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都有制造混乱开场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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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呢……”
晓蓠从思绪中回神。少女的侧脸像被窗外乌云的暗晕渲染,阴霾无光。
“嗯,因为春天已经开始了。”
“不一样的。”她打断了晓蓠的话,然后换了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继续看窗外满布乌云的天空。“西亚米尼亚和米索不达米亚不同,我们有我们的气节时令,春耕秋收。冬天的脚步虽然远离了,但假如连绵的雨水来得过早,将会影响小麦以及旱田的播种。”
她还是没能集中精神。唯有断断续续的对话让她知道自己没完全神游。
“看不出你懂得这么多,兰丝耶殿下。”
“植物当中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它们堪比文书库的学者、建筑院的首席建筑师、医学院的药剂师。只是人们都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不像他们了解本地物价、烹调菜谱那样深入。”她站起身,走到窗棂边,将手伸出窗外,透着红玉髓光泽的长发随吹来的风翩翩飘起。“至于你刚刚说的话……周围的人对我的看法,我知道的。”
晓蓠低着头,没有留意到兰丝耶自嘲的笑容。她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我想,是时候着手新一轮的调查了。这附近真的都没有种植马利筋?说不定你刚才提到的医学院有可能找到。”
“找不到的。马利筋全株都有毒,稍一不慎就会使人中毒,轻则麻痹,重则昏迷、休克。由于它的药用价值不高,药剂师们都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到野外采摘马利筋。也因此,别说医学院,就算翻转整个哈图萨城都不可能找到一株马利筋。”
晓蓠疑惑的目光投向兰丝耶:“那你当初是怎么想到修普哈达王子和尤乌赫公主中的是马利筋的毒?”
收回探风的手,兰丝耶自床边的茶几端来一个陶瓷盘,放在了晓蓠眼前的桌上。盘里装着寥寥几根绿草,其中一根草丝上蠕动着什么黑黑的东西。
“毛毛虫?”晓蓠不禁打了个冷颤。
“是王蝶的幼虫。”
晓蓠思索了片刻。“你从那个房间里捡回来的?”
“不是。我是在经过皇帝陛下寝宫外的草地时见到的。”
“苏皮路里乌玛一世陛下?不可能……”
“我没说是皇帝陛下。据我所知,王蝶每年都会为过冬进行大规模的迁徙,而□□后的母蝶在大限将至之际会选择把虫卵留在马利筋的叶子上。孵化后的幼虫以卵壳和马利筋的花叶为食,经过大约十五天开始成蛹、蜕变。王蝶艳丽的翅膀就是它们向敌人展示的警告。”
晓蓠点了点头:“这我了解。但你应该也知道,马利筋多生长在酷热地区,像安纳托利亚这样温和的地方会有吗?”她看了兰丝耶一眼,“你是想说,毒药是来自赫梯以外的国家?”
“极有可能。”
“照这个方向推断下去,外来的马利筋在被带入赫梯以前,就已带有王蝶的虫卵。随后因温度降低,孵卵时间延长,所以虫卵才会在被人运进宫后、制成毒药前掉在其他地方孵化成幼虫。”
兰丝耶认同地点头。她把陶瓷盘端回原来的位置,一边说:“这是暂时唯一的证据和线索,必须看护好。”
独自离开兰丝耶所居住的宫殿偏苑,晓蓠沿途遇到巡逻的近卫队次数不下三次,有种叫人坐立不安的感觉。最近一周的守卫也比她第一天来皇宫时森严得多。
可是,这样真的有帮助吗?就像那部以赫梯为故事舞台的日本漫画,女主角和她身边的朋友屡遭皇后毒手,却苦无证据作为对她罪行的指控,几乎到剧目落幕才真正让她接受了法律的制裁,流放国外。
权力的游戏,表面风光无限,背后却有无数的阴暗面。
米坦尼王太子修普哈达殿下被毒杀,尤乌赫公主殿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昏迷至今,根本无法进行查问。如果自己的毛遂自荐没能得到伯德罗皮将军的认可,她根本不可能拿到获准进入皇宫重地的令牌。
