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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日照金山

平康二年,十月十六,卯时。

一行人抵达云中都督府,城门开启后,云中都督邓愈出城迎接,双方相互见礼后来到兵驿上絮话。

邓愈视了眼桌案上的沙盘,又视向秦衍和郑彦,笑道:“殿下跟总督发送的军报云中一方已悉知,卑职一定竭力配合。”

郑彦紧绷的脸色瞬间松弛下来,走上前拍他的肩,大笑着说:“那么此事必成!邓安良,跟着我们几个‘造反’吧!将来有你的一口肥肉吃!”

老将了解老将的脾气,邓愈不介意他话语粗狂,只是加以润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为国请命罢了,就算没肉吃我也提得动刀。”

郑彦抬手指了指他说:“咱们邓都督讲话,一向滴水不漏,体面的很!”

一阵说笑寒暄后言归正传,邓愈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指向沙盘中阴山河套一带的地形道:“阴山至漠北的河谷孔道有很多,目下看来若要北度,确实走大青山的白道最为合适,突厥在这个方向所对应的位置设立的堡寨比较稀疏,乏人守御。”

郑彦点头:“是这意思,所以我们不是找你来了么。”

邓愈微皱眉头,一直凝视着白道山谷的位置,秦衍在此时开口道:“邓总督经理云中多年,对附近的地理形势较为熟悉,关于北度阴山的路径选择,想必还有高明之见。”

邓愈回过神,拱手向他行了一礼道:“回殿下,高明之见不敢当,不过卑职确实另有想法。”

“请说。”秦衍道。

邓愈环视面前的一众将领,再次伸手指向白道山谷,在山谷北面的出口处点了点道:“咱们大秦一方在此处设立的有堡寨,白道是北度阴山的三大路径之一,从此道而出,可能会被突厥一方窥探到动态,虽然咱们出行的人不多,但就怕他们嗅觉灵敏。”

他说着,指向白道东侧的一条山路,“此路崎岖,山体北麓陡峭,不过南麓平缓,对于咱们来说是上山难,下山反而容易,下山后沿着腾河向北,就是突厥的一处堡寨,这个寨子里的兵员最少,一百人左右,他们瞭望的范围有限,可乘隙图之,我认为走这条路径更为保险。”

秦衍颔首:“那就走这条道。”

邓愈微讶,看了眼郑彦,面向秦衍说:“殿下,您……”

秦衍视着沙盘没有抬眼,打断他的话问:“都督有几分自信?”

“回殿下,**分。”

“那就够了,我相信你。”

邓愈再次拱手行礼,秦衍抬手指向白道所在的北麓山口道:“三日,出行三日后无论是否有收获,都要按原路撤离,所以,白道堡寨要有所筹策。”

众将相视一眼,邓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殿下放心,卑职等下就去布置,这条山路距白道大概一个时辰的脚程,三日后如果咱们未能成功返回,他们会及时派出人马搜寻接应。”

一番筹备后,众人决定即时动身出发,一个两个陆续往门外走,郑彦对着沙盘笑叹了一声,朱北川刚好经过他,调侃他问:“总督,您笑什么?终于能提刀驾马了,看把您高兴的。”

郑彦又叹了声道:“我是忽然想起,当年李靖大将军就是在白道这处将颉利可汗杀退至阴山以北的。”

邓愈在门槛边上回头,看向门内笑问:“怎么?郑总督以李将之功思及自身了?”

郑彦摆摆手,嗨了声笑道:“哪里敢当。”

“不久之后,诸位可重树李靖之功。”

一人在门外说道,诸将闻声向他看去。

秦衍立在大雪中向他们颔首,随即转身向城门外走去,他身侧那把横刀已被风雪涂得全白。

十日后。

“南河,来……来搭把手!”

还有一步之遥登上山顶,郑彦却怎么都迈不动那一步了,朝着头顶吆喝,朱北川没有回应,回应他的人是谭翔。

谭翔来到山顶边缘,俯肩、伸手,“总督,来。”郑彦攀上他的手臂,借助他的力量登上了最高峰。

郑彦立稳脚跟,双手撑在膝头,弯着腰干咳了几声后才抬起头,谭翔上前搀扶,他推开了他的手,然后跟附近的朱北川和邓愈两人相视,他们三个老将均是佝偻着背,气喘吁吁的样子。

郑彦又剧烈咳嗽了一阵,咳出了两声嘲讽的笑:“如何?二位不服老不行了吧?”

