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湾港口,岸上早早站了迎接他们的人,身着黑衣的军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出入口封锁,浓重的黑色将天空和海面缝在一起,唯有港口灯火和远处遥遥驶来的撤员舰成了今晚除星星之外的两团光亮。
“他们回来了……”
领头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正式,头发梳得整齐,尽管有些白发掺杂其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身体硬朗,正值壮年。
孙士诚望着向这边靠近的巨大舰艇,眼里满是欣慰,他早已经得知撤员舰一路平安的消息,来去半月,避过了最密集的陨石期,海啸似乎也很通人性,齐齐退开,为他们让道,让所有人都有了喘息的机会。
陈舱朝港口的方向望去,明亮的暖黄色灯光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他不自主地发出感慨:“太神奇了……”
“什么?”庄岍问。
“感觉……我们在白塔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
他捻了捻指腹,滑腻的死鱼肉质感似乎还留在手上,这里平静安宁,像是没经历过那接二连三的大灾难。
庄岍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被许贞攥紧,许贞拉着她的手小幅度颤抖着,她知道,这和原来不一样了……
和许贞一起去海岛旅游的朋友没有回来,杜雨青替换了全身的皮肤……
但他们现在看到的一切就像白月依旧高悬一样……或许是他们早有准备。
乔琪的下属开始组织人员集合,海员降下跳板,舰上的人有序地排着队,重新踏上这片许多人阔别已久的陆地。
岸边的人们朝着撤员舰的方向挥手,似乎总是这样,这是表达友善、欢迎的意思,不论下来的人是谁,在恐怖的灾难中活下来的人总是值得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这样仪式不需要盛大的礼花,这群人和那群人站在一起,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能相拥诉苦。
许贞早在撤员舰还没停稳时就攀着护栏在人群里寻找来接她的人。许贞的父亲依着自家企业所有的话语权,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仅次于SCH的领导者,许贞一上岸,顾不得和庄岍说什么就直奔他的方向。
“爸爸!”她往常明亮的双眼此时蓄满了泪水,蕴得眼白都开始发红。
“诶!小乖!不哭了,爸爸在呢,小乖回家了,不怕不怕……”许贞的父亲拢住她,仍由女儿把眼泪鼻涕抹在他昂贵的西装上。
这名叱诧风云的企业家此时也红了眼,抛开他的身份不谈,这样的眼睛在在场的一群人中都算不上出众。
“可是……呜呜,小卫……她们……”许贞哭得抽搐,在白塔压抑着的负面情绪一时间全部涌了出来,甚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这不是你的错,不哭了小乖,不哭了……”男人不断抚摸她头顶细软的发丝,试图将许贞从缺氧中拯救出来,“我们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吗?不怪你,这不能怪你,你看,叔叔阿姨都来了,他们……”
许贞将头埋得更低了,她害怕见他们。
她给自己定了罪,她是杀人犯。
“小乖,不哭了,阿姨没有怪你,小卫她……运数不好……”小卫的母亲轻轻拍了拍许贞的肩膀,从手提包中拿出纸巾,替许贞擦拭脸上的泪水。
和她同去旅游的孩子的长辈都来了,他们将许贞围在中间,每一个人都用极尽温柔的语气安慰着自责到哭得险些窒息的少女。
陈舱、洪良还有刘斯年,和刘老站在一处,陈舱向多年不见的老师寒暄着,洪良则向他汇报刘斯年一路上的表现。
一老一少两张高度相似的面孔放在一起,这下不会有人因为二人迥然不同的行事作风质疑他们爷孙俩的关系了。
杜雨青年迈的父母也来到了这里,母亲不停地抹着脸,两只手腕都湿漉漉的,睫毛膏被泪水浸湿,糊在眼尾深深的皱纹里,先前还在调侃妻子一把年纪还臭美化妆的杜父此时紧抿双唇,看着轮椅上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岍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于是跳板边缘只有她一个人站着,她只想等客套的场面话说完就立刻启程回到那间被火烧穿的老房子。
但是不行,她还要等一个人。
“庄岍。”
乔琪喊住她,再一次重复道:“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
她指了指自己脚边空出的地板,“我乔琪说的话永远有效,只要你愿意,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撤员舰上这些天,她和庄岍相处得还算愉快,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她问一次,庄岍拒绝一次。她在邀请庄岍的同时也在观察她,但渐渐地,她发现庄岍听人说话总是注意力涣散,她说完要等好几秒,庄岍才会给出反应。
她怀疑过庄岍是不是有什么反应能力上的问题,但她查了资料库里的数据,庄岍的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
这次也不例外,庄岍依旧没有立刻回答,她还没说什么,远处海面上的黑点迅速靠近,带来了聒噪的破风声。
“庄岍!”一道女声从她们头顶响起。
她们同时抬头看去,直升机的门敞着,乔佲踩着直升机踏板,半个身子挂在外面。
“哟,你也在呢!”乔佲手上拿着大声公,音量调到最大,大声公被螺旋桨的噪声干扰,扩音时不断发出啸叫。
因为直升机的动静太大,底下的人暂时从情绪里脱离,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朝她们这边看来。
乔琪看着顶上那人高束的马尾在风里飞扬,身上没有绑任何安全措施却丝毫不惧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总站在她面前的背影。
瞬间,乔琪的脸黑了下来。
这人又来跟她抢功吗?