尽管米坦尼早已失去往日雄踞一方的实力和风光,然而若真要向赫梯开战,在有“狂雷之子”称号,才能出众、也最可能取代王太子登上米坦尼君主之位的五王子戈纳里维的领导下,赫梯虽不至于吃亏,可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穷途之犬并无畏惧可言。对本就胜券在握的赫梯来说,困身于没必要的战斗反而会使兵力折损,造成与日渐强大的亚述、依然不容小觑的埃及的对峙中稍显下风的局面。
普鲁里节最后一天是塔鲁作为暴风雨神祭司举行祈祭仪式的日子。修普哈达的暴毙不仅给了戈纳里维举旗向赫梯开战一个十足的理由,更为塔鲁的“暴风雨神降下的诅咒”谣言新添一项有力的证明。
不管这起谋杀案是谁主谋的,其目的一定不止是想让两个国家打起来这么简单。
一把清澈的女声唤回了晓蓠的神绪。
塔鲁和克丽雅正迎面走向她。晓蓠不由得站住脚步,远远打量这对年轻男女。
“尤乌赫公主是塔鲁殿下的正妃啊。可是侍女间一直有传闻,说克丽雅姐姐在陛下赐婚前就已和塔鲁殿下认识。”
望着嘟起小嘴巴的皮皮,晓蓠忍不住感叹:“傻瓜,爱情是不分先后的。要爱的话,怎么都逃不掉。”
“我敢打赌,要是克丽雅姐姐不是先帝的孙女,陛下一定会将温柔的克丽雅姐姐赐给塔鲁殿下当正妃。”
“你又无视我的话,真是……不过确实很多君主制国家都不允许前任君王的直系后裔女性成为自己子孙的正室,扼杀任何‘由内而外复辟’的微小机会。”
皮皮斜了晓蓠一眼:“你能说些小孩子听得懂的话吗!”
“也就是说,尤乌赫公主是塔鲁的正妃,而克丽雅是战争女神的祭司……战争女神,伊修塔,穆尔西里二世……”
“晓蓠,你说话大声点好不好?蜜蜂都比你强!”
根据赫梯的出土文物记载,穆尔西里二世在登基后不久迎娶了伊修塔女神的祭司为侧妃。塔鲁会是那个穆尔西里二世吗?
两人一身素色的打扮,丝毫没有昔日的隆重。即便丢开华贵的衣服,他们俩依然给人天作之合的深刻印象。
“晓蓠小姐。”克丽雅笑着问候道。
“塔鲁殿下。克丽雅殿下。”
“塔鲁殿下,我先告退。明早祈福结束我们再一起出席朝会。”
待克丽雅自视野里消失,晓蓠转向塔鲁:“你们都讨论什么呢?我可以知道吗?”
“是是是关关、关于米坦尼尼尼王、王太子的死死死讯卜卜、卜告,以及彻彻彻彻查这起、起毒毒、毒杀事件。”
“感觉整个皇宫霎时间变得阴森起来,看得出大家都很紧张。朝会上肯定过之而无不及吧。就算远在将军府,也依然嗅得到空气中不安与阴谋的味道。”
塔鲁挑起了眉。
晓蓠吃吃的笑了起来:“别看皮皮是男生,他有时候可比女孩子还要敏感。”
塔鲁也露出了微笑:“辛苦苦苦你、你们、们了。”
她摇摇头:“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能认识兰丝耶殿下是我的幸运,她身上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何况在家乡时就是在做类似的事,发挥所长没什么不好,我这是在提高技能、获取经验值呢。”
塔鲁颔首,虽然对晓蓠的话,他半懂不懂。
“真正辛苦的人,是你才对,塔鲁。”
塔鲁再次停下,不解地看她。
“你身边的朋友,当然也包括伊纳尔殿下,都为你的遭遇愤愤不平。虽说天灾什么的难以避免,但患了口吃不是一直令你深受困扰吗?也许没有口吃,你能成为比现在的皇帝陛下更出色的统治者,成就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气象也说不定。”
“晓蓠,谢谢你。”
就在晓蓠失神之际,才一眨眼,那春风一样温和的气流便充满她的空腔,再由她的肺部卷走所有空气。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了。她似乎瞬间失去了行动力,眼睛不受控地微闭起来。
“塔…鲁……”
塔鲁。
无意识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她的脑海却短暂浮现出庆典当晚的情景。
塔鲁……图特,图特。
晓蓠猛地睁开双眼。她下意识地想结束这个吻。这和她期待的不一样,她想要的发展不是这样的!……不,不对,她那时候明明没有吻到他,但为什么能清楚分辨出塔鲁的吻和他的吻的区别?