秦衍默默清点面前的人数。

朔方节度使、灵武将军郑彦,丰州都督朱北川,副将谭翔,云中都督邓愈,还有他的五位副将,分别是关炎培,武州道行军主帅宋白群,武州道虞侯军将军陈宵意,武州道左右军将军林策,武州道前后军将军郑吟秋。

他们同时向他望过来,向他颔首、招手,他也向他们颔首,正待调转目光时,他无意中瞥了眼他们的身后,凝眸望向了那里。

雪雾飘渺,云气蒸腾,它们不分彼此,缭绕着弥漫着,横溢世间,晨光末端的棱角坚硬明锐,刺穿捉摸不到的一切,径直照射下来,大雪像是从那一道一道利刃上剥落下来的金属鳞屑,落在山体上,为连绵的峰尖镶面,大片大片的金箔一般。

他们随着他的视线,向远处望去,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沉默下来。

“日照金山,黄龙现世,祥瑞之兆,本朝要换个头脸喽!”过了良久,郑彦放声说道,言讫,他牵马往山下走,“诸位,我腿脚慢,先走一步!”

身边的将领陆续牵马下山,余下他一人独立峰顶,秦衍终于调眼望向阴山北麓,望向漠北。

山河为骨,大地为肌,大雪像是长久生长在它们表面的羽,葳蕤堆叠,洁白绵长。远处散落分布的堡寨微渺的像一粒尘埃。

身在武州时,他曾无数次北望突厥的领地,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眼前是极致的风光。

“秦戎钺,北度阴山,你会看到你想要拥有的一切。”

她这样告诉他。

他看到了。

他牵马,下山,披挂寒冷,趋赴眼前那汪雪海中。

傍晚,位于腾河上游一处堡寨的寨门开启,二十名突厥兵员组成的一队人马来到河岸边打水,他们将水桶里装满水,然后再将水桶悬挂在马背上的扁担两侧。

正当此时,他们听到了一声马的嘶鸣声,循声望去,看到河对岸立着一匹黑马,它通身乌黑的皮毛油光水滑,没有被夜色侵吞形迹。

它同他们隔着河岸对峙片刻,调转马头,斜身离开了此地,小跑着向浓雾深入驰去。

如此吊诡的情境他们还是头回遇到,那匹黑马不知从何处来,但它的去处似乎是可以探究的,夜敞开无形无状的缺口,迷雾另一端的世界引人入胜,未知远远要比枯燥无望的驻边生涯充满诱惑,他们终于看到了阴山以外的存在,它是个活物。

在头领的指引下,他们卸下水桶,跨鞍牵辔,列队向那个活物追去。

它的背上空无一物,无鞍,无辔,像是一匹自由的野马。于是他们的追逐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挥舞着手里的弯刀,放声喝叫起来。

黑马放弃小跑,撒开四蹄奔驰,被他们环合包围后,停下步子,打了声响鼻,静立原地,等待他们慢慢向它靠近。

“好漂亮的马!”

“好马!”

“看样子是匹长行马!”

他们惊呼,赞叹,要将它收服于自己圈中。

寂静长夜里,不识远近,忽然响起一声高昂嘹亮的口哨声。它瞬间攥握住了他们的魂魄,比寒风更加催人肝胆,因为它的存在意味着附近有人。

人,是世间最可怕的活物。

他们盲目的四下张望,而四下里都有人,就像方才他们合围那匹黑马一样,他们将他们合围。

他们靠近,他们立马,他们拔出了横刀。

他们的眼眸从黑夜浓雾中展现,他们看待他们如同垂死挣扎的猎物。

一刻钟后。

郑彦再次弯腰,气喘吁吁的咳嗽起来,朱北川经过,顺便扶了他一把,调侃说:“总督不减当年风范。”

