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晚上还带着浸骨的寒意,高熠穿着单薄的卫衣,撑着伞匆匆下了楼。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经纪人打来的电话,原本在谈的角色突然通知已经定好了演员,正是去年选秀出道的一个新人。
选秀,好遥远的词汇。
他想起近几年的境遇,不是节目被推迟,就是角色被截胡。记得刚出道时,怎么说也是炙手可热的男团门面,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却只能靠着接些散活偶尔在观众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娱乐圈真难混啊。
便利店里,高熠提着两打啤酒结帐。玻璃门外的屋檐下,女孩套着件宽大的黑色毛呢大衣,同色的短靴之上露着一节雪白的小腿,安静地站着。整个人瘦瘦小小的,长过腰间的黑色卷发看起来有些惹眼。
沉重的玻璃门被推开,她转过头,正对上他的双眼。高熠急忙收回打量的目光,若无其事的一层一层打开手中的折叠伞。
那女孩就歪头盯着他看。
高熠暗道:难道被认出来了?
心虚的轻咳一声,用力压低了帽檐,又扯了扯脸上捂的严严实实的口罩,悄悄再瞥她一眼,继而撑开伞走下台阶。
走出不远距离,他忍不住回头,雾气与路灯的光晕交织着中,直觉那女孩好像还在看他。
突然觉得自己也没到糊穿地心的地步,裹成这样还能粉丝认出来。不过这位粉丝好像没带伞。他想着自己真这么走了,昔日营造的良好荧幕形象会不会毁于一旦?
调转方向,他大步流星往回走。
老天保佑,他不能更糊了!
全身上下只露了一双眼睛,高熠觉得自己贸然上前很可能被当成搭讪的变态,所以特意放柔了语气尽可能显得更加温和。
“你没带伞?”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样子,长着一张乖巧精致的娃娃脸。她点点头,脸上没太多表情。
高熠向街边张望了一圈,天色不早了,路上除了稀疏的几辆车飞速驶过,连个鬼影也不见。他把伞朝她递过去。
“伞给你,赶紧回家,小心遇到坏人。”说完他就有点后悔,感觉自己有点像要拐骗无知少女的坏叔叔。
还好对方也没怎么犹豫就接了过去,只看着他不说话,眼神中分明带了些探究意味。高熠只当她是在确认身份,忙压低了帽檐,又胡乱叮嘱几句,顶着大雨往家里跑。
吹着口哨换下淋湿的衣服,露出他引以为傲白皙结实的肌肉。
今天这雨下得确实大,整个人都快淋透了。
对了,刚才出去干嘛来着?
花洒淋下的水自发间流过脸颊,又从下巴划过落进精致的锁骨,他突然意识到:“我酒呢?”
接了电话他就不由的心情郁闷,实在想喝上一口。冒着大雨出了家门,结果那玩意儿被他丢在了柜台。果然年纪大了脑子也不行了。
重新套上件衣服,又随手抓了把雨伞,高熠再次下楼。
刚出小区大门,就见树下有一团黑乎乎的小小影子,怀里抱着被他遗忘了的塑料袋慢慢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他语气惊讶。不会是私生饭吧,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你的东西。”下巴点了点。
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伸手接过:“谢谢啊,还麻烦你跑一趟。”
“嗯,没事。”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只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看,高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出门太急连口罩都忘记戴了。八成是被认出来了。
对方收回打量的目光淡然道:“你比电视上好看一点。”
“就一点?”
“一点点。”
得,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小鲜肉了,所以时常会有容貌焦虑。为了能尽可能的延长花期,他十年如一日,唯一坚持下来的就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去健身房。不过总归是有点用。
原本高熠算是个很健谈的人,人送外号“高E”,朋友都戏说只要他愿意,路过条狗都能聊上一下午。但对着眼前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突然觉得竟然有点社恐。
佯装四处张望了一圈,掩饰自己的尴尬,他率先打破僵局:“这么晚了,你要不先回去?”
“嗯。”
高熠招招手:“那,拜拜?”
转身往回走,却听见鞋子在雨中轻踩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随着自己的节奏响着。
高熠回头看她:“你跟着我干嘛?”
她看了眼自己鞋尖稍作停顿,接着对他说:“我渴了,去你家喝杯水。”
还挺自来熟,高熠无奈:“要不你回家再喝呢?”
“我家太远了,还是跟你回去吧。”
高熠:“……”
所以说,为什么会有女孩子这么平静,这么坦然地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种话。现在的社会风气到底怎么了,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太帅了?
不对不对,当今社会,这只能是什么仙人跳之类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勒索,被敲诈,铺天盖地的黑料和通稿向他砸来……接着身败名裂从此退出娱乐圈。
扯了扯嘴角,他礼貌拒绝:“啊这,不好吧……”
原本真的没打算带她回来的,但是好巧不巧,在他准备发表进一步言论跟她讲讲大道理的时候,细雨直接转为瓢泼大雨,“唰”的一声就砸向他的伞。恰逢那女孩脸上看起来有几分被拒的委屈。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出现了除“冷漠”以外的表情,带着一丝雾气的眼睛暗含期许。高熠一时不忍就说了句:“要不你先跟我回去避避雨?”