退开距离,塔鲁正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晓蓠的心情一时间复杂至极,她从未预想过塔鲁会亲吻自己。他在期待自己给出回应,可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像断了线的木偶,更别说开口说些什么了。
这种场合下,再没有比转移话题更适合用来躲开暧昧气氛的了。
“塔鲁。”他不作声,晓蓠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的口吃被治好了,会怎么样?”
塔鲁微怔。“不不、不可能。”
“你不像随便承认不可能的男人。况且,世上没有不可能,只有不努力。”
他别过了脸:“帕、帕苏伊让让你去去去和、和斯提神神神庙、庙外等等、等他。”
晓蓠收回投放出去的目光,欠身行礼:“塔鲁殿下再见。”
塔鲁的心情随晓蓠远离的足音一步,一步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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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殿,过去十天她几乎每三天就经过这个地方一次。据说庆典当晚火之箭点燃的巨型公牛石雕,正是摆设在里面的暴风雨神神庙的屋顶之上。
“什么人!外人不得擅自靠近大神殿!”
晓蓠从怀里拿出令牌,充满戒备的卫兵才悄然退了回去。她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在塔鲁心底深处依然十分介意口吃的事。不过她也看得出,他深知介怀能力范围以外的问题无济于事。
至于图特,自从庆典后,她再没有碰到过他。即使她几度找借口让皮皮带她在内城四处转,或是她自己牵上米斯提偷偷溜到外城城区去找,还是没有他的踪影。图特总是这样,他要隐藏起来饶是翻转整座城市,他也可以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下一刻却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叫她惊喜交加。
他还在不在哈图萨城里?抑或早已离开赫梯,在回古埃及的旅途中?
晓蓠指尖轻抚刚刚被吻过的地方。那里残留着些许塔鲁独有的气息和温度,仿佛稍微用力,它们就都会消失掉,而被吻过的事实也将随清冷的风飘散空中。
然而就算从此烙印在记忆中又如何?图特也好,塔鲁也好,他们对她而言,是不同时代的存在,是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下的历史幻影……
“晓蓠,你怎么了?”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愣,既而抬起头。“帕苏伊大人。”
“干什么呆子似的站在了道路中间?而且还笑得这么难看……是不是我长得太丑,见到我令你这么痛苦?”
晓蓠扑哧一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大人哪里长得丑了。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才是。”
帕苏伊缩回了手,露出安心的表情:“我们边走边说,这样好吗?”
“当然没问题。”
晓蓠和帕苏伊几乎并肩走在一起。她假装不经意地望向帕苏伊的方向,不时凝神注视他的脸庞,每当他转过头询问她意见时,她又赶紧把视线移往别处。
“这几天我在帝国文书库和元老院文书库都逗留了一段时间。从目前查阅过的粘土板和陶碑文书来看,同时提及‘愿望’‘神祇的器皿’‘杯器’这几个词语的文献暂时还没有找到。不过和斯提神庙收藏的石碑当中,却有少量文书记载着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它们的来源地分别是大绿海、叙利亚沙漠和埃及附近的地区,上面刻写了‘渴望拥抱希望之风的人啊,请付出您真挚的代价交换上天赐予的机会’,以及‘苍翠的水滴,孕育女神爱子,火之纹章藉此串连过去与未来’等类似的字句。”
听罢,晓蓠简直要哭了:“我是考古狂热家族的一份子,可不代表我擅长解读深奥的藏宝谜语啊。”
帕苏伊轻笑了一声:“不必过份担心。我回去再帮你查找资料就是,也会询问其他祭司和对此略有所闻的神殿人员。”
“太感谢了,帕苏伊大人。”
“你要再这样客气我就不帮你了。”
晓蓠愣了愣,马上破涕为笑,装模作样地行起了礼:“遵命,帕苏伊先生!”
