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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二十九夜 绯红

月光再美,也只是倒映别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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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蒙霍特普神垂怜,伤者表皮的擦伤并无大碍,膝盖的伤在我们的医治下辅以白色的治愈光,不出一旬即可痊愈。至于大腿骨的断裂,我们无法提供得当治疗,就算是摆放房内的这些水晶球,由于战事、疫情衍生的负面能量污染,其效力日渐衰弱,可以继续发挥治疗的作用,我们已十分感激。”

“真的没办法治好吗?”

“容我们说,医治骨折需要动外科手术,不光埃勒古这样的偏远边城,整个王国具备资格和条件为伤者做断骨修复手术的地方,恐怕只有王都一个地方。”

“要到底比斯?”

“是的。为了伤者着想,我们建议尽快将他送往王都进行精良的医治。”

由埃勒古把人运回底比斯,走陆路要差不多半个月,水路也起码得六七天,况且以他的作风……

晓蓠往闭目倚在床头的图特投去了探视目光,两人谈话,他安静得像不存在,可她清楚他一个字都没有遗漏。

几乎是她眼睛落在他身上的一刹,图特淡道:“我是军队的统帅。”张开眼,对上她的目光。

是统帅,就断无可能弃阵而去……晓蓠抿着唇,视线中他的眉间眼里尽是冷硬决意。

普塔月转眼即逝,泰比月捎着初冬的萧瑟,结束了炎热与泛滥统治的时代。

季节更迭,战局也出现了斗转星移的变换。

孟斯贝尔恪守己责,时刻奔走于前线和埃勒古城之间,向图特汇报帕拉米苏带领部队作战的最新消息。若斯事体大,依米奥也会亲身跑一趟,在那次对战中,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基于这连串变故,以赫塔被重新起用,以参谋身份在帕拉米苏的营中走动。

尼罗河发水,古实人忙着捕鱼充饥,他们也不曾停歇,在洪水鞭长莫及的角落布置起给新邻居的见面礼。

纵长浅出的土坑紧密铺陈着草堆、折枝,与河岸线平行的导火线跟随退潮的脚步一条接一条形成,最终,本将在水退后供维图牧群食用的麦草地,一夕之间熊熊化了灰烬。

帕拉米苏谈及此举神情语气不无赞赏。

哪怕本意不在于彻底切断古实人的粮食供应,只是明白看着自己的东西在眼底下被逐步染指,已足够叫他们心慌发难,出动大军全力痛击,否则以古实东岸盟军自恃食物充足死守城中的态势,想要一年半载就让他们折服投降,简直做梦。

“你的夫君精于攻心啊。”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不予回应,仅眉宇微敛。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帕拉米苏但笑不语。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绝对有能力扭转乾坤。

晓蓠以出来透气为由,留下孟斯贝尔和依米奥两人在房里跟图特汇报。

帕拉米苏是典型的行动派,而事实也印证了她的预感。

经加博戛巴荒原一战,古实重新把战力死死包围在纳帕塔和卡洼周边,临近第三瀑布的科尔马相对前者土地贫瘠资源匮乏,不屑被埃及军占去,帕拉米苏也乐得收下充当前哨,显然他很清楚古实盟军的想法,自然也不会按对方设想恃着人多上门硬磕,他把视线调向了东南方,那里有着维图的根源。

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帕拉米苏不单找到并潜入了维图人在南瓦迪山上的栖息地,还快速攻陷了核心的谟地那村。

就在前天夜里,维图的大长老和族长的亲族被相继护送进科尔马城。

埃勒古的上空灰蒙着天。

低低压向地面的云层酷似一张致密的巨网,隔着光,挟带着阴暗四处飘荡。

迄今经历的一切已令她受够了这场战争,即使随之种种无论她多厌倦还是要面对,现在,她只想能好好喘一口气。

晓蓠一眨一眨眺望着怪物似的大片乌云,觉得空气没比房间里的流通。

怪物的半边身子忽然被一道黑影取替。

“在看什么?”

