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华行宫内可不算安全,周围不知埋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险。
这正是白桉所希望的。
祭祀礼结束之后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帝后妃嫔和朝臣都进入到内殿里,准备着接下来的宫宴。
殿里人来人往,至于有多少人不怀好意……
受到宫宴邀约的江湖客已然落席,所处位置在宴席的末端。明帝此举是保障,也是威慑,保障的是自己的安全,而威慑的则是对他意图不轨的江湖中人。
路戎玺落座的位置靠前,算是在台上,因而他能看到台下的形势,也能及时在出事时保护明帝。
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路戎玺暗自腹诽道。
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宫女们忙碌着上菜,眼睛懒散地耷拉着,仿佛再给他几刻便能在这宫宴上睡着了。
人人都知道勇卿将军的性格,纵使玩世不恭,却无法抵挡他的才华出众,加之他们都自顾不暇,故也没人就此大做文章。
他抬眼看向了路凌的方向,本想着同自家哥哥聊聊,可路凌身边有着不少人,他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懒懒地朝后一靠,手肘搭到扶手上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忽地定格在另一侧最前方的空位上,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拒人千里的脸。
在客栈时看着极为豪迈可爱,就是在前些时日的猎场上初见时都算是灵动,可在这宫中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看来这位长公主对她的父皇有点意见啊。
思及此,路戎玺微挑眉,嘴角也微微上扬起来。
“想到什么了?竟让你笑了?”路凌不知何时同他身旁的人换了位置,此刻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猛地回过神来,对上了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哥,那月辉长公主是同陛下有些什么误会吗?”
路凌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明素玥,他脸上的笑意一敛,斟酌着开口:“长公主同陛下之间的确有些误会,你也知道,先皇后和现今的皇后是一家人。”
“妹妹和姐夫在一起了?”路戎玺脸上浮起了一抹嫌弃之色。
路凌左右看了看,低声责备他:“你声音给我小点,这是天子脚下,你我在讨论的是天家事,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咱们的脑袋都不保。”
“哦。”路戎玺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那前些时日我从长公主那里争走了一只金雕……”
“什么?!”路凌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什么金雕?你……你怎么不同我说啊?”
“那只金雕被皇后给要走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听说了我猎得的,想着皇后既然要,那我便做个顺水人情给了她,也就没同你说。”
路凌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你真的闯大祸了。”
路戎玺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路凌比哭还难看的笑,还是问道:“长公主和金雕有什么渊源吗?”
“何止啊。”路凌顿时憔悴了不少,“你自幼在外,很多事都不知道,想必不知者无罪,应当不会怎么样的。”
“这金雕是陛下同先皇后感情的象征,先皇后在世时每年都会和陛下一起狩猎,每年都会猎得一只金雕。”
路戎玺神色一僵,没再说话。
他想起了那天,她说,她很需要这只金雕。
他只以为是寻常人想要用来做成衣间的装饰,便没有让,可谁知……
他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再次抬眼看向了那个空着的位置
若是一会儿她来了,便找个时间同她道个歉吧,等到回南陵时再给她猎一只赔罪。路戎玺心道。
时值初春,冬日的凌寒还未曾完全消去,虽然殿内有不少人,却还是有些凉,不少人都派遣仆从去取披肩大氅。
路凌怕凉,路戎玺也吩咐人去取大氅。待他将大氅披到路凌身上时,几乎所有人都添好了衣。
不知为何,他抬眼朝皇后的方向看去。
不出所料,白桉肩头上的披肩正是金雕羽毛所制,金雕羽毛最是保暖,做成披肩的保暖效果丝毫不差于大氅,但在建康的金雕极少,多数活跃在南陵,故而很少有人将金雕羽毛做成披肩,但若出了足够多的钱也能成。
明帝恐怕也认为是她花大价买来的。
白桉忽地抬眼,正好同路戎玺的视线相撞。
路戎玺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散,靠着椅背喝酒。
白桉只当他是注意到了这个披肩,也没多想。
正巧,白致一回来了,他同帝后行了礼便落了座。
“白侍郎,素玥呢?”白桉注意到他身后没有人,便开口问道。
白致一恭敬地道:“公主换衣服,便让臣先行前来。”
他话方落,明素玥便到了。
褪去了一身庄重的颜色,少了沉重的束缚,她整个人便少了些冷厉,她一身天蓝色交领束腰纱裙,乌发仅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起,倒是江湖侠客常见穿搭,只是在此场合略有些违和。
路戎玺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明素玥敷衍地朝他们行礼。
眼见明璋辰脸色沉了下去,白桉方才做调和人般开口:“素玥,快起来吧,下次万不可再穿成这样便来宫宴了,免得惹人闲话。”
明素玥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抬头正欲敷衍时却注意到了她肩头的金雕羽毛。
她一愣,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眼神朝着身侧一瞥,随即像是反应过什么来一般,勾唇冷笑道:“皇后娘娘真是好大面子,竟有人愿意为您和我争这只金雕。”
明璋辰眉头一皱,偏头看了白桉一眼,又抬头看向明素玥:“素玥,你这是什么话。”
“皇上不妨问问皇后娘娘,她做成披肩的金雕羽毛是从何而来?”明素玥笑着,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隐隐还泛出了些许杀意。
大殿中安静了下来,毕竟是皇家事,人人都很是好奇。
路戎玺皱眉看着明素玥。
明璋辰眉头紧锁,看向了白桉,想听听她的话。
白桉像是没料到明素玥反应会如此之大般,酝酿了一下情绪,抬头眼中便泛起了一层薄雾:“陛下,臣妾不知公主为何会如此说,臣妾没有。”
明素玥冷笑着:“我在后山猎场所见的金雕羽毛恰巧便是玄金的,玄金金雕稀有,难不成娘娘恰巧就买到了一模一样的?”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没人松口。
明许忽然开口:“玄金金雕在南陵颇多,母后从南陵购得,有什么不妥吗?”