帕苏伊不由苦笑:“小女孩。最近皇宫上下都因为米坦尼王太子被毒杀一事闹得人心惶惶,晓蓠回去时记得小心。需要派近卫兵送你回去吗?”
晓蓠摆手:“不用这么夸张,你害我也紧张起来了。”
“那我送你到门廊吧。”
单是这样和他无言地往前走着,晓蓠仍会感到一种熟悉的安心感。是纯粹因为他和马里耶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还是因为在这十天内和他的接触过程中,她察觉到了这个男子的言行谈吐与马里真的如出一辙?她无法确定。
“那天你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希望我帮你寻找有关『愿望杯』的线索。坦白说,我很惊讶,也被你吓了一跳。你这么有勇气和自信,要不要考虑成为我们军队的女将领。”
晓蓠不假思索地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取笑我鲁莽行事吗?这么重要的职位我担当不来,更何况我连马都骑不好,怎么上场杀敌?”
“你如果真有这个意愿,大可接受某位军官长的训练后,搭乘战车上战场。”
“没错,我也曾梦想过自己有一天成为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可是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变成第二个柯缇娅的,帕苏伊。”
“我不是在拿你和她作比较。你是你,她是她,但不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独立个体,人才需要群居,相互交流思想吗。”
“你果真是生不逢时。假如你出生在我们的国家,定会是位了不起的哲学思想家。”
“哲学思想家?那是什么?”
晓蓠笑笑,“在‘过去’,我们的国家有过一个名为『文艺复兴』的时代,而所谓的哲学思想家,就是用来形容那些时而拿起笔杆作战,时而感叹人性矛盾,时而幻想太平盛世的人。”
帕苏伊摇头:“听不懂。”
晓蓠不禁停在原地。刚才的那番话,是马里耶特和帕丁森教授在课堂论辩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利弊,她偷偷记下的其中一小段,事后不意被马里评论道:学习效率有待提高。
“帕苏伊,我可不可以问你些事?”
帕苏伊随晓蓠一同停了下来。“我可以回答的,必定知无不言。”
晓蓠做了几次微微的深呼吸,才终于把视线投到帕苏伊脸上。“帕苏伊记得自己父母的样子吗?”
她自知这样的问题是怎样的唐突和无礼,但她始终无法相信帕苏伊和马里耶特是不同的两个人的事实。不出所料,帕苏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晓蓠,我的双亲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晓蓠愕然地张开了嘴,又缓缓紧闭起来。没有拒绝回答,也没有丝毫为难,然而这样平铺直叙的语气却令她愈发觉得自己可耻。
她追上已快步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子:“抱歉,帕苏伊,我不是故意的……之所以那样问,是因为我……”
帕苏伊猛然站住脚步,晓蓠差点踉跄跌倒。“你想念朋友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请容我再说一遍,我确实不记得过去曾和你见过面。”
晓蓠羞愧地垂下头,“真的…很对不起。”
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僵硬。沉默就此持续到分别。
门廊的尽头,晓蓠禁不住回头遥望帕苏伊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准备回将军府。
“你是晓蓠姐姐吗?”晓蓠一怔,点头应是。眼前的小男孩伸直手递来了一个金色的面具:“这个大哥哥叫你明天天亮,到狮子门找他。”
晓蓠接过金面具,轻轻握住。她凝视着它,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谢谢你。和大哥哥说,我会去的。”
她是喜欢上他了吧。晓蓠闭上眼,嘲谑地想。所以才对塔鲁的百般呵护感到惭愧,所以他的吻落下却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个人。
明天破晓时,她要去见图特。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事情一旦决定下来,心情就轻松许多。
晓蓠没用多长时间就来到了将军府所在街道的转角。此际恰好有一队近卫队从她眼前经过。晓蓠赶紧停下,以免妨碍他们巡逻。但居然把巡逻范围扩大到将军府一带,倒是意料之外。
只是不对啊……为什么走在前头带队的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个男的?
“柯缇娅?”
