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凌乱纠缠在一起,枯黄的嫩绿的叶子重叠,发黑的土壤上枯叶堆积,湿漉漉的花朵颤悠悠的伸展身体,微风拂过,一滴清澈的露水滴了下去。
滴答。
露珠顺着老根滑落到小水坑里,淡淡的波纹揉皱了天空。
一只被作战靴包裹的脚踏上了这片小小洼地,柔软的白色发梢扫过微湿的叶子。
天空被灰色的云朵占领,天色骤然暗沉下来,似乎有一场风暴在慢慢靠近。
青白的手拨开繁多的叶片,在重重枝条后,看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已经不成人样,从土壤中延伸出的老根充当了它的两条腿,腰部牢牢与土地亲密相贴,一半枯槁的脸庞维持着大张嘴巴的姿势,另一半被各色枯叶填充丰满,像是在稻田里尽职尽责的稻草人。
稀疏的头顶长着几朵淡紫色的小花,两朵漆黑的蘑菇充当了黑洞洞的眼眶的眼珠。
紫色小花随着轻风慢慢晃动,一切都是这么无害而自然。
云岑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枯槁面庞时堪堪停下。
目光在这张残破零碎的脸上来回打转,连一点角落都不放过。
终于,白发青年不得不确定,这的的确确就是那位消失在歌尔梦的特级教授。
为了人类虚无缥缈的希望,永远的与这片湿漉漉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它大张着嘴,似乎有一声未尽之言卡在喉咙处。
“您...也想要摸一摸我丈夫的脸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柔的声音,“我能理解的,毕竟,这样一副容貌,总是能吸引到很多人...没关系,您可以摸一摸,他不会介意的。”
云岑收回手,转身看向发声处。
那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满脸病容,身形孱弱,一件雪白的裙子挂在她的身上,即便深深镶嵌在眼眶里的那两颗绿宝石勉强透出一些生气,但也难以掩盖她的沉沉死气。
她看见云岑骤然收回的手也没有生气,低低咳了两声,从挎在臂弯的草编篮子里挑出一枝淡蓝色的五瓣花递出去。
“您...谨慎是对的,毕竟这样糟糕的地方,突然见到一个女人,看起来就很有阴谋吧。”
她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把耳旁掉落的碎发勾到耳后,一枚花瓣似的红色疤痕点缀在眉骨上方。
接着她有些难为情地惊呼一声,云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
女人赧然地将花收了回来,“抱歉,原来您已经有了心爱的人,那么这朵花就不适合送给您了。”
她拎起裙摆,向他微微欠身。
云岑的目光落到那被拎起的长长裙摆之下**干净的双脚,他忽然出声问:“您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了呢?”
女人放下花篮,从云岑身边走过,俯身抚摸那张破碎的面颊,眼神深情而专注,“...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用帕子熟练地擦掉它脸上的脏污,“从前还能看到一些过往的船只,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收起帕子,抿唇笑了,“现在外面肯定变化很大吧。”
云岑顿了顿,“是啊,变化很大。您想听吗?”
青年唇边含着一点笑。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是吗,那很感谢您了。”
“不过我已经不打算离开这里了,知道外面的事情已经没有很多必要了。”
女人的眼里掠过一丝怀念,“我曾经看过一则故事,不过只有一半,也许您看到过另一半?”
云岑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
很久以前,有一对很恩爱的夫妇,男人很英俊,也很有天赋,女人很漂亮,喜欢穿白裙子。
两个人的相遇起于一次沉船事件。
那时在附近一个薪资很高的公司任职的男人跟随老师前往一个美丽的沼泽采取样本,但是糟糕的是他们乘坐的船只在半路出了故障,一船的人不慎落水,接下来就像残缺的睡前故事美人鱼那样,男人被生活在沼泽里的美人鱼所救,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他深深爱上了这个充满魅力美人鱼。
物种不同?抱歉,相爱可抵万难。
生殖隔离?抱歉,他想他们之间容不下孩子。
而美人鱼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变出了双腿,和男人回到了陆地上。
……
“或许他们回到陆地上结婚了?共同孕育了一个可人的孩子?”
女人喃喃,“那时候那本书册不慎掉落在水中,我也没来及看到结局。”
她仰起头,碧绿的双眸水盈盈,带着些希冀,“不知道您是否看过这本书呢?”
云岑毫无波澜地看着她,心里却有些纠结该把这个结局续写成什么样。
如果说双死,这似乎就是这对夫妇的结局,但难免不会使得对方恼羞成怒。
但要是说有一个美满结局,这和现实相悖,也说不准她会不会生气。
但云岑转念一想,他管她生不生气呢,虽然之前存了利用的心思,但几个照面下来,女人并不像是会同意合作的样子,除非云岑能让地上的教授活过来。
但这不是扯淡呢,教授死了多少年了都。
于是白发青年唇角微勾,“看过。”
“男的最后和美人鱼离婚了,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爱人,毕竟人与畸变物终究无法在一起。”
“美人鱼悲伤过度,杀了男人,把他的尸体带回了家。”
女人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冻结,“也许您记错了?”