朦胧光影中,她的笑靥浮动:“帕苏伊。”

被勾起的画面打乱了周遭的平和,一瞬间兵荒马乱。

滔天大火、囚禁、生死一线。

胜利天平即将倾向古实的一刻,数千埃及援军带着破竹之势,像一柄泛着冷艳暮色的末日之刃横亘进死亡荒原,飞溅起滚滚沙砾,古实军队措手不及,仓促逃散撤退。

然后她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红发男子驭马直奔到她面前,头一回露出所有的张皇失措,失礼地,狠狠地抱住了她。

这位赫梯的月神祭司,没有辜负她所望,找到了帕拉米苏和他的部队,他对她的情谊,早已超越了国家、阶层和立场。

而她感受着他烫手的体温与急促心跳,却无力抬起手回抱他,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站到了外面?”

“他的属下和他汇报事情,我正好想一个人吹吹风。”

明澈的绿眸透出了笑意。

“你有事找我?”晓蓠回归正题,问道。

“我想看看你。”

“我很好,谢谢关心。”

男子的表情写着不信。

她失笑:“对呀,你也是祭司,所以看得出他的伤势。”

帕苏伊神色黯然了一下。

晓蓠长长吁了一口气。

“也就是,你也无能为力,对不对。”不然他不会只是来看她。

被移送到埃勒古城的除了她和图特,帕苏伊因为是祭司,也随同军中部份受了重伤的将士转移至此。

北瓦迪山下小小的边城大多居住着埃及人,亦有不少古实人,城内气氛平和,似乎没受到两边交战的太大影响。

帕苏伊没有一瞬的迟疑,他径直望进她浓黑的眼睛。

“如果只是骨头的局部碎裂,我可以列出敷用的药草你们派人去找,最好的结果是骨伤由内自己愈合,走动起来可能没有受伤前灵活。”

她垂下了眼帘:“但图特的是股骨断裂。”

十多天过去,从主祭司口中得悉的这个诊断结果一直萦绕她心头,然而由她真正说出来,却是想象不到的尖锐撕裂,连呼吸也扯出汩汩鲜血。

头两三天还难以察觉,到第四天,右膝往上开始出现不明显的肿胀,第七、第八天,肿胀扩散至整截大腿……她知道,假如没有抗生素抵挡细菌入侵感染,又得不到其它有效的医治,前方等待的将是皮肤溃烂、高烧、意识昏迷。

帕拉米苏已经派人快马送信到底比斯,可是现实总爱往以为看得到希望的人脸上扇一巴掌。

帕苏伊和依米奥他们相继离开,晓蓠回到了房间。

床上的他安静地坐着,安静地看着前面的虚空,像完全没注意到她。她不由想起初识的一个早上,她爬上屋顶,他面对着苍茫雾色,周身散发着教她心惊几欲转身逃跑的孤独气息,可她没有,相反,她唱了首歌,不想被他出言打击才匆匆溜掉。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每个人生来都是寂寞的,还是,他依然认为自己是独自一人?

她轻轻把手放在了他肩上,深邃的眸随即映出她的脸。

“要休息一下了。”

当她扶住他的上身准备帮他躺下去,图特用眼神止住了她。晓蓠顿了顿,在床沿坐下。

“有话要对我说?”她浅笑着问。

干燥温暖的大手握着她,“你可以离开埃勒古。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只要你想,我都尽力替你实现。”

笑意冻住。

“为什么?你觉得我怕了,想退缩?”

他只是凝着她,一言不发。

晓蓠毫不闪避,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令他这样做,彼此已明志至此,他怎么可能还——

眼睛扫过微微皱褶的被单,呼吸不受控制地促了促:“你不想让我看到这样的你,是吗?”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晓蓠不敢相信,几乎失声控诉起来:“为了这个,你现在叫我离开?”

眼见她就要失控,图特不觉加大了手劲,“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除非你命人绑我走,否则我决不离开!”她大叫道。

“蓠!”他拔高了声音。

晓蓠被他这么一唤,霎时冷静了下来。

“听好……”

她反手拽过那只大手,打断了他:“既然你还懂这样叫我,你就该记得,我是为了什么来到古实的。”

图特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

明白他终于在好好听她讲话,晓蓠稍稍松了口气。

他蹙着眉,伸手抚过她的眉尾颧骨,最后停在柔嫩紧致的脸颊上。

“我喜欢看到这里充满喜悦。”

“如你所愿。”

