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今世与我白首可好？

桃桃侧躺在床上，几乎彻夜未眠。她回想着在月下殿里生活的这些天，尽管月下会给她安排许多杂事，但她过得还算开心，毕竟天庭不像人间那般混沌。

“月下……”

无意间呢喃出心中所念之人的名字，桃桃慌忙拉起被褥捂住了脸。她连连摇头，似要将月下的身影从脑海中赶走。

一定是因为今夜受了他的挑逗，才会如此夜不能寐。

桃桃翻了个身，再次闭上了眼睛。但她仍未能够入眠。

清晨，桃桃拖着倦怠的身体走进内殿，信子早已将内殿打扫干净了。见桃桃一副睡不够的样子，他满脸关心：“桃仙子昨夜没睡好吗？”

桃桃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她不想让这位仙童太过担心，也不想暴露她无法入睡的原因。

她走到桌边，整理起桌上的文书。

少顷，月下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信子恭敬地向他请了个安，见月下对他使了个眼色，信子意会地收拾好手边的用具，退出了内殿。

想起昨夜之事，桃桃已经无法目视身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仙了。她低着头，望着研磨的手在砚台中划出层层浓稠的涟漪。

月下沉默着走到铜镜前，长袖一挥开启了镜面。

昨夜，他不该戏弄她，对她说出可能会唤醒她前世记忆的话语。

他后悔了。

他此次是为了让桃桃放下心中的执念，下一世不再被前世情愫所困。然而即使理智告诉他不可以，昨夜他还是没能忍住，唤了她“夫人”。

入夜，桃桃端着杯盏走进雅室，月下正对着窗外的桃树出神。

桃桃将酒桌布置妥当，