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颜知微说完,云锦略有点得意。自家夫人此举不仅显示大度,很有主母风范,又能将那个女人放在眼皮底下,探听大夫人那边的消息,真是一举两得。
更何况,还能得到世子的赞赏,真是高明。
但等了一会,并没有看到世子高兴的神情,反倒有些......难过?
颜知微观察了一下程衍的神色,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觉得可能是自己措辞不过妥当,又接着补充:“世子不必担忧,这种后院之事,让奴家来做就行。奴家去跟大夫人要人,若是大夫人不舍得自己的婢女,那就干脆收成姨娘,抬点位份,也算是给她一个不错的名分。”
“若是再有所出,那是更好了,世子意下如何呢?”
颜知微越说,程衍越沉下脸色,他并不开心。
曾经那耀眼如日光一样的人,现今滚落尘泥,半强迫地被他藏在这后院之中。
从不会做这件事的人,却学着其他的女人,给自己的丈夫纳妾。
那人曾说,这一生若是困于囚牢,郁郁一生,不如死在盛放时节,留得青名。
曾经她一身红衣,骑骏马,从街的东边飞驰而去,惹得众人侧目,一拍马,她笑着轻功跃起,跳到二楼,落在他面前。
当时的程衍,坐在二楼的茶馆里,手上拿着杯新茶,正欲送到嘴边,那心心念念的九天玄女便从天而降。
颜知微夺过他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又放回他手里:“嗯,今年的新茶有些苦了,我还是喜欢喝甜一点的。”
她坐下后,吹了一声口哨,楼下的马又跑了回来,茶馆的小二难以制住,还是云锦坐着马车追上,下来把马牵好拴在门口。
“云锦,我想吃赵家铺的甜枣糕,你去给我买吧。”支着头,笑盈盈地望着楼下。
云锦的抱怨声大过天:“小姐,那路程太远了。”
“反正你坐马车的,去嘛去嘛,多买点,我还想留着明天午膳吃。”
云锦哀怨地上车,带着一行人走了,一直不发一言的程衍突然发话:“你喜欢吃甜的?”
“嗯?”颜知微诧异转头,平日里不爱与她搭话的程衍今日倒像转了性,“啊,这倒没有,那家做的比较好吃,主要,还是不想他们乌压压地跟着我,影响我的兴致。”
“等会我就再骑马回去,看他们谁追得上我。”
火红的衣裙衬得对面的人肤白如雪,稍作粉饰的脸庞透着粉红,眉眼间洋溢着生动伶俐,勾唇一笑都牵动人的心弦。
程衍的心颤了,把空了的茶杯往嘴里送了两回,稍显紧张。
颜知微敲敲桌子,喊小二过来:“给我一壶贡眉,再上几碟小菜。”
“程衍,待会尝尝我这壶?味道清得很,可比你那苦茶好喝多了。”颜知微调侃了他,见他不说话,又耐不住寂寞道:“今日你怎的有空一个人来品茶,我本想着这个点,你早在花满楼醉生梦死了呢。”
“我不是天天都去的,”这话一出,程衍急了,磕磕巴巴地解释,忘了这些和他平时塑造的形象不同,“我平日不爱去的,只是去喝点酒,不近女色!”
“哦,这样,”颜知微一点没信,非常捧场,“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明明长得一副花花公子样,意外地倒很专一。”
专一的程衍脸红了,又拿起了空杯子,掩盖自己。
“该不会,你是有心仪的人了吧,是哪家姑娘,若我熟悉,定帮你撮合撮合。”
“那是天仙般的人,怎会看上我。”程衍边说着,边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颜知微讶异,真有?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起来,“从前倒没听说过,是谁家的,芳龄几何,还是民间姑娘,可有婚配了?”
见她一点都不吃味,还高兴非常,程衍深吸一口气,回答她:“罢了,不必劳神了,那人对感情之事略有些蠢笨,我想还是默默,等她自己开窍吧。”
后面颜知微再问,程衍都不告诉她了,直到茶上来,两人终于换了话题,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谈天聊地,毫无逻辑可言。
程衍终究是忍耐不住,问道:“若是让你婚配,你会选择怎样的男子?”
“不婚配。”她喝了口茶,悠哉地吃了一块绿豆饼,“若是嫁人会让我困于一方天地,那我宁可不嫁,不婚。”
“那若是,那个人愿意让你肆意徜徉,任你选择,不困你于四方囚牢之间,而且,而且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你可愿意嫁?”