于是她就出现在了家里的沙发上。
她说她叫神歆,家里是做古董生意的,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又重男轻女,眼里只有年长的哥哥,所以家庭关系一直比较紧张。刚好前不久两人又为此争吵起来,她父亲就狠心把她赶出家门。但毕竟是第一次独自出门没什么经验,所以证件手机什么的也自然都没带。
高熠整理了一下表情,冷静劝说着:“你看啊,我怎么说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你在我这儿住,万一哪天不小心被拍到了,人家还以为我包养你呢。”
她倒像是认真考虑了一番,点头说:“如果你想包养我,也行。”
“?”他努力维持和善的表情:“你该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包养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她顿了顿又说,“我没有钱,但是你有。”
还挺会解释。纵然无奈,但良好的修养让自己继续耐心劝导:“要不这样,我先给你找个酒店住下——”见对方皱眉正要开口,他忙话锋一转又说,“要要要不我给你拿点钱,你自己找地方也行?”
神歆没搭话,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高熠一愣:“你去哪儿?”
她瞥他一眼:“哦,我去问问有没有别人愿意包养我。”
“你等等!”忙拉她坐下,这孩子思维跨度实在太大,脑子像没发育完全一样。
高熠正襟危坐:“你刚刚说你要跟着我是吧,不怕我是坏人?”
她将落下的一缕发丝轻轻拢到耳后,盯着他眼睛慢条斯理:“第一,你是个公众人物,跟着你至少比跟着其他人安全。第二,你是在这里第一个给我递伞的人,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人。第三……”神歆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脸,“你长得挺好看的,我愿意跟着你。”
高熠一边听着一边想,原来她也是能一次说这么多话的,还十分有条理的样子……等等,她刚才说什么?
突然挺直了背,然后一脸认真地凑向她,抬起一只手在她肩膀重重拍了拍:“你很有眼光!妹子,以后哥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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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歆坐在地毯上,正努力卷起过长的裤腿,宽大的衬衫在她身上像件风衣。他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抱了被子,一会儿拿了枕头,总算是为她收拾好了床铺。
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慢条斯的动作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不太合身,但现在太晚了,你先凑合一下,明天再去买新的。”
神歆抬眼看他,然后默默伸出了一只手。
高熠看看她手心又问:“怎么了?”
“钱。”看起来理直气壮。
要钱还跟大爷似的,高熠翻出钱包直接夹了张卡出来:“密码是890425。”
神歆接过卡翻看着:“记不住。”
“那也得记住,这我生日。”他想了想问道,“你呢,你生日是什么时候?还有,你说你叫神歆,哪个神,哪个歆?”
她垂眸,拽了两句他听不懂的文:“愿神净土,无然歆羡。”
高熠忍不住轻拍她后脑:“说人话。”
神歆也不跟他计较:“神仙的神,歆慕的歆。”
高熠微张了嘴一脸惊讶:“还真有这个姓?”
“嗯。”终于整理好了别扭的衣服,她又用手指捋着头发,墨色的卷发在白皙的指间游离,高熠看着她侧脸,这姑娘长得可可爱爱,性子却冷冷冰冰。
高熠不死心继续烦她:“你还没说呢,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勾着发梢的指尖突然顿住,她眉头轻促,又很快舒展开来,风清云淡地答:“忘了,我不过生日。”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余年,他早就细心的会看人脸色,于是一闪而过的不悦被他准确捕捉到。
他仰着头一脸赞同:“其实也没什么好过的,你看看我,过了这么多年生日,年纪越过越大,身边的人越过越少,所以呢,不过也挺好。”
像他这种毕业出道,当红不过一年就开始走下坡路的男艺人绝对不在少数。平心而谈,论长相,他在男演员中不够出众;论唱功,音色特别又唱的好的更是数不胜数;论跳舞,他不过是比业余的好一些,比专业的又比不过。
这么想想,他也不过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普通人罢了。
高熠内心一向乐观,刚开始那几年还干劲十足的不停转型,团队解散他就单飞,单飞不成又尝试演戏。一来二去的年岁倒是上来了,距离当初的梦想反而越来越远,人也逐渐佛系起来。同期们不是顶流就是一线,可他呢?算了,人各有命。
这一晚,他没怎么睡好,一直在外独居的人突然间多了个室友,任谁也会有点不习惯。
他梦见自己正抱着杵臼打瞌睡,药屑撒了一地,花白胡子的老头见状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疼的他嗷嗷直叫。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晃着眼,雨已经停了,面前没有什么草药也没有什么老头,就是脑袋还是有点疼。
身下是硬邦邦的大理石地板,原来他磕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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