“你该离开的。”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晓蓠不再与他争辩,仅仅覆住他的手,弯起满目的温柔:“可我是你的妻。”

时日仍在缓缓淌过,战争尚未结束。

帕拉米苏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她刚服侍完图特洁身更衣。

“你们有事谈,我在外面待一下。”说着就要端起水盆朝房门走去。

明亮的异色瞳对准了她:“这次是来找你的。”

晓蓠眉头微沉。

听毕他的来意,她解开了颈后的绳结。

“你怎么知道这是甘格拉部落的信物?”她看着细致打量手上绿松石的男人,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当过海亚婚嫁的护卫队长。”

“所以你在第一眼见到时就已认出我身上的这枚松石。”

帕拉米苏抬起头,对她一笑:“只要能把甘格拉的老人家请到科尔马城,接下来我就可以省下很多功夫。”

是不是有些无所其极?明了他的“请”是如何一回事,她心中好笑。但兵者诡道,或许并不名誉,可特殊时期,奏效就好。

接过他递回来的项饰,晓蓠继续说:“这块宝石跟着海亚公主到埃及有好几年了,你对那些老人的记忆力这么有信心?”

“在巴卡耳山,每条甘格拉村庄的入口都有一座和这枚松石外表一样的石雕,这足以代表它的权威,亦是当时海亚府中丢了这块石头却没有消息大肆外传的主要原因。”

晓蓠还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确定甘格拉族长会亲自出面,万一对方怀疑是陷阱,宁可弃卒保帅呢?”

“你的问题可以堆成一座山了。”帕拉米苏挑起一边唇角,然后耸了耸肩,“不过这个问题……我只听说他是个重亲情的家伙。”

晓蓠满腹疑虑,假如这件信物真像他说的可以左右战局,一旦有什么闪失,她可成了罪魁祸首。但转念想到无辜受害的三兄弟、不断增加的流血和憎恨,她又祈盼帕拉米苏是那个能够终结这一切的人。

没错,眼下还有什么比结束这场战事的可能,更值得他们放手一搏?

她的视线和图特不期而遇。

“那拜托你了。”

晓蓠直起身,摊开跟随站起的男人手掌,把绿松石稳稳放进其中,双手裹着他的手指紧紧合上。

帕拉米苏眸光潋滟,若有所思地定在眼前两人身上,半晌,什么都没说,迈开长腿阵风似的离开,一如他来的时候。

雨季已过,天空却淅沥淅沥下起细密的雨。

过去,雨天总能让她得到平静。

图特在睡。

看上去那么安稳,熟睡的脸庞舒展、恬静,令人怀疑他在做甜蜜的梦。她握着他的手,但愿他睡得再踏实些。

她记得,父亲来接自己的那一天,天空也是阴阴沉沉,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下雨看作是美好的事,即使她渐渐知道了,雨天除了意味着生机和惬意,也为人们带来出行不便、洪涝及苦涩的心情,她也没有舍弃这种想法。

枯燥内敛的卡纳冯爵士可能既不算严父,也不是一位特别慈爱的父亲,但他给了她一个家,哪怕不完整,哪怕终有一天她永远离开了这个家,她都不会忘记,它和它的主人,曾带给自己无限的温暖。

掌下,原本静止的手指动了一动。

一道线的眼帘徐徐掀开,一对慵懒的黑宝石散发出淡淡光辉。

“早安。”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眼睛转向门口的方向:“在下雨。”

她跟着扭过头,“挺安静的一场雨,让人眼皮都快掉下来了。”

“雨声很容易令人想起过去。”他低声说道。

“你回忆起什么了吗?”

图特没有回答,眼神深沉地望着她:“我想听你说说你的世界。”

晓蓠不禁诧异,其实他前面的话已叫她微微吃惊,为了让他保持精神,她一心顺着他的话,而他的回应……只不过,既是她的爱人想要的,她何必思量太多。

“好,告诉我,你最想听什么?”她略略俯下了身子。

“你说过,你们那里有古老的学府。”

晓蓠点了点头:“因为重视教学,大部份知名院校最新的也有一两百年的历史,自然再有资历也无法跟你们的相比。但我有时忍不住想,没有扶持、传承和强大的精神作支撑,人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会败给环境的变迁、败给时间吧。”