云岑摸出银泉,银白色的手枪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当然不会记错。”
金色的子弹从枪口飞出。
“不然他的尸体怎么会在您的身边呢。”
“叮…”
子弹撞到女人柔软的皮肤上,撞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然后掉在了地上。
女人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自量力的行为。
居然有人妄图用枪杀了她。
她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天真的人了。
她睁着水盈盈的眼睛,“我很不满意这个结局,您该为您的肆意付出一点代价。”
她依旧彬彬有礼拎起裙摆欠身。
云岑依旧有条不紊地朝她射击,弹壳不断掉在地上,他飞快换着不同的子弹。
女人的身后,河水不断翻涌,一只又一只狰狞的畸变物一层叠一层,很快摞起了高楼大厦一般的高度的肉山。
在畸变物肉山的顶端,是一颗极大的头颅。
头颅垂眸俯视脚底的蝼蚁,不深的水面掀起惊涛骇浪。
不远处的船随着浪翻滚。
“还是没有子弹能对她造成伤害吗?”
耳机里,陆钟情问。
云岑踩着藤蔓猛地后退,“没有。”
肉山开始攻击云岑。
铺天盖地的畸变物尸体朝云岑砸过来,藤蔓拽着云岑狼狈躲避。
他压抑着用藤蔓反击的冲动,“陆钟情,如果各类子弹都没有办法造成伤害的话,那么我很难寄希望于人类可以胜过艾维利塔斯。”
女人抬手,掉落的畸变物纷纷流着口涎蜂拥而上。
冰冷的枪口不断飞出子弹,螺旋形的子弹射进畸变物的身体,一瞬间炸开,干巴的身体碎片漫天飞舞。
陆钟情艰难地在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船内维持着平衡,休息室里,所有成员被牢牢捆在墙壁上。
兰殷看着这个矮小的机械人,愤怒地让她放她下来。
陆钟情没有理会她,脑海里飞快检索着数据库,机械眼睛透过摄像头分析着十度畸变物的弱点。
而这时,死去的教授拔地而起,枯槁的手臂穿过女人的膝弯,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云岑,攻击那个骷髅。”
话音刚落,子弹便如流星般以不可阻挡之势射向了女人。
女人依旧不躲不避,兴趣盎然地看着他狼狈的徒做挣扎。
子弹射向她的眼睛,她随意挥开,然而下一秒,五粒并行的子弹借此机会射进了骷髅的身体。
嘭!
骷髅原地炸开,女人飞了出去,光滑的皮肤不断出现裂痕。
宛如破碎的瓷器般,人类的皮囊崩解溃散。
灰色的头颅高高抛起又飞快下坠,轻轻的一下,就化为了齑粉。
红彤彤的怪物从水中一跃而出,目眦欲裂,它飞身而去,试图接住那飞扬的尘。
云岑冰冷的一扯嘴角,藤蔓冲天而出,一把把怪物拍开,接着叶片迅速长大,哗哗扇动的叶子将最后一点飞尘卷走。
怪物一瞬间怔愣在了原地,下一瞬,它咕叽咕叽嘶吼着,身上簌簌掉下蠕动的红线,肉山和它一同开始攻击云岑。
云岑感受着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不断叫嚣着饥饿,还有忍不住要破体而出的花朵,艰难躲避频繁的攻击,很快身上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
乳白色的汁液从中渗出。
“…陆钟情,猜错了,把别人软肋打断了,这下人家要把咱们切成尸块了。”
陆钟情操纵着车内的机枪,不断清理要攻击云岑的小畸变物,顺口安慰道:“没那么大。”
云岑嘴角下撇,纯白的瞳孔涌动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他和陆钟情讨论过,该怎么抑制一直上升的融合度。
陆钟情给出的答案是:保持情绪活泼,少用这份力量。
但是现在他忽然有点奇怪,如果人类赖以生存的枪械对十度畸变物造不成一点伤害的话,又拿什么去抵御畸变物的入侵呢?
而在枪械都不管用的情况下,她怎么这么笃定他就一定打得过这只十度畸变物呢?
他凝视着不断找机会攻击他的怪物,根须从眼眶内爬出,慢慢覆盖住了他的右眼,洁白的花朵幽幽绽放。
而此时,陆钟情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说道:“云岑,也许你并不知道你的能力有多么恐怖。”
“所有的畸变物都能被你杀死,没有例外。”
她的口吻仿佛是在传达什么绝不会出错的既定事实。
冰冷又笃定。
那么,代价呢?
