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荼转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赴死。”
随后绕过曲折的走廊,走入屋内,将众人阻隔在门外。
黎婴宁眼眶湿润,望着黎荼的房间,一言不发。
月照离问道:“枯蝶人什么时候过来!”
高挑女子道:“应该就是明日!”月照离朝黎荼的房间迈了几步,黎婴宁忙拉住她的袖子道:“照离姐姐。”
虽然只是一声称呼,月照离却遽然明白了黎婴宁心中的百般纠结,她道:“婴宁,交给我!”
黎婴宁忽然忆起往日里出门驱邪捉妖,月照离也爱这般说:“交给我!”而每一次,她都能带自己逃出险境,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当真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黎婴宁手上的力道一泄,月照离便毫不费力地拉开她,推开门,黎荼正在书案前端坐,神色晦暗不明。
月照离唤了声师傅,黎荼向她瞥了一眼,不怒自威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师傅,就应该遵从我的指令。”
顿了顿,又道:“好好照顾婴宁。”
月照离点头,坐入椅中,话锋一转道:“师傅,婴宁告诉我,程筝师姐,自愿退出了宗门,但我总觉得以程筝师姐的性子,她应该不会自愿退出宗门,是因为我吗?”
黎荼道:“你果然聪敏,程筝害了你,我自然不会留她!”
月照离听到黎荼的夸赞,睫毛低垂,抿了抿唇:“我并不是一个聪敏之人。”
黎荼问道:“为何这么说自己?”
月照离不无沮丧地道:“我知道程筝师姐讨厌我,但我竟不知,她恨我恨到要害死我的地步,而且我还曾奢望过程筝师姐有朝一日会不那么讨厌我,我的心里总是存有妄念。”
黎荼摸了摸月照离的头,道:“这世间鲜少有不存妄念之人。”
月照离抬眼,与黎荼目光相对,她道:“师傅,我还有一个妄念。”
“什么?”黎荼问道。
“我想要保全我珍惜的人。”但见月照离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黎荼不觉昏昏欲睡,她伏在案上,强睁着困倦的眼睛,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月照离道:“师傅,这是您曾经教我的清心咒,我后来想法子改良了一下,改成了魔音咒,本以为可以变成杀招,但是因为我对乐道一窍不通,遂变成了能让昏昏欲睡的法术。”
黎荼嘲讽一笑:“你真是我的好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随即,黎荼的眼睛闪过一丝悲伤:“照离,我不需要你替我赴死。”
月照离道:“师傅,但是我中了枯蝶印也没死。”
“你不能因为死不了,就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黎荼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大脑昏昏沉沉,终究抵不过睡意,睡了过去。
永定城内,几只巨大的枯蝶在人群上方飞舞,注视着底下的一切,月照离和曾经忤逆过枯蝶魔神的宗主们一同被压在囚车里,被迫上街游行。囚车前方的是,一众站在花梨木敞车上弹着琵琶的窈窕女子,和吹着萧的俊逸男子,他们身穿缂丝所制的衣袍,在微风的吹拂下,衣袖随风飞舞,看起来卓逸不群,清雅绝尘。宛转悠扬的乐声从车上传来,然而围在街边两侧的人皆面如土色,和路边枯萎的草木一般,没有生气。
月照离的脸,早已变成了黎荼黎宗主的模样,这回易容的材料萱云粉依旧是从傀儡宗那里拿的,萱云粉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除了傀儡宗,普通人家并不会持有,对于月照离而言,涂上萱云粉,就像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并无任何不适。
月照离抬头望了一眼没有月亮的天空,又扫了一眼囚车两侧排成长列的枯蝶人,他们个个身披黑色甲衣,腰悬长刀,迈着沉重的步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伴随着欢快的乐音,月照离低声问道:“他们在举行美人祈福的仪式吗?”
美人祈福是祭神大典的前戏,会由最负盛名的美人骑着白鹤飞在空中,为两州祈福,“美人祈福”起源自神君降福大典,只不过鲜少有人愿意当“美人祈福”里的美人,毕竟一千年前,青陵州就是在神君降福之后遇到了人界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也因此由青陵州分裂成现在的两州南奚州和北景州,这些美人都生怕所谓的祈福仪式为自己招来霉运,上一次祭神大典就因为没有美人愿意接受这个苦差,而没有“美人祈福”的仪式。
有人应道:“当然就是美人祈福。”她的语气重多了几分嘲讽:“这个枯蝶魔神,还真是对月神念念不忘,连美人祈福的仪式都不愿放弃,可惜月神早就陨落,它就算再恨月神,也找不到可以报仇的对象,只能拿我们这些人出出气。”开口的人戴着银狐面具,举手投足间一股风流韵味。
“沐宗主,慎言,若是被魔神听见了,我们这些人的死期恐怕要提前了。”
“臭道士,原来你还在乎所谓的死期,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这些人选择不投降的那天,不就应该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若是真害怕所谓的死期,那还算得上英雄好汉吗?”