那人顿了顿,应声回头,两人的视线正好相交。
“晓蓠,你怎么在这里?”柯缇娅笑着向她打招呼,却发现她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认不出我了?”
晓蓠语塞,连忙寻找措辞:“你看起来……很帅气。”
“这可不是赞美一个女军官该用的话。”
她无奈投降,“是、是。我应该说:柯缇娅大人,你这身打扮真是英气逼人,相信谁现在惹怒了你,绝对被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哈!”柯缇娅大笑起来,“没想到你也说得出这种流氓才会讲的话。”
晓蓠无语,那时候瞥见的一幕果然是她看错了吗。能让柯缇娅流泪的事,晓蓠想象不出。
“我刚从大神殿那边回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那么你呢,在顶替近卫队队长带队巡逻?”
“呵呵,真不能小瞧你!怎么猜到的?”见晓蓠默默地看自己,柯缇娅亦不兜圈。“与其是说顶替近卫队队长,还不如说我是在帮老爸的弟弟带队巡查。”
晓蓠感叹:“竟动用到正规军。不过塞帕狄斯将军将责任推给你才最意外。”
“没办法的事。米坦尼王太子的死使大家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叔叔向陛下申请加强对内城城内的巡逻,要是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尽管入室搜查。”
晓蓠问出心中潜藏已久的疑问:“那你认为,两个国家会打起来吗?”
柯缇娅不知何时抽出了短剑,一下接一下抛耍了起来:“十有**的可能吧。虽然对我们而言,目前什么仗都不打最好。毕竟对巴比伦一战赫梯折损了一定军力,为恢复元气则花费了三、四年的时间。”
晓蓠眨了眨眼睛:“你就是从那时候起不再前往埃及,对吧。”
“唰”的一声,短剑被插回了剑鞘之中。柯缇娅扬起一边嘴角,对晓蓠说道:“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不问也罢。”
“你太适合去打仗了。否则你的人生价值等于没有实现,废了。”
柯缇娅用拇指指了指一旁的巡逻队:“不说了,我要继续和你耗下去,被哪个家伙汇报上去的话,我可是得绕着外城城墙跑三圈的。”顿时一阵哄笑。
晓蓠也跟着笑了。
整齐的步伐声在相反方向响起。晓蓠也提步往府邸走去,走了一会,倏然记起自己有一件事迟迟未来得及问她。由于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她急忙转身,想叫住已走得很远的柯缇娅。
然而,刚准备开口,却有人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晓蓠惊恐地瞪大双眼,她拼命挣扎,两边的肩膀反而被拽得生疼。好像有什么淡淡的奇怪味道扑入她的鼻子,恍惚间,她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意识。
有水流动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却只看到眼前漆黑一片。并非是天黑的缘故,因为晓蓠感觉得到,有人用黑布蒙住了她的双眼。不仅是眼睛,就连嘴巴也被死死封住,她能够发出的只有呜呜声。
虽然暂时还判定不了自己到底处于什么状况之中,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有人想用她来交换大批的金银财宝。晓蓠自知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价值有多少。
不远处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从靠近的脚步声判断,有两个人!
你们是谁!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快放了我!
“说是从埃及来的女孩,果然有几分像。”女人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想对我怎么样?
“就是她和那个丫头在协助调查毒药的事?”
那个丫头?毒药?是指兰丝耶吗……
“是的,好像已查出了毒药的配方里有马利筋。”
这个男人又是谁?情况越来越脱离晓蓠的掌控范围。两人的声音她都很陌生,说明之前她都没遇见过他们。那他们来这里究竟打算做什么?