郑彦抓了把雪拭去横刀上的血水,冷嗤道:“闭嘴,别阴阳怪气的啊。”

十九具死尸被它们的马带离河岸远处,接着被大雪掩埋,二十个人中只余一个活口,关炎培等武州道副将把他绑缚起来扔在马背上。他们一行人在一天之内完成了此次出山的计划,现在可以撤离此地了。

秦衍喝来悬光,拍了拍它的背,给它重新穿戴上马鞍,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给自己的马匹穿戴上了重甲。

沿着河岸原路返回时,起了大风,所有人下马,牵着马扛着雪风向前跋涉,秦衍和谭翔走在最前端,其他人员也三两结伴,适当分开距离行进。

五里开外就是他们出山时那条山路的出口,就在即将到达安全领域之时,秦衍、谭翔两人同时止住了步伐。

他们的正前方有队突厥人马,目测百人左右,正在河岸边凿冰饮马,浓雾遮挡了视野,他们走到近处才发现,距那队人马仅有百米之距,当下,他们尚未被他们发现。

“坏了。”谭翔低声说。

秦衍当即下令:“撤。”

两人迅速转身,疾步向北迈步,去告知余下的人员,他们最先遇到郑彦、邓愈,然后是朱北川,最后是秦衍的五位副将。

十人聚拢在一起,秦衍拨去眼前的雪雾,呼出一口寒气道:“应该是突厥其他堡寨内巡夜的兵员,跟咱们刚好打了个照头,对方人多,咱们绕个远路,绕开他们先向东再向南撤离。”

议定策略,十人纷纷翻身上马,驱马前,秦衍环视众人,叮嘱道:“别走散,十个人,一个都不能落下,都要活着回去。”

众人向他颔首承诺,秦衍等候他们一个一个从他身边经过,这才喝令悬光迈开蹄子。

然而当狩猎者的视野足够开阔时,嗅觉极度灵敏,他们还是暴露了,境遇翻转,十个人成了对方上百人追逐包围的目标。

“卸甲!”秦衍命道。

十人抽出横刀斩断连结身下马匹重甲的皮革,马卸下身上的负累,步子一瞬间变得轻盈,飞速向东奔驰。

“殿下!”

见秦衍和他的副将们忽然勒马停了下来,郑彦情急之下喊道。

秦衍道:“总督,你们先走,我们殿后!”

郑彦咬牙攥紧了辔策,调转马头走了回头路,骂道:“殿下,要走一起走!他爷爷的!本将我就没被人这么追过!”

说话间,突厥的几员先锋已经到了近处,血水同时喷溅出来,朱北川从一具肉身中拔出横刀,嗤笑道:“我这把刀好几年不见血了,今儿非喝个饱不成!”

邓愈握着一把血刃,瞧着他们两个,朗声大笑起来,郑彦斩一人下马后,回头来找他算账,“邓安良,你还笑得出来?可别折在这儿了!”

邓愈嗤笑一声,回敬道:爬山都得让人搭把手,郑总督先瞧好您自个儿吧!”

等他话落,朱北川也大笑起来,郑彦挡开喉间的一把弯刀,质问:“南河,你又笑什么!”

朱北川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爽哉!快哉!”

边杀边撤,终于甩脱了突厥兵马。十人再次聚在一起,谭翔取出司南辨别方向,他们一齐看着那枚勺柄几经抖动后指明了一个方向。

他们抬眸远望,阴山已经消失了视野之内,那面唯有白茫茫一片的大雪浓雾,他们转动脚跟,四面看到的是同一幅景象,他们被驱逐得过远,完全被这一场大雪包围了。

处于虚无之中,他们只能依靠司南的指向跋涉,三天后,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用尽,五日后,十人滴水未进,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秦衍下令,命众人于原地暂做休憩,他们围坐在雪地中,紧密依靠,相互取暖,邓愈道:“今儿是第五日了,咱们还没有回去,白道堡寨一定已经派出人马出山来搜寻了。”

秦衍颔首,“诸位,要有耐心,咱们势必要回去。”