月照离扫了一眼戴着面具的沐风烟,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能够编织梦境的神梦宗宗主沐风烟,而沐风烟所说的臭道士,样貌气宇不凡,丰神迥异,手持拂尘,应该就是三清宗的宗主,忘尘道长。
忘尘扬唇笑道:“沐宗主,贫道的苦日子多,当然更加惜命,能苟活一日便是一日,比不上沐宗主久经欢场,人生滋味尝遍,愿意爽快舍了一条命就义。”
听到这番话,沐风烟噗嗤一笑,月照离几乎可以想象面具底下的笑容该有多么肆意不羁,她道:“道长,原来你是艳羡我身经百战,久经欢场。”沐风烟向前几步,与忘尘靠得越来越近,忘尘神色不自在地道:“你要干什么?”
沐风烟道:“道长,说来稀奇,我前半生与那么多男子有过露水情缘,唯独没有接触过道士,道长可愿成全我。”
沐风烟在忘尘的耳边哈了一口气,惹得忘尘道长脸色通红,直呼:“放肆!”
囚车内的其他宗主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沐风烟竟然在这种时候,都不忘记与男子**!
月照离也吃了一惊,传闻沐风烟秉性风流,唯好男色,果然如此。
正在此时,天空中飞来几只白鹤,白鹤盘旋于乐仗之上,纵声长鸣,随后一名女子驾着白鹤飘然而来,女子披着一袭月白色纱衣,脑后系着月白色的发带,手持插着柳枝的净瓶,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女。
月照离只能看到女子娉婷的背影,其他人也是,沐风烟放开忘尘道长,嗤笑道:“这是哪个倒霉的美人,竟然落得了这个差事,今后的运势恐怕要不好了。”
忽然,前方只听得一声虎啸,陆参驭着一只足有六丈高的双翼白虎,疾冲到那位美人的面前,他道:“美人,可以将千年苍柳的柳枝赐给我吗?我定会好好保存。”
按理来说,美人祈福仪式上,美人是要绕着街巷飞一圈才能决定柳枝的归属是谁。
这个美人被陆参扰了流程,不耐地道:“想要我把柳枝赐给你?那先挨我十几个巴掌。”
陆参面色惨白,作为昭武宗的少主从来没有人这么下他面子,陆参不由得怒气填胸:“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参眼见着要打下一巴掌,女子喝令一声,白鹤调头,在树杆子上的红灯映衬下,月照离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庞,眼尾微微上挑,却丝毫没有妖异之态,嘴唇微薄,却是薄得刚刚好,可谓是仙姿玉色,清丽绝俗,犹似回风流雪,其绝色将天地之间的污浊都掩盖了去。
沐风烟也看到了那张脸,她惊道:“原来是楼岫云,她怎么这么想不开。”
话音刚落,陆参叫嚣道:“阿猛,给她点颜色瞧瞧!”被叫阿猛的双翼白虎眸色顿时猩红如血,张开寒光熠熠的獠牙,冲着颜浮野一阵咆哮,月照离暗道不好,双翼白虎最喜欢的食物是随着月亮出现而现身的月鼠,但是月亮消失,月鼠也很难找了,双翼白虎若是很久没有吃到喜欢的食物,便会陷入癫狂状态,双翼白虎现今,俨然已经失了智,还不知会怎么伤害颜浮野。
月照离手指微动,囚车中冲出一股灵流,化作锋利的白刃,直袭双翼白虎,双翼白虎的颈间被割出了一道血流如注的大口子,不禁发出痛苦的咆哮,它猛烈地晃动身子,将陆参甩了下去。
陆参摔了个四仰八叉,对着周围怒吼:“是谁!今天老子一定要把这个作乱的歹人揪出来。”
枯蝶人察觉到囚车内灵流涌动,目光锐利如锋,囚车是用千年柳木所制,这些人纵使神通广大,也无法逃出来,但是也难保这些人动了想要逃跑的心思。
枯蝶人和月照离面面相觑,枯蝶人拔刀出鞘,这些枯蝶人曾经被下过命令,如果这些被囚住的人想要逃跑,可以直接杀了,正当刀尖抵在月照离的喉间,一根柳枝落到了月照离手里,月照离笑道:“我想要这个,所以动了灵力,不是想要逃跑。”
枯蝶人看到她手中的柳枝,勉强相信她说的话,把刀重新插入刀鞘当中,并在囚车上加了一重禁制。
月照离望着那个把柳枝丢给自己的女子,她驾着白鹤离去,只留给自己一个飘逸的背影。
陆参依旧在骂骂咧咧,正当此时,一个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乞丐,奔向陆参,他抱住他的膝盖道:“我好饿啊!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陆参正在气头上,一把剑捅向乞丐,乞丐的胸前鲜血四溅,“贱民,还想要吃的!你配吗?”
沐风烟叹道:“万物枯败,普通人家尚且没有吃食,又怎么会把吃食赠给乞丐,这些乞丐应该很久没有吃的了。”
乞丐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陆参在乞丐身上猛踩了几脚,直到发现他彻底没有了气息才作罢。
月照离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滴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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