“你生长在贵族世家,各方面理应都很出色,可是你最初连马都不会骑。”

她噎住,有点困窘。

“我有学过骑马的好吗!当时的马场主人跟我父亲保证,安排给我的马驹非常听话,但就在上马的第一天,一个年长的男生骑着匹没控制好的大马冲了过来,我的马驹被吓到,一路狂奔把我摔了下来。

“住院期间,父亲默默守在我床边,我懵懵懂懂,屡次想让父亲别再叫我去骑马。有一晚我醒来,发现手上怎么湿湿的,一摸才知道,父亲竟流泪了,随之我便没有提这件事。出院后,父亲居然也不曾让我回到马场。

“我一直想着哪天重学骑马,一来让自己害怕的事,更要去跨越它;二来为了偿父亲心愿,毕竟家族世代谁的马术不了得。可后来因为喜欢上了读书,学业也逐渐繁重,除却潜水和长跑,我很少碰别的运动。”

看着她陷入回忆之中,图特莫名地感觉宁静。

“你已经有令你父亲为之骄傲的骑术。”

晓蓠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如果他知道,他会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图特抬起手,指尖轻柔拭过她的眼角。

“你的房间有个很大的木架。”

“你是指我的书架吗?”她反应过来。

“上面的纸砖有很多不同的图案和奇奇怪怪的名字。”

她扑哧一笑:“那是书籍,用许多规格一致的木浆纸,就像莎草纸,印上字符加上符合的封面装订而成,至于奇怪的书名,大概是我涉猎的书什么题材内容都有的关系吧。”

“难怪你满脑子的奇思怪想。”

她拍了拍他抚着自己鬓发的手:“谢谢,虽然我对似赞非赞的话不感兴趣。而且正是这些充塞了我一脑瓜‘奇思怪想’的纸砖,给了我资本俯视那班胆敢轻侮我的纨绔子弟。”

“很好。”

他长眉舒扬,她在子夜般的眸里窥见了粲然星光。

宁谧的雨,宁谧的城。

每天,不管图特清醒,亦或昏睡,晓蓠都在床边,抓着他的手,巨细靡遗地描述她认知的“过去”,他眼中的“未来”。

当西亚列国悉数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下,当彼岸的大陆被绘入地理版图、东方沉睡的狮子发着吼声雄起,不同的国家、政权和新生人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科技日新月异推动着创新与生产革命,探索的视野从天外的浩瀚宇宙到无垠的斑斓海底。

然而,人与人国家与国家的矛盾和争端并未因此获得解决,世界变得聒噪,虚伪微妙的和平脆弱不堪,天灾**不曾消停,纵然到了她出生的新世纪,还是有很多人挨饿或为生活奋斗的同时更多的人浪费食物挥霍光阴,无数探索真理争取正义的人被打倒,又不断有承传者接续守护和追寻所有完成与未完成的梦想,这些现象,就像时代进步却没能改变在雨中行走双脚必被沾湿的古老事实……

而唯有“人始终可以靠自己决定前进的路和方式”这点,任凭外在如何颠覆震荡都从没有改变。

挣扎求生也好,无知自灭也罢,皆是人所作种种相扣而成的轨迹——通过渴望和行动实践,你将成为,或能够成为你所设想的人。

“正如我默许成为现在的自己,由最初为了离开而踏足埃及,到如今不再寻觅回家的路,只因为有你的地方,便是我视作家的所在。”她爱恋地凝着丈夫的睡颜,低头,让他眉心的温度凝留在自己唇上。

雨过天青。

自庭荫撒落的阳光在地上投射出一池波光,树枝轻摇,在池面漾起潋滟涟漪。

晓蓠悄悄转身,看斑驳光影在图特身上无声摇曳。

她小心坐下,牵起他益发削瘦的手掌,侧过头,他微眯的双眼注视着她。

感谢上天。

“刺不刺眼?”