明素玥转头看向她,没再开口说话。
明扬又趁热打铁道:“长姐,世上金雕不止一二,相似也很正常。”
明素玥冷笑着,转眼看向了白桉,也正巧同白桉的视线相撞,她眼中一闪而过挑衅,随即假惺惺地道:“陛下,臣妾知道公主思念姐姐,想为姐姐猎金雕祭拜,但公主也不该这样诬陷臣妾啊。”
路戎玺有些坐不住了,他放下酒杯,真准备站起来时却被路凌按住了。
路凌摇头,示意他不要掺合。他眉头紧皱,却也无可奈何。
“素玥许是看错了,爱人心切,陛下切莫怪罪。”白桉声音有些哽咽却还是温温柔柔地道。
明素玥转眼看向了明帝:“陛下也这样认为?”
明璋辰注视着她,看到了她眉眼间的自嘲之意,莫名心里一阵酸楚。
见明帝有些摇摆不定,白桉又趁机添火:“既然公主说这金雕是她的,那臣妾便还给公主,公主万不可再同陛下生嫌隙了。”
明璋辰闻言,果然生出了些许烦躁。
徐贵妃看她演戏着实想笑,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便哄的明帝团团转,当真是没意思极了,便也不管不顾地开口道:“皇后娘娘着实是令臣妾大开眼界,挑拨离间公主和陛下之间的关系这一招玩的炉火纯青,本来是在说金雕的事,您竟然能将这扯到父女二人的嫌隙之上,真是厉害。”
“倒是没想到贵妃娘娘这么能说会道。”明许冷不丁开口道,“您未免僭越了。”
“臣妾知错,甘愿受罚,现自请回宫等候责罚。”徐贵妃朝明帝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父皇,儿臣随母妃一同,若要责罚,儿臣也甘愿受罚。”话落,明客弦也转身,路过明素玥身边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明璋辰有些累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没再说话。
明帝这个样子仿佛坐实了明素玥不敬长辈的罪名,底下的大臣虽不敢说什么,但也不由得心生鄙夷。
明素玥垂手而立,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
她不在乎别人是怎样想她的,这些污名诋毁早便被她抛之脑后,被她燃起的烈火而吞噬。她本就是一个人,一个没有家的孤魂野鬼,在世间踽踽独行,流浪漂泊了这么多年,有没有人站在她的身后也无所谓了。
她嘴角带笑不笑地弯着,犹如自嘲一般:“我先行回宫,过些时日便会离开,多有叨扰,告辞。”
她转身,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疏离,走出了大殿。
明璋辰看着她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朝着殿中的所有人道:“朕的家事,让你们见笑了。”
他们忙跪下齐声道:“不敢,不敢。”
“都起来坐着好好吃吧,不必拘礼。”明璋辰摆手,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
见此,他们微微松了口气,才敢坐下继续用膳。
路戎玺也借着如厕的借口出了大殿。
夜色渐深,月色朦胧,时不时会刮起一阵微风,激的人浑身一颤。
路戎玺走在小路上,思索着去找找明素玥。
他顺着弯弯绕绕的小路走着,正想着去后院找找看时便注意到了坐在花园小阶上的明素玥。
他缓缓朝她走近,直到只剩一尺之距,剑光森寒凌厉,直指向他。
“路将军?”明素玥一愣,却也没收回剑:“你来干什么?”
路戎玺全身上下没有武器,此刻被剑指着,便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双手,扯起嘴角笑道:“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明素玥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
“我并不知道那只金雕对你有特殊的意义,所以那日没有让给你,抱歉。”路戎玺避开剑锋,朝着她郑重地一揖,“方才没站起来为你作证是因为我兄长拦着,所以才……”
明素玥冷笑一声,却还是收起了皎月。
“若是为了道歉而来,那你便过回去吧,这些东西失去了也回不来,你一个道歉有用的话,我早把你抓来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路戎玺倒也不恼,朝她走近了些:“那我赎罪。”
明素玥朝后移了移,随即抬眸看向他,眼中满是不解:“怎么赎?”
“我从小生活在南陵,那边的金雕颇多,过些时日我应当便要回去了,有机会的话,我给你猎几只品种好的,托人送来给你,如何?”路戎玺站在原地,笑着看向她。
明素玥有些意外。
她注视着他,任凭眼神交汇也不曾移开,月光照耀着,晕染着画迹,清冷而又迷离,孤傲而又淅沥。
他明显感受到了她眼中的疏离淡了几分,平白多了些平易,似乎有些微妙。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路戎玺双手抱胸,脸上的笑意仍未消散。
明素玥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先前我并不知道你是长公主,对你多有得罪,如今解释清楚,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吧。”路戎玺看着她,丝毫不知自己脸上的冷厉也淡了不少。
月色下的清隽身影卓然而立。
他洒脱不羁,她自由散漫,面对彼此时却又会收敛心性,仿佛是天生一对,只为彼此所吸引。
月光落进他的琥珀色的桃花眼里,星星碎碎地漾着光。
她竟陷入了这双温柔的眼里。
直到他的笑声将她的神志唤回,她才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
“怎么,你这是看我看呆了啊。”他含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的脸慢慢地发烫,她忙不迭转头躲避他的眼神。可她未曾发觉,他的耳尖也渐渐泛红。
“嘭!”
天边炸起了烟花,将二人之间的氛围打破。
明素玥心头一紧。
那个方向,正是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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