云岑有一瞬间的晃神。
而红色畸变物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漏洞,柔软的触肢张牙舞爪穿过密密麻麻藤蔓,洞穿了云岑的心脏。
枯萎的花瓣从胸膛扑簌簌掉出来。
空气里又出现了女人的狞笑。
然而下一瞬,云岑的身影消失了,几秒后,他出现在了另一根藤蔓之上,胸口的空洞蠕动着,复原了。
白发青年此时半边身体都被白花覆盖,他意念微微一动,就从这根藤蔓转移到了另外一根藤蔓上。
…躯体同质化。
这就是艾维利塔斯可以随意出现的原因吗?
他垂眸,居高临下看着愤怒的畸变物,肉山还在沉重地移动脚步,数之不尽的小畸变物还在往它身上攀爬,为它的重量锦上添花。
藤蔓上的白花尽数绽放。
幽幽的花香强势地侵袭这片天地。
红色畸变物身上裂开无数道缝隙,口涎不断流下。
……好香,好香。
它翕动着无形的鼻子,扬起躯体意义上的头颅,痴迷地看着被花朵覆盖的青年。
…吃…掉…吃掉…
它闪电般飞跃到了青年面前,但很快又因为重力作用掉了下去。
云岑慢吞吞问:“为什么它在对我流口水?”
说着,他微微抬手,无数的藤蔓从水底冒出来,势无可挡地穿透了肉山,密密麻麻的根须不可阻挡地扎进了每一只畸变物体内。
霎时间,肉山崩解,尸体支离破碎,化成满天的絮状物。
落雨般落进水中。
接着他身形变换,到了畸变物下方,瞳孔宛如射线般看到了深藏躯体里能量核心。
藤蔓交替拍打,拍皮球似的把畸变物送到了他身前。
木质化的手强势地伸进去软肉中,捏住了玻璃珠般的能量核心。
“…我看到了,属于它的…”
一粒平平无奇的褐色种子安稳躺在玻璃珠内。
青年温和问道:“您不喜欢这个结局吗?”
畸变物颤抖着,触肢扭动着往身下藏,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云岑手指微微用力,玻璃珠“咔嚓”一声碎掉了。
畸变物液体般融化了,腐臭青黑的液体滴滴答答从他的手上滴落。
青白的手指上只余一颗细小的种子,种子缓缓发芽,细细的小芽蹭了蹭僵硬的手指。
它似乎有话要说。
青年侧耳倾听。
【……我的乖孩子…】
白发青年一怔,理智轰然崩塌。
他木讷低头,看到自己残缺的脚腕那里,重重叠叠的花瓣摇摆着,它们说: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我好饿啊。
云岑舔了舔嘴唇,歪了歪头,目光在旁边搜寻着,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搁浅在岸边的船上。
喉咙里挤出几声咕叽咕叽的气声。
…有吃的,臭…好饿
闪电劈开阴暗的天空,传来几声闷闷的雷声。
兰殷怔怔地看着慢慢走近的云岑,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留下。
瞳孔缩紧,变成了针尖大小的一个点。
青年的眼镜在刚刚的打斗中破碎,凌厉的眉眼完完整整露了出来,眼睛上的花朵为他增添了几分清幽的气质。
兰殷不敢置信地颤抖起来。
陆钟情拧紧了眉头,“云岑,你还有意识吗?”
云岑没有回复,他直勾勾盯着船。
…熟悉的气息。
他缓步上前,似乎怕打草惊蛇,把这一点点劣质食物吓跑。
陆钟情向外打了一发气味阻隔剂。
浓烈的桂花味把船覆盖,船外的人止住了脚步,开始左右嗅闻。
云岑有些不满地举起手,想驱使藤蔓直接把这个铁皮壳子直接撕碎。
忽然,他动作一滞,手指上亮晶晶的戒指攫住了他的注意。
一点香甜的气息忽然填满了他的鼻腔。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贺倚甜的好吃的想吃想吃想吃
云岑疯狂吞咽分泌出的口水,与此同时,一点记忆席卷了他的大脑。
少年的贺倚,要杀他的贺倚,和他求婚的贺倚,亲他的贺倚,抱他的贺倚,和他进行体.液交换的贺倚……
止不住的涎水从嘴边流了下来。
好香…好香
云岑要被这股只存在记忆里的香甜气息逼疯了。
…结婚。
眼睛上的花朵徐徐枯萎。
青年站直了身体,藤蔓把船掰正了。
他喃喃道:“…结婚,吃掉…贺倚。”
与此同时远在鲸骨海的小贺也在想念着岑岑
ps1.今天一看发现掉了两个收藏(心碎)我写的很难看吗(悲)最近连着做了十多天的实验,想回家(流泪)
ps2.依旧埋伏笔 推进剧情,发现小情侣好命苦,都没什么时间凑到一起(叹气),我以后要写一本天天贴在一起的小情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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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歌尔梦沼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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