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雨停了。”

“那你就可以多晒晒阳光。”她微笑着说。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图特弯了弯唇角。

“我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他看着晓蓠凝望着自己,“却只有一个场景。”

“是吗?梦到什么了?”她用双手包覆着他的大手。

“你。”

她没有作声,等待他说下去。

“梦里,你在一片白光中,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头戴白纱,静立在走道尽头,我再怎么往前走,都到不了你身边。”

她抑压着一下子蓄满的泪水,握着他的手凑到他脸庞前,“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那不过是梦。”

“可梦中的你,好美。”他拨了拨她触手可及的刘海。

晓蓠怔怔睇着他,雾气迷蒙中,那双有着柔和光芒的黑眸似真的折射出另一个她,一个蒙着雪白头纱披着曳地婚纱、微微侧着脸在神坛前守候的自己。

“是的,那也许很美……但我是你的了,那片星空、那海风、那满目的金光……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

她与他深吻,辗转地,绝望地。

即便世界末日来临,也不能分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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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菲玛特捧着偌大的松木匣,脚下前所未有的沉重。

房中,一名少女几无声息地端坐着。

“贵安。”

少女闻声偏过头,然后站起。“贵安,神官大人。”

“夫人不必多礼。”语毕,他放下了木匣。

“另外的两位神官?”

“在为他作最后的仪式。现在,我有一样东西给您看。”

晓蓠打量了神官胸前的天蓝色勾玉几眼,注意力落到乌木桌上的匣子上面。

“打开这个木匣前,请夫人承诺保密。”

“不论待会看到什么发生什么,我都将不对其他的任何人说。我以我家族的姓氏起誓。”

得到保证,神官颔了颔首,双手安在匣子两端,轻轻揭起了木盖。

一只白色的宽口双耳脚杯,映入了晓蓠眼帘。

通透的杯身和一对杯耳顶端都有黑色的象形文字,以及代表生命的安卡符号,杯身中间一个方形图案里清晰描画着纵走字符,仔细分辨,是用圣书体勾写的王名圈,本名、王位名、两女神之名。

她无法自已颤抖的双唇:“这是……愿望杯?”

菲玛眼中划过一丝愕然。“对。早在他南征出发前,便把取出装有愿望杯的松木匣的钥匙交给了我,如出现意外,就将整件物什送到您面前。”

“他……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她问着,一双眼盯住她曾苦苦找寻,此际安静躺在朴实木盒里的杯子。

菲玛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旋即释然,“他想你回家。”

晓蓠移过视线:“这只愿望杯,真的可以让我回家?回到我原来的时空?”

“只要,那是你的所愿所求。”

“我的……所愿所求?”她失神呢喃道,半晌,她闭起了眼。

“恕菲玛冒昧。遵循他的吩咐,我把夫人的青金石铜链也一起带来了。”

晓蓠迷惑地看着他。

“这副首饰上的青金石是由『冥神祝福』传说里的三种宝石之一打造而成。如果夫人还记得您拜访过帝王谷上的一座陵墓,墓中最后一个房间的壁画您应该有印象。”

她缓缓点头,“神官是担心单靠愿望杯无法确保将我送回去?”

“是时效问题。他不希望您过久停留在您没有留恋的世界。”

“……我明白了。”

他想了一想,“请问夫人原来佩戴的绿松石,在哪里?”

晓蓠不意他忽然这样问,更诧异于他知道绿松石一度在自己身上,心念转动间,她回道:“我交给了帕拉米苏将军。”

神官眸色一暗。

“那是另外一颗传说之石吧。”

他正眼望向了她。

“两颗传说之石合在一起,可比得上愿望杯?”

“如果您指的是回到您的世界,容我说,纵然得以借助天象的力量,仍不足以将一个有生命的实体传进时空之门。”

“那,一个人的灵魂呢?”

伊菲玛特微微一震,晓蓠却浑然不觉,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嘴角含笑。

薄暮,西落的太阳烧红了远方的天空。

赛纳湖,潮水哗啦、哗啦地拍打着岸边卵石。

同穿着白色亚麻长袍的两男一女站在一边,其中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迈出了脚步,后面的青年和女子沉默对望了一眼。

“谢谢你们,帮他打扮得这么整洁、好看。真像平常睡着了一样。”她的眼睛久久流连在少年身上,不愿离开。

“这是我们的光荣。”青年回应她。

她的视线忽然定格。

“这把剑?”

