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一年到头周韵诗什么时候最烦，大抵就是过年亲戚串门的时候。他们家亲戚众多，彼此关系又都还不错，于是每年过年串门的队伍从大年初一一直热闹到出了正月十五都不停。
尤其是最近几年，姑姑阿姨们的孩子也都到了适婚适育年纪，大家围坐在一起聊的无非就是谁家的女儿找了个多么优秀的男朋友，谁家的儿子和谁家的女儿马上要结婚了，又或者谁谁谁刚生了一胎没多久现在又怀二胎了……诸如此类。
周韵诗这几年收到的关心和问候都开始以倍数的方式增长，光是敷衍地应付都要花费掉大量的精力。
这日，她又被妈妈拉着在客厅陪亲戚说话。她倚坐在沙发的最边上，靠着枕头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同样都是打发时间，看电影或者打游戏时时间走得都飞快，听这些八卦最难熬。
“兰绮啊，韵诗这个年纪也好找了呀。”
果然。
今年，打响催婚第一炮的是她的二伯母，她一把拉过陈兰绮女士的手，开始语重心长地输出自己的观点：“兰绮你也真该给韵诗抓抓紧嘞。你还不晓得吧，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流行闪婚了，都说要谈两年恋爱再结婚。那韵诗现在男朋友也都还没有的，就是立马找一个谈个一两年到生孩子的时候也要三十了呀。我们单位有个比韵诗年纪还小的小姑娘过年前都已经办完婚礼了。”
陈兰绮转头看了一眼周韵诗的脸色，陪着笑道：“我们家韵诗现在还不急，她工作忙呀，再说了这事还是得要看缘分。”
“哎哟工作重要还是结婚生子重要啦。女孩子嘛，嫁人之后总归还是要回归家庭的。我跟你说哦，男孩子这个年纪不着急可以说是要先忙事业，那女孩子不能拖的呀。再晚一点好的都被人抢走了，难不成还去找个二婚的啊。”
“这话也不是这么说。”
二伯母这次有备而来，目的没有达到前自然不会轻易被打断：“喏，我这里倒是有个好的人选，我们单位刚进来不久的一个小伙子，年龄跟韵诗差不多的，正式编制。我都打听过了，他爸妈也是机关单位工作的，一个在税务，一个在教育局。家境是蛮好的，市里好几套房子，家里长辈也都是读书人。就是那个男孩子稍微有一点胖。这点不要紧的哦。”
二伯母如同机关枪一般的输出进到周韵诗的耳朵里，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听到当作没听到，继续挑选电视节目。
陈兰绮之前答应过周韵诗，不再给她安排相亲对象。现在相亲对象主动送上门，她推了推一旁还在看电视的女儿，示意她接句话：“韵诗，你二伯母跟你说话呢。”
周韵诗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电视节目上，语气淡淡地应道：“哦。二伯母，长相当然要紧的啊，我这个人看脸，就喜欢长得好看的，难看的我可看不上。”
她这一回话，二伯母的脸色瞬间僵住，越过了坐在中间的陈兰绮，直接冲她说：“韵诗，你还年轻，不懂事，男人长得越帅越容易变坏。你说说现在外面的诱惑多大啊，不检点的小姑娘很多的，男人嘛很容易就把持不住自己。而且结婚不是谈恋爱，不能光看外貌的，要看人人品、家境。再说了，男孩子胖一点怎么了，胖胖的有安全感嘛，不是也挺好的。”
周韵诗轻笑一声，抬了抬眼眸：“二伯母，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男人出轨哪里还看自己长得好不好看，但凡有点钱的都觉得自己魅力大得很，长得丑也照样在外面花天酒地骗小姑娘的。外面漂亮的小姑娘多，帅哥也多啊，诱惑也不小的。你说我要是找个丑的，没准我比他先变坏了。你说万一看到那张脸我就不想回家，那我就只能天天在外面和帅哥玩到天亮。到时候我们两家人怪来怪去，也只能怪你给我介绍了个不好看的。你说要是介绍个像郭富城、黎明那样的帅哥给我，我肯定天天在家里哪也不去的。”
“韵诗，你二伯母这也是为你好，胡说什么呢。”在她说出更多虎狼之词之前，陈兰绮先小声呵斥住了，随后转头又说，“不过惠芬啊，我们韵诗确实从小到大就是喜欢跟长得漂亮的一起玩，这点也是随了我。她的那帮朋友你是没见过哦，一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走在街上看起来跟明星没有区别的，靓得嘞。人都是喜欢好看的事物的，这也是本能。”
二伯母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但碍于长辈的身份又不好发作。她不理周韵诗，直接冲着陈兰绮接着说：“好看那也不能当饭吃啊，人嘛总有一天会变老变丑的。而且人家男孩子都说了，看合眼缘了肥嘛随时可以减的。他五官长得标致的，减下来照样清清秀秀，这点不搭嘎的。兰绮，我是当真为韵诗好啊，也不是在这里胡乱介绍。人家家境确实不错，家里嘛机关单位双职工，说出去也好听的。”
见二伯母还不死心，周韵诗剥了个橘子送到嘴里，换了口气继续道：“这倒也是，没有人会永远年轻。只是长得帅的老了都会变难看，不敢想年轻时候长得就难看的老了会难看成什么样，别到时候吓得我在家里都不敢睁眼睛哦。二伯母，我就好奇，他现在找不到女朋友了都还不减肥，找个女朋友就能瘦下来了？我又不懂抽脂的咯。”
“韵诗，怎么跟你二伯母说话的。”
眼看二伯母脸色难看得很，周韵诗笑笑止住了话题：“二伯母，你别急啊，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小孩子懂什么，你别跟我计较了。吃个橘子消消气，刚从广西那边空运过来的，很甜的。”
周韵诗这番“舌战群儒”引得众人心情都不悦，但碍于地点在她家，当着陈兰绮的面大家也不好对她多加指责。
就在气氛尴尬大家都不知道说点什么的时候，六岁大的表弟突然拿着一张被撕了一半的照片跑到客厅，大声嚷道：“妈妈妈妈你看，我好像找到了周姐姐的男朋友！这个哥哥长得好帅哦！”
那半张照片没等到小姨的手里，先被周韵诗拦了下来。她一把抢过，看了一眼，皱起眉头瞪着周亦申问：“在哪拿的？”
周亦申被她的目光瞪得有些害怕，小声回：“一个装垃圾的盒子……”
“盒子呢？”
“……”
“周亦申，不想要压岁钱了是吧？盒子呢？”
“在……在那边的柜子里。妈妈！”周亦申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他一哭，一旁的二伯母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呵斥周韵诗，但一把被陈兰绮拦了下来：“哎哟那些东西可都是她最宝贝的，我都不能碰的。”