“王太子的死早在计划当中。可惜未能杀死尤乌赫公主。”男人平静的语调像在讲述今天本来要杀一只鸡和一只鸭来吃,顺利宰了鸭,却让鸡中途溜走了。
“尤乌赫是早晚要死的。她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
这个女的在讲什么?他们在谋划着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无辜的人?赫梯怎会容忍如此冷血无情的人留在哈图萨城里面,甚至是皇宫之中!晓蓠越想越愤怒。
“而你,埃及的小可人儿,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晓蓠察觉到有人蹲在了自己跟前,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抬起头。
“你很聪明,懂得那么多关于植物的知识;但你也很蠢,任自己牵涉进这个计划里。要怪,就怪你偏偏在这时来到哈图萨,走入皇宫这个权欲的牢笼。而你和尤乌赫那孩子一样天真,竟搭上塔鲁那个和我处处作对的小子,你生命的沙漏,从那一刻被倒转。所以,我想,像你这样机灵的人,应该听清我的意思了——”尖细的笑声使晓蓠不寒而栗,女人却仿佛丝毫未觉,靠得愈发的近,温热的鼻息直喷在她脸上:
“你将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晓蓠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此时,女人怜惜般用手背贴着她的脸慢慢拖过,最后却蓦地反转过来,尖利的指甲在她脸颊边划出一条既长又细的血口。
“呜……”
“呵呵呵,呵呵呵呵——我们走!”
你这个疯女人!晓蓠想放声大吼,但她的手脚都被绑住,侧躺在冰冷的地面,动弹不得。
很快,四周回归到不久前的平静。可这种平静现已变成了预示她生命结束的死寂。想到这里,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滑过渗着血的伤口,又一阵火烧般的痛楚席卷而来。
晓蓠不知道那个女人或者那个男人会用什么方法杀死她,但既然说得出口,她就不得不信。深明这一点的晓蓠,绝望之情更胜当初在沙漠迷失方向的时候。
只是现在就放弃,还太早了。她有着不能死去的理由,那一个个让她渴望看到新一天太阳升起的理由。
镇静下来后,晓蓠开始思考该怎样解开绑在手脚上的布条。她的嘴被封住,这样的情况下,是无法利用嘴巴撕开手上的布条。
此次不同于以往参加过的任何一次野外求生训练,因而没有可借鉴的前例。
她离开和斯提神庙时,太阳在天空的位置是八点钟方向过一点。默认太阳对地球的影响与她的认知一致,在太阳正午直射点回归赤道之前,北半球进入黑夜的时间点比春分当天要早,因此那个时刻大约是下午的四点钟左右。假设让她吸入的迷药效力持续时间为三到四小时,那么现在离明天天亮仅剩十个小时。
她头一次强烈感受到时间的稀缺性。
要活命,最佳时间是前五个小时,不全力把握,越到后面只会越困。
绞尽脑汁,却仍是束手无策。晓蓠有些挫败地把背侧靠在旁边的墙上。
墙?——有了!
伯德罗皮将军府邸中,灯火通明。宴席桌上,摆满了各色丰富的菜肴,笑语声不断的众人里,却有一个人独自发闷。
“嘿,我回来了!”
“柯缇娅,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去巡逻的吗?”
“库克尔,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今晚会在军营过夜呢。”
库克尔白了柯缇娅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呀,天天都在营地过夜,是偶尔那么一两次钱不够花了才想起有这么个家。”
“库克尔,难得柯缇娅回家一趟,你就少跟姐姐吵嘴了。”将军发话,两姐弟偃旗息鼓。
“是啊,我都有一阵子没和她好好说过话了。柯缇娅,吃完饭陪我到屋外散散步,聊一下你的近况。”
柯缇娅呵呵笑了几声:“还不是和以前差不多。”说罢,她敏感地注意到家里有什么不对劲。她环视了宴席桌一遍,终于找到了目标。“皮皮,你怎么都不说话?我没回来两天你就成哑巴了?”
“柯缇娅!怎么这样说弟弟。”将军嗔怪道。
柯缇娅耸了耸肩,继续搜寻不妥之处,片刻,她明白了过来:“晓蓠人呢?”
话音一落,皮皮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晓蓠不见了!”
她惊讶地放下茶杯:“不可能啊,我下午才和她碰过面,就在门前那条街道。”
皮皮边说边抹着流下来的泪,“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好像也是。我中午回来后一直都没见到她。”库克尔确认地说。
“晓蓠姐姐不见了最好!这样好吃的肉肉都是莉茉的了!”
“你给我闭嘴!”皮皮站起来朝妹妹吼道。
“别吵了!”将军意识到问题不是几个人在这里吵吵闹闹就能解决,他对大女儿说道:“柯缇娅,你赶快进宫看晓蓠小姐是不是在皇宫里?”