程衍听到自己紧张的心,似要跳出胸膛。
颜知微莞尔:“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吗?”
“若是真有,你可愿意?”
她还是笑着。
那天,程衍并未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现在眼前之人,已不似从前爱穿红色,只着青白素衣,话很少,嗓音也淡淡的。
而那一番纳妾的话,更是刺痛了他。
各种情绪压上心头,他不知是什么滋味,可能是想到从前,也或许是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内心曾有的庆幸,庆幸她父死耳聋,才最终让他得到流落凡尘的仙子。
可是,他还是更希望看到以前的那个颜知微,那个张扬明媚的她。
程衍紧抿嘴唇,第一次对她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颜知微,你走吧。”
云锦和烟罗呆住了,两人互看一眼,又同时看向颜知微。
颜知微懵了。
她想过很多种情况,程衍或许会高兴,或许会纠结犹豫,又或许,会怪她多管闲事。
哪怕是责怪她,她也觉得是暂时的,就凭程衍本人的品行,不纳妾是因为未娶妻,现在娶了妻,又有什么理由再拒绝?
没有想过生气,还那么生气,颜知微从未见过,至少那么多年浅淡的相识,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的最严肃的脸色。
纳一个良家的妾,他生什么气?气到喊了她的名字?
颜知微真的没有理解。
回到了自己屋中,她还在想,自己是哪步踏错了。
云锦见她撑着手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没有打扰她,只是轻轻地把门带上,换了一瓶新的插花。
“夫人,桑栩来了。”
颜知微猛然睁开眼。
一个黑衣男子利落地从房梁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地在她面前:“主子,东西带来了。”
“快给我。”她急切道。
桑栩从腰间取出金丝楠木盒,打开,呈递了上去。
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锦布,花纹精致,不像是颜府自己的东西,上面只摆着一张纸,和一把金锁头的钥匙。
“小人不才,信里所写没有看懂,那把钥匙也找不出锁芯。”桑栩低下头。
颜知微取出那张纸,轻薄柔软,不似寻常麻纸,更像是凝光纸,白嫩细腻,蚕丝透气,父亲从不会用这样的纸写字。
信中上书:吾女知微,见字如晤。青龙扶山,高脉登远,鲛出海域,天潢地胄,逝子斯夫,凤虞九天。
纵合连经,九十八页。
勿忘,勿念。
整封信,只有纵合连经她有一点耳熟。
“不怪你,一时我也看不懂。”颜知微放回它,又拿起那把钥匙翻看,“云锦,你先把信的内容誊抄一下,这信让桑栩拿出去,给专人看看这纸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这钥匙我先留着了。”
桑栩应了声,云锦动作很快,不一会誊抄完成,就让他带着盒子和信一起翻窗离开了。
云锦略感纠结:“话说老爷写得到底是什么,这纵合连经又是什么,没有听说过这本书啊。”
“你怎么确定,这是一本书?”颜知微好奇问。
“因为,后面写了九十八页啊,那不就是说,把这本书翻到九十八页吗?”
云锦一句话,让颜知微陷入沉思之中。
毕竟这纵合连经,她是真的耳熟。
得找个机会,回颜府看看了。
一连好几日,颜知微都没有看到程衍的影子,问起他身边的小厮玉禄也是不见踪影。
“夫人别担心了,许是又去花满楼了,这都几夜不归,真出什么事,那也早出事了。”云锦整理梳妆台,瞧见颜知微情绪低落,出口安慰两句。
“虽然我没有担心,但你这话说的,一点也不能让人安心下来。”
近几日唐嬅很安静,家中没什么闹腾的,就是抱来一堆账本给她看,说要教她管家之道。
账本记录的远不如颜家的账,不细看不觉得,一旦仔细看,就会发现全是假坏账,也不知道这几年,他们程府都是怎么过的。
“吃穿用度,差遣办事都要钱,总不能不拨吧。”唐嬅对她账本的汇报不置可否。
“你呢,还早,这样吧,下个月就是中秋了,也没几天,这事就交给你办吧。反正那天程衍也会入宫,就是给王爷热闹热闹罢了。”
有了些事做,颜知微显得不那么闲了,平日里坐在院中,喝茶规划,照着之前留下的旧制去做,明显简单很多。
桑栩去调查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关于这把钥匙的出处,眼瞅他忙于奔波,颜知微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休整一段时间,没有那么着急。
又过了五日,程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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