郑彦抬起一手,拇指朝向身后的那个突厥俘虏戳了戳道:“咱们饿着肚子不要紧,得让他吃口东西,要不咱们这趟就白出来了。”

粮草不支,应对的策略是节食,节食到了极限,必须选择下策。众人互视一眼默不作声,朱北川把他的马叫到身侧,一下一下抚着它的鼻梁,拂去落雪说道:“我舍不得。”

没有将士舍得杀死自己的战马,并将它们食用。

秦衍起身,向那名俘虏走去,众人都偏头看着,秦衍把那俘虏拖拽下马,塞紧封堵他口舌的手巾,用横刀挑下并拆开他身上的甲胄,撕去内里的一层皮革,抛到了人堆里。

众人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有人生火化雪,有人分割皮革,片刻后,锅里的水烧沸了,为了避免浓烟暴露踪迹,关炎培抽出几根柴火,减小了火势,小火就那么慢慢炖着,谭翔往里撒了把盐,还是马盐。

十人围在锅前,眼睁睁看着几段皮革变软,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但他们的眼神像是在觊觎一块肥肉。

餐食出锅了,每人拿着一根皮革大口嚼起来,初入口的咸味淡去,那便是味同嚼蜡,郑彦捂着一侧脸说:“上了年纪,牙口也不行了,嚼得我腮帮子疼。”

邓愈嗨了声说:“可不是么。”

朱北川冷哼道:“从前啃皮子的时候可不少,就是从没这么憋屈过,让人追在屁股后头撵,连追二十里地也有了!”

老将的阅历和经验丰富,谈起过往总有说不完的话,关炎培好奇的说:“都督,给我们讲讲你们那时候行军打仗的故事呗。”

被这么一问,郑彦,邓愈和朱北川三位老将瞬间来了兴致,一边嚼着难嚼的皮子,一边讲述,从天南聊到海北,哪年哪月如何如何,为这一顿饭食添加了不少佐料,吃进嘴里仿佛没有那么苦涩无味了。

最后,郑彦拍了拍大腿,垂眼叹道:“只要将来国疆完整,今日哪怕折在这儿也值了。”等他活落,身侧两位老将也垂下了眼,默默点头附和,他们的发须在这几日内已被风雪染得近乎全白。

年龄的将领们同样沉默着,静听着老将们的心声,静听着呼啸而过的喧嚣风声。

五日后。

又困又饿又冷的一帮人相互枕在一起在雪地中睡觉,他们在夜里隐约看到了阴山的轮廓,看起来是那么遥远,他们需要保存体力,等到白日降临后再行路。

身边的将领们都睡着了,秦衍解开身上的大氅盖在了他们身上,那是他身为靖王时,宫中内府赐房定时发放给亲王的袍服中的一类,取狼皮而制,它能为他们隔绝一时的风雪,也许次日会变成他们腹中的食物。

身下隐约有震颤的感觉,秦衍俯身地听以后叫醒了众人,他牵辔上马,郑彦在他身后道:“殿下,我不想奔逃了,来者是敌,那就战吧。”

朱北川应声道:“我附议!”

秦衍回身,看向身后那三员老将,看向他的五名副将,关炎培正了兜鍪说:“卑职等不想因冻饿而死。”

他向他们颔首,从刀鞘里拔出了横刀,在上面涂了一层点火用的油脂,下一刻,火焰燃烧起来,于白刃之上跳跃吐舌。

“那便如此。”他说,他向前走。

“秦戎钺,武州一役,只身扑向狼群的那一刻,你究竟在想什么?”

曾经,她问他。

他没有答案,他只是在身处绝境时,重复做着同样一种选择。

他们追随他的背影前行,他横刀上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双方人马逐渐趋近,对方的将领勒马停顿片刻,翻身下马后在没膝的大雪中向他们走来。

郑彦定睛一看,大喜道:“自己人!自己人!”

邓愈也激动的说:“是白道堡寨上的兵马,咱们能回去了!”

秦衍抬手,将横刀夹在肘间,擦灭了火焰,刀刃上附着一层油润的光泽,看起来更加锋利了,像是又被锻造了一回,生出了全新的胎骨。

他从反射的刀光中看到了一场大雪,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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