柯缇娅迅速丢下手上的东西,一把抄起椅背的斗篷,快步离开。
皮皮跟着跳下椅子,噔噔噔地跑了上去:“老姐,等我!我也要去!”
籍着面部和墙面的摩擦,几经辛苦,晓蓠总算蹭掉了封在嘴上的布块。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流出了血,脸颊其他地方也都磨破了皮。但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用力,用力,再用力地用牙齿撕扯捆住手腕的布条。晓蓠早已弄得满头大汗。几乎牙都咬软了,布条的裂口才逐渐变大,加之晓蓠每过一阵就会死命扭动手腕,试图挣开布条的束缚,不一会,双手也自由了。她气喘吁吁地松开蒙住双眼和绑在脚腕处的布条。
终于能看见眼前的景物,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黑影笼罩下的四块墙壁。
竟然一个窗口都没有。
晓蓠擦了擦自额角不断冒出的汗,扶着墙壁艰难站了起来。她在黑暗中摸索着,除了有水声的方向不可以贸然靠近外,她一步接一步地沿着墙往前走。直到摸到了门口一样的物体。
有着金属冰凉手感的门如普通人一样大小。晓蓠没摸到任何类似内门锁的东西,她推了一推——完全不动分毫。也就是说,她被反锁在了里面。
晓蓠背靠着门,一点,一点地滑到地上。
她该怎么做,才能够从这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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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蓠不见了?”
伊纳尔和塔鲁对望了一眼,后者的眼神顿时闪烁出忧虑的目光。
“她不在皇宫?我们还以为……”柯缇娅不甘地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现在怎么办啊?先是米坦尼的王太子和尤乌赫公主出事,这回轮到晓蓠失踪,她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皮皮话语间有淡淡的哭腔。
“不要乱说!”伊纳尔低声呵斥道,他知道塔鲁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担心晓蓠的安危。“帕苏伊那里你们问过了没有?最近几天她不是都有跟帕苏伊接触吗?还有兰丝耶公主,我们分头找,你们觉得如何?”
柯缇娅敲定:“就这样办好了!我和皮皮到大神殿找帕苏伊,塔鲁殿下、伊纳尔殿下负责去兰丝耶公主殿下那儿询问。”
众人一致看向自刚刚起便一直沉默的塔鲁。塔鲁回想今天和她在一起的情景,胸口有阵阵微弱的痛感。
“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也许,她的生命时计也在一分一秒地倒数。
天晓得。
咕噜咕噜的声响自肚子响起。她好饿啊。
从被拐走至今,差不多有半天了吧。还有大概四个小时,就天亮了。她不禁想,此时此刻的她,应该什么都吃得下吧。哪怕是这个地区最多的蛇。
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呼吸声、心跳声,一清二楚。尤其那潭不知多深,更不清楚有何用途的水。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水纹波动声响在耳边,回荡在空白的大脑中,更叫人压抑。
等等!好像隐约有其他声音。嘎啦,嘎啦地响,并且越来越明显。有什么不明物体正在接近她所在的位置。
晓蓠不解,这个房间不是除了门口,没有其他通向外面的出口的吗?
就在她为逃生问题困惑之际,一件事遽然闪过她的脑海。她朝“嘎啦”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涌上了她的喉咙。
她虽然非常想吃东西,刚才也的确在心里说过就算是蛇也绝对吃得下去,但不代表她有兴趣一尝生蛇的滋味啊!搞不好,反而是自己被它吃了!
生物自卫的本能使她不自觉地往后挪动。
“嘎啦”声渐渐消去,不明物体进入了猎程范围。
晓蓠屏息。
——该不会是响尾蛇吧!!
午夜,从卡基米什城发出急报:米坦尼五王子戈纳里维·巴罗贝提以国家储君之名,正式向赫梯皇帝苏皮路里乌玛一世宣战!
兰丝耶送走了塔鲁和伊纳尔。仰望乌云密布的夜空,她伸出右手,一滴雨水打在了手心,紧接着两滴、三滴。密密麻麻的雨水从天而降。
“暴风雨,终于来了。”
我。。。终于吐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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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夜 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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