乔佲踢下绳梯,从上往下跳,利落帅气地抓住最后一节横杠,直升机缓缓下降,她在离地面两米左右的高度松开手,稳稳落地。
机舱里的人将绳梯收回,驾驶员调转方向,将直升机沿着原定的线路开向停机坪。
乔佲将大声公的挂绳扣在腰间,朝她们这方走来,迈步时,大声公还会不合时宜地乱晃,硬生生在她这番帅气的操作中插入了一些滑稽的成分。
“我的舰,让你上了吗?”乔琪眼里的怒火跳动着。
乔佲左右看了看,敷衍道:“没瞧见拒绝降落的信号啊。”
当然没有,她怎么会知道乔佲不按规矩降落在陆地上,而是先跳到了她的甲板上。
她又不是先知。
“你就这么喜欢抢风头吗?”
“小妹,瞎说什么?我是来接我们预言家小姐的,你这舰上了那么多狼崽,狼多肉少的,我不快点来怎么行?”乔佲斜眼看她,讥讽的意味透过睫毛的间隙直指向乔琪。
说罢,她不管乔琪黑如锅底的难看脸色,对庄岍吹了声口哨,“庄女士,我来的还算及时吗?”
“我以为你会再早一点。”庄岍看了眼时间,耸了耸肩。
“我找这个老古董呢……”乔佲用手指拨了拨腰间的略显突兀的挂坠。
大声公一晃一晃的,庄岍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乔佲一来,乔琪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庄岍几乎是立刻接了乔佲的话,她的态度显而易见。
“干什么!人都走光了,还不滚下去?”
乔佲跺了跺脚,嫌弃道:“搞得好像我爱站一样,你这地板材料是合格的吗?怎么我站着都脚酸呢?”
她在乔琪破口大骂前,扯住庄岍,踩着跳板上岸。
孙士诚等了许久,乔佲、乔琪、庄岍,竟没有一人主动来找他,大小乔一见面就吵,他无奈只好自己来到跳板边。
乔佲拉着庄岍就往直升机的方向走,一道沉稳的男声叫住了她:“乔佲。”
“孙会长?呃,晚上好?”乔佲右手拉着庄岍,于是将脑袋歪向左边,不太情愿地对孙士诚招了招手。
孙士诚看她这样的态度,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他和乔佲说话的语气不像是领导和下属之间那样严肃,反倒是长辈看着难管教的晚辈那样气不打一处来。
“流程没走完你要去哪?在岛上玩野了?这阶段的述职还做不做了?”
“还有,你刚刚是在干什么?耍杂技?那你去马戏团好了,在SCH真是屈才了!你看看你,这什么东西,挂个大喇叭在裤腰带上,你要上街摆摊去吗?”
乔佲在他喋喋不休的时候偷摸和庄岍使眼色。
乔佲:服了。
庄岍:确实太高调了。
乔佲:早说让你爬绳梯上来好了。
庄岍:没用,我不会。
乔佲:服了!
“你也是。”孙士诚对庄岍的语气缓和下来,似乎忽然之间找回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代理会长身份。
“年假已经给你批下来了没错,但关于白塔和天河山的事项需要你们这些相关人员回总部做个详细的汇报,所以……现在还走不了。”
庄岍点点头,表示她会配合。
乔佲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唐晃很快就来,干嘛抓住我们不放?”
“大乔,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这臭脾气改一改,没规矩不成方圆……”
“OKOK,打住!我们先回总部,这样行了吧!”乔佲连忙打断他,要是再杠下去,孙士诚能抓着教育她一整天。
要不说代理会长权力大呢。
乔佲虽不情愿,但还是翻了个白眼后,庄岍一起跟在他身边等着。
海员们做完人员和物资清点后,那些人的眼泪也被海风吹干在脸上,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孙士诚的方向。
“会长。”秘书长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到了一处空地。
孙士诚摆摆手,拒绝了秘书长提供的两大页讲稿,接过扩音器讲了一些场面话后,又让手下的人带着他们入住一早安排好的商务酒店。
许贞的父亲婉拒了孙会长的好意,他们安排了另外更加舒适的酒店。
离开前,他让许贞领路找到庄岍几人。
“这段时间小乖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我是许氏集团的许玉成,许贞是我唯一的孩子,如果没有你们的照顾我都不敢想小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日后有用得上我们许氏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许贞脸上眼泪被那位姓卫的女士擦得干干净净,头发也重新扎过,若是忽视她眼底的红血丝,倒显得没那么狼狈了。
“庄姐姐,乔姐姐,我们说好了要来我家玩的,不能不算数……”许贞说着,又瘪起嘴,她现在有些泪失禁,明明没那么想哭,但是又忍不住呜咽出声。
“别哭。”庄岍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在安慰人,“我们会去的,说话算数。”
乔佲当着人家长的面不好动手动脚,只能蹲下身,替她擦掉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温柔道:“放心啦,我和庄岍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就去找你,好不好?我们不是加了联系方式吗?你可以随时给我们打通讯的。”
“嗯嗯……一定哦……”
“好,姐姐知道了,现在快跟你爸爸回去,坐船那么辛苦,要好好休息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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