女子的声音响起:“愿他的英魂在回归神的国度后,依然守护着凯姆特。”

晓蓠不由自主伸出手,轻柔抚摸,由锋利剑尖、映射出曛黄余晖的剑身、到镶有红玉髓的剑柄,然后生怕打乱眼下的画面般,极小心地,将剑从交握的双手底下抽出,移放到一旁地上,任潮浪漫过华贵的黄金剑。

“放下剑的王,才能安息。”

众人面露恸色。

“现在可以了吗?”她轻声问。

“请开始吧。”伊菲玛特应道。

三位神官高举起双手,阿图姆盛放的光芒沐浴着他们。

她端起愿望杯双耳,破碎了绮丽的霞光,一杯透澈清水满载而出。

对于他来说,这是母亲河的河水。

听说,轮回前喝下其它河水的人,必将忘尽前生记忆。

因而她希望,籍着此刻端捧于手中的水,他能记起对这条河的牵挂,总有一天,回到这片他称之为故乡的土地。

或许是自私,但她甘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仰起头,饮尽半杯。

“愿你把脸面朝北风”

如果,世间真的有轮回转生……

“坐看”

如果,再相见亦不忘彼此……

倾身,将水哺喂他。

“数百万年的幸福”

如果……她只求……

“图特,我会等你的。”

轻轻贴着他的鼻尖,她一吻再吻。

十指无法移离他的五官分毫,最后一次,她想再感受一遍他的触感,那教她眷恋的,他的气息。

“吾爱,”她费力把船推进河水中,直至顺着金红色的水道,徐徐往前航行,“愿这道光一直引导着你。再会了。”

目送去往光芒之中的松木船,晓蓠眉眼弥漫着浅淡笑意。

风起,夹杂着傍晚的凉意。

她交握起十指,让残留的气味凝留久一点。

“今天很感谢你们。”回过身,她向靠过来的三人逐一致意。

“为神之子服务,我等荣之。”神态文静的女子说道。

“何况,现在还不是真正劳神的时候。”高壮青年温和地看着她。

晓蓠一怔,回过神他的意思,仍是莞尔以对。

伊菲玛特出言提醒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午夜。”

抬首,一轮月亮依稀可见。

回到埃勒古城,夜幕已完全笼罩。

甫一踏进神庙,便望见过道边上的红发男子。

“在等我?”

回答她的是他平静下微微扭曲的表情。

“好像你比我还难过。”她打趣道。

清朗的男声低低响起:“我可以抱你吗?”

晓蓠微笑着注视他,片刻,她走进了男子的怀抱。

“我没事。”

他不说话。

她把脸往宽实的肩膀蹭了蹭。很舒服,很暖心的感觉。

“我饿了。你要是还没进餐,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男子垂头望着她晶亮的黑眼睛,头脑空白地点头了。

借了附近人家的煮具,将一早备好的鸭子、淡水鱼和神庙本身种植的蔬菜捣鼓了一番。四刻钟过去,晚餐姗姗上桌。

“帕苏伊,我可是很少下厨的。以前家里有厨师,在外有家务全能的男同学。只有我们父女在家时,亦是父亲下的厨,我打打下手也算学得一手好菜,可父亲却很享受给我做饭的过程。尝过我做的大餐的人屈指可数。”

“那委实不胜荣幸。”

晓蓠满意一笑,“所以你要尽情享用。份量上我想是足够的。”

他扬起了嘴角。

一餐将尽,二人吃得很安静,偶尔谈话只寥寥数句,帕苏伊更多的在听,晓蓠很自觉担起调动气氛的角色,却也没太多可讲。

“这是神庙储藏的葡萄酒,费尽口舌才要了一罐过来。”她从地上托起了一只陶罐,往两人的陶碗各倒了大半碗酒。

帕苏伊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面前的紫红色液体。

晓蓠将他的举动神情悉数纳入了眼底。

“帕苏伊,不管你还有没有带我离开埃及的想法,如你所见,往日我不会跟你走,现在更加不会。”

他觉默着。

“趁我还有这个能力,我要送你回赫梯,你的祖国。那里才是你可以发挥才能的地方,在埃及,你终究是异族,埃及与赫梯的战争只是暂时停歇,一旦再爆发……我想尽力保护你,即使那不是你希望的,痛恨我的擅作主张,可假若你不曾拿我当朋友,你不会身陷种种险境。”

他的嘴皮动了动,良久,他问:“这顿晚餐,是你送我回赫梯前的饯行?”

