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起后，阿曼和云升就代替卧床的龙教主，在落星海边跟溯越一行人作别。她年纪小，难免更伤离别，此时眼眶中凝结的泪珠子不停地打转。
虽然只相处了几天时间，可阿曼通过溯越几人，见识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又有后来发生的这许多事，脸上也挂上了几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短短几日，当初那个满脸天真爱笑的小姑娘，就品尝到了愁苦和悲伤的滋味。
“张爷爷，阿哥阿姐，以后有时间了，请一定要回来看看阿曼，看看我们尤蛮部。”阿曼眼中含着泪，脸上却扬起了笑。
溯越心中一软，将阿曼搂进怀里，这些日子多是阿曼与他们共处，她和薛姐姐更是与阿曼同住一处，心中同样不舍。
“好，阿曼好好练功，等我们将事情办完，一定回来看你们。”
薛如是也摸着阿曼的头发，温声承诺道：“到时候，薛阿姐给你带大穆千牛卫的斩仙刀来，好不好？”
大穆千牛卫中特制的斩仙刀闻名天下，阿曼早就想要一把了，可千牛卫管控森严，五仙神教又地处南诏，一直都没机会帮阿曼弄来一把。
听得此言，阿曼破涕为笑：“斩仙刀？那我们说好了，薛阿姐你可不许食言呐！”
见她总算笑了起来，云升心中也放松了一些，笑道：“阿曼，张真人他们还有事要办，我们便送到这了罢。”
阿曼抹了抹眼泪，从溯越的怀里退了出来，背过身去跺脚道：“那你们快走罢！不然阿曼又要舍不得了。”
几人听得一笑，抱拳道：“云兄，阿曼，多多珍重，我们便告辞了！”
云升也回报一拳，认真道：“好，诸位一路珍重，我们有缘再见！”
眼见溯越几人越走越远，已经没入了落星海远处的草林中，阿曼猛地回过头来，边追边喊道：“张爷爷，阿哥阿姐，你们一定要记得阿曼啊！阿曼等你们回来！”
云升在阿曼的背后无声一叹，抬起衣袖擦了擦阿曼脸上的泪珠，低声道：“走罢，阿曼，师父还等我们回去呢。”
阿曼突然有些理解了阿娘当时的心情，若是见识过了不一样的风景，又怎能不心生向往呢？
可她是龙曼，不是金铃子，就算被禁锢在神殿一辈子，她也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
至于那些美好，便让它藏在记忆里罢，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翻越过东川乌蒙，再一次回到当初的小河渡口，这里已经没有了一个故意吸引注意力的小姑娘。
见溯越一个人站在船头，清瘦的身子几乎要御风而去，闻人杀轻轻为她披上一件外衫：“表妹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外面风大，不如先进去？”
溯越将他正在系衣带的手按住，定定地看着前头的一艘艘大船：“表哥，你看前面的船队，是不是有些奇怪？”
闻人杀顺着她的目光远远看去，百余丈外不知是哪家商户的船队，一连好几艘都用绳索连在一起。
见溯越表情严肃的样子，闻人杀哑然失笑，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低下头来：“那是商号的货船，他们怕前面的江水湍急将船打翻了，这才连了起来。”
“不，我说的是，这些船吃水也太深了些。”
闻人杀凝眸一看，果真跟溯越说的一样，这船沉的也太深了些。
“是大穆的商船。”薛如是不知何时也出了船舱，“这些船吃水这么重，他们莫不是买了许多东川乌蒙特产的银饰。”
闻人杀此时也察觉到了异样，面上也严肃了起来：“不像是大商号的船，不过，就算是大商号的采买，也不可能进好几船的银饰，若是其他东西，那是什么东西才能这么重？”
“表哥和薛姐姐可知，这东川乌蒙除了银饰还盛产什么？”
薛如是摇头道：“我久在江南，实在不知道南诏国的事情。”
闻人杀同样不了解南诏国的产出，更不要说小小的东川乌蒙了，也是摇了摇头。
溯越眼神微眯：“我曾在书中见过一句，东川乌蒙盛产铁矿！”
“铁矿！”薛如是一惊，“从这么远的地方运铁矿到大穆去？”
“我明白了，表妹的意思是，这船上载的都是兵器！”闻人杀沉沉道。
铁矿当然不值得千里运送到大穆去，可有了铁矿，就能做出无数的兵器铠甲来，这些东西，当然值得千里相送了。
薛如是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人这么厉害，在东川乌蒙私造兵器竟然连半点端倪都没有露出来。”
要知道五仙神教在东川乌蒙的势力庞大，竟连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人在山里私造武器，足可见这股势力的可怕之处。