小姨一愣，连忙拍了拍一旁已经哭得不能自己的周亦申：“周亦申，你好好的去翻周姐姐的东西干什么啊！妈妈在家里是怎么教你的？教没教你到别人家里要讲礼貌，不能乱翻别人的东西啊。快给你周姐姐道歉。”
“但是里面明明都是垃圾啊！”周亦申哭得更响了。
叠好的苹果盒子、一只针脚不齐的羊毛手套、巧克力的空盒子、画了笑脸的瓶盖、两张已经看不出字的电影票、一张会考准考证、四张已完成行程的机票……唯一看起来还有点价值的东西就只有她手上拿着的那半张照片。
这些东西就是扔到大街上乞丐都不会去捡，在外人看来，确实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周韵诗愣了近一分钟，刚才对周亦申的怒气已然消散不见。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最后只是默默地把所有东西都捡回到了盒子里。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半张照片，轻轻抚上它的折痕。没有经过塑封的照片角略微有些卷翘和发黄，但照片上的那个人神采依旧。
照片拍摄自高二那年的运动会，照片上原是两个人，林若安和江清和。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洗两张，而是选择从中间剪开了，她和林渝各一半。
周韵诗拿着照片沉默了许久，忽而掏出手机编辑了一句话。
“我突然有点想见你。”消息发出后她望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又觉得有点后悔。
一秒，两秒，三秒……
她正要撤回，对面却已经回复——“飞机刚落地。”
……
B市的大雪是在两天前停的，恰好是除夕。雪停下后的第三天，航班开始陆续恢复正常。
大约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一声——“下楼”。
周韵诗坐在别墅外的长椅上一抬头，正好和来人打了照面。
“怎么在外面待着？”
“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问。
江清和的手上还推着行李箱，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两人之间仍隔有几米的距离，他望着周韵诗，忽而笑道：“突然很想见你。”
周韵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撑在椅子上，晃悠着双腿，语气里带着些许抱怨：“在家里待得烦，出来透口气。”
“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我二伯母说要给我介绍一个相亲对象，被我怼了几句，现在正在家里跟我妈开我的批判大会。我懒得听，我在现场她也不好发挥。”其实是怕她又借题发挥。
江清和迈步到她身边坐下，问：“很离谱的对象？”
“很离谱！我二伯母那张嘴在那里巴巴介绍了半天，最后我也只听出了家庭条件好这一个优点。听那个男生的家庭配置，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大概是她或者我姑父领导的孩子。她面上不说，只当大家都是傻的，不知道她是想拿我做人情。”
“那确实挺离谱的。”江清和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递到了韵诗的手中，“本来是想春节那天送你的，新年快乐。”
得到可以打开看的示意后，周韵诗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金灿灿的手链。如果没记错，她好像前不久刚在某个黄金品牌贴出的巨大广告宣传页上看到过这个样式。
周韵诗又想起了放在保险柜里的那棵树，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你最近……在研究黄金？”
“黄金化学性质稳定，作为一般等价物具备长期持有的价值。”江清和偏头冲她笑，“比送钻石保值。”
想起来了，同样的话在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说过，一字不差。那时她拉着他幻想两人的未来，她说她一定要趁有钱时囤一堆谁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黄金，以免以后老了被孩子嫌弃又因为没钱在养老院被护工欺负，到时候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惟有泪千行。
记忆重新回到脑子里，周韵诗只能尴尬笑笑，抠抠手指替自己着补道：“那你应该直接送金条，黄金饰品工费占比不小。”
她又怕江清和下次真的送她金条，连忙又说：“我那都只是玩笑话，你不许再送我东西了，无功不受禄，我良心不安。”
“好。”江清和答应了，但看他似笑非笑盯着她看的表情又不像答应了。
一阵凉风吹过，周韵诗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两人从椅子上站起，家里今天来客人，来的又都是会在背后说闲话的亲戚，她不好意思邀请江清和进门。
对此江清和并不在意，只问：“什么时候回碧水湾？”
“初七吧。”她答应了妈妈要在家里多留两天。
江清和记下时间，又看看表：“那到时候见。”
“好。”周韵诗站在门口送客，忽然视线里闯入了一个蘑菇头小孩。
周亦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周韵诗的旁边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推着行李箱的江清和。
江清和停下脚步也回看着他。
周韵诗只得为两人做自我介绍：“这个是我小姨的孩子。周亦申，说‘哥哥新年快乐’。”
谁料话音落下，周亦申当即头也不回地跑回屋子，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屋子里传来小姨的声音：“周亦申你一天不挨打是不是不舒服，跟没跟你说过小孩子在外面不要大喊大叫的？”
“我刚才在外面看到照片里的那个哥哥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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