她只是淡笑着回望他,目光中的坚定若隐若现。

帕苏伊视线重新落到陶碗里,蓦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所有的包容……体谅……谢谢……”

看着那灿然生花的面容消融在黑暗中,那是他最后听见的话语。

晓蓠许久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凝视倒在桌上的男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紧闭的白皙眼帘下,是怎样一双亲和、令人安心的水绿明眸。

伊菲玛特出现。

“有劳你们了。”

同样放置着水晶球的房间外,晓蓠仰起诚挚的脸。

“请放心。”

她点点头,门合上,沉睡的帕苏伊彻底自她的视野消失了。

夜,幽深如昔。

硕大的满月俯瞰着苍茫大地,万丈光辉是浓郁夺目的绯红,妖冶,而诡异。

她伫立着,觉得世界从未有过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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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穿过那道宏伟的城门,已接近蒙佩月的尾巴。

七个月的时间,重新回到这里,没想到竟是一番物是人非的光景。

走进大门,尚未站住脚步,便迎来卓歌急切的面孔。她似早得到消息,此时面对着自己,反而率先落了泪。

晓蓠安抚着她,眉眼间一派平静。

安顿下来后,卓歌和她说了在她离开期间,底比斯发生的种种大事。

尼罗河泛滥,疟疾蔓延至王城,底比斯告急,神官团即将实施遏制疫情的措施之际,三位声望极高的神官连夜出城,城内流传起中军统帅不幸战死的消息,不久,王宫传出王后流产,更叫人始料不及的是,相隔不到两个月,法老驾崩,原因居然是身患疟疾多时,一时间,全城乃至整个王国,都被王族接连传出的噩耗阴影重重包围。

凯姆特,是不是做了什么激怒众神的事?

相比之下,以往充当饭后话题的轰动传言便显得不值一提,譬如财务大臣器重的一名副手中毒暴毙,或者天上出现了红色圆月,却也有一部份民众将其与王国近来的厄运联系在一起。

“你们的主人不在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卓歌急了:“夫人,主人虽然步入了来生,您还是我们的女主人,我们自然继续服侍您。”

晓蓠摇摇头:“我一个人何须这么多人照顾?不如我放你们自由,或者再给你们一点财物,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请让卓歌留下,至少准许卓歌跟着夫人……”她哀声叫道,径自跪到了地上,“卓歌不能任由夫人独自生活,请夫人成全!”

眼看侍女的额头抵在冷冰冰的硬地上,晓蓠叹了口气。

“这件事先搁着吧。”

“谢夫人。”

她无奈笑笑,俯身拉起忠心的侍女,“好了。麻烦你到外面,帮我屏退所有人。今天我想单独待在府中。”

“夫人您……”卓歌犹疑着,但见那双清明黑眸透散出某种微弱,却令她无法拒绝的东西,她恭敬道,“卓歌这就去办。”

外面短暂的一阵小骚动后,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晓蓠开始在空旷的府邸徜徉。

入住以来,她好像不曾仔细看过这座大屋,不曾在所有的角落停驻过。

但这却是他的府邸。

他生活了五年的家。

她走过草木扶疏的庭园,他曾在那张石椅上喂她品尝埃及的葡萄酒,他们曾在那个莲花池里热吻;走过长廊,他曾抱着发烧的她疾步奔向她的房间,他们曾无数次从这里看过夕阳看过彩虹看过繁星……

多亏他,她不是真正的无家可归。

即使她即将失去这个家。

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一如她离开的时候。七个月了,还跟他们新婚之初一模一样。

檀木桌上的一个彩绘宝盒吸引了她的视线。

对了,卓歌说过,伊菲玛特的使者送了东西过来。

晓蓠轻轻打开,刹那间,记忆一拥而上。

“图特,我是埃及人。”……

“再移你的腰就可以不要了。”……

“两军交战后,我不能,也不会分神看顾你。”……

“只为我绽放,蓠。”……

“我喜欢看到这里充满喜悦。”……

“可梦里的你,好美。”……

“啊……啊……图特,图特……”

紧抱着宝盒,却无法停止地滑落到地上。

静悄悄的雪天里,她哭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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