那又是什么人需要这么多的武器，还用商船来掩饰？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答案。
造反之人！
本来还打算去陇右道一探虚实，不曾想才刚出发就遇到了撞上门来的线索。
“闻人兄，溯越，我们可要悄悄去船上探一探？”
闻人杀思忖道：“不可，那船上有些什么人还不清楚，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溯越亦道：“如果他们也是去陇右，那便是是同一条路线，先远远跟着也无妨。”
这条水路是从东川乌蒙到大穆的必经之路，往来的船也不少，他们的船远远缀在船队后面，混在几艘往大穆去的客船中间，倒也不出奇。
就这样一路前行，等再次回到大穆境内的戎州，船队的速度突然降了下来。
“看来他们要在渡口靠岸了。”徐无鬼将船帘掀开一丝缝隙，“我少在江湖中走动，很少人认得我，不如你们先在船上等等，我悄悄去探一探究竟。”
“不妥，徐兄的样子太过引人注目，恐怕会适得其反。”薛如是反对道。
徐无鬼满脸大胡子，看起来豪横凶悍，可不就是引人注目得很。剩下几个人里，张真人名满天下，认得他的人可不少，闻人杀此前虽说常年以面具示人，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他相貌过于出众，光是站在那里就会吸引无数眼光，溯越也是如此。
至于薛如是，自她夺走游仙心经后，就被阎王十二殿通缉，说不得人群里就有见过她画像的人。
“若是在晚上还好说，可现在青天白日的，确实不适合跟得太近。”闻人杀摇了摇头，“便是以我的武功，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的船队。”
溯越抿唇一笑，指着徐无鬼的脸道：“也不是没法子，只要徐大哥舍得将脸上的胡须给剃了。”
徐无鬼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嘿嘿一笑：“剃便剃了，我从前也是不蓄胡须的。”
说着他拿起刀就要往自己的脸上刮去，薛如是正坐在他的旁边，见他如此豪迈不羁的作风，不禁暗笑：“徐兄且慢，我这有匕首，你用这个罢。”
刚摸出匕首递过去，思及他那大开大合的动作，顿了顿，又道：“还是我来罢！”
感受到薛如是的靠近，徐无鬼只觉得手脚无措，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只能尽量放空大脑和眼神，不去想脸上按压着的手指，不去看面前的这一张芙蓉面。
薛如是的动作其实很快，不过几息就将徐无鬼的胡须剃了个干干净净，徐无鬼却觉得没有比这一刻更难挨的了。好不容易等薛如是剃完脸上的胡须，他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怪哉！自己这龟息功难不成是退步了？怎么一颗心跳得“砰砰砰”的。
“徐兄竟是个美男子呢！”薛如是收回匕首，轻笑道。
张真人也是惊奇地看着徐无鬼：“徐小子，你这幅样子可让老夫顺眼多了。”
徐无鬼的脸上爆起一团红晕，连连摆手道：“真人，可莫说了！”
想他刚从大漠出来时还不觉得这幅皮囊有什么，可自交了闻人杀这个好友，深入苗疆为他寻找解蛊之法，差点被其中一个女子当政的寨子扣下当了压寨郎君后，就对此有了阴影。
徐无鬼跑出来时已经满脸胡须，旁人见了只觉得他相貌凶横不像好人，都远远避开了去，可他偏偏觉得一下子就舒坦了。
后来在苗疆寻求解蛊之法无果，又踏足中原求医，张真人见到的便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徐无鬼了。
剃干净胡须的徐无鬼看上去英姿飒爽，唯有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给他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
张真人抚着长须笑道：“不错不错，你现在倒是可以去扮一个浪荡公子了，老夫看渡口边上有几艘卖艺的花船，你出现在那里不稀奇，不稀奇！”
徐无鬼拱手作揖，连连苦笑道：“唉！真人，老神仙，你可别取笑徐某人了。”
溯越见他一副讨好的样子也是一笑：“徐大哥，真人说的也不错，你看看，那些花船跟船队离得可近了，想要靠近船队，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闻人杀轻咳一声，将喉间的笑意勉强压下，一脸正经道：“徐兄，那就拜托你了。”
徐无鬼只觉得欲哭无泪，怎的偏生要让他一个对女子避如蛇蝎的人去扮做浪荡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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