？”
“你睡我房间吧，我不太困。”余音起身开了过道上的灯，她把房门推开。
程简停在门口环顾一圈，玩笑道：“这不好吧，我一个十八线霸占影后的房间。”
“没事，对外说是朋友就好了。”
“嗯......朋友。”程简的声音听起来失落。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暧昧，再加上两人特殊的关系，气氛变得尴尬，余音不好多待，回到沙发上坐着。
以前不爱看手机消磨时间，但今晚不一样，她必须借助外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悬在心尖的一根弦不会因为卧室里的声响而颤动。
许久没听见卧室的声音，以为他是睡了，余音轻手轻脚地从抽屉里拿出相机仔细检查着。
眼前翻过的每一张照片都不是余音自己，而是程简，是各种场合各种角度的程简。
谁能想到人前光鲜亮丽的女明星，私底下却是拿着“长枪大炮”不知名艺人的拍图站姐。余音偶尔想起自己的双重身份，都觉得可笑。
站姐的身份是从和程简分手不久后开始的，因为选择事业义无反顾抛弃爱情，除了不舍，对程简还有愧疚更多。知道程新飞娱乐签了程简，抱着能和他顶峰再见的打算，结果榜上有名的却是一个和程简极度相似的人，谢道翊。
余音很失落，多番打听之后才知道程简是自己放弃的出道机会，但她不相信，于是把既定的事实认定是新飞管理层错误的决策结果。
常听大家说，有些当红的明星艺人在没有资源的时候大多以美貌出圈。就凭自己在娱乐圈还没见过有素颜比程简更帅的男生，余音认定程简也可以复刻别人的成名之路。
可程简只有追求者，没有粉丝。
余音想都没想几句将所有的相机全都买来，她趁没有通告的时候会在距离新飞很远的地方等程简出现，然后拍很多的照片回来做对比，进行数据分析。
她在晴天阴天雨天尝试了好久。
什么牌子的相机拍人像最清楚最好看，不同的距离需要多少数值的焦距的焦段镜头，要不要加增倍镜，光圈快门曝光的数值多少最合适......
要在镜头里完美呈现出程简独一无二的帅气，没人比他的站姐更清楚。
四个月前，也是进组的前一天，程简出道了。余音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觉，挑了最好最合适的相机一番乔装打扮混进了观众席里。
她坐在角落里，看着镜头里的人，被口罩遮住的嘴角从未下垂过。
那天晚上，她换了小号，花高价买了许多优质的营销号把程简的照片发了出去。好在结果没有让她失望，程简微博的粉丝一天比一天多，给他拍照的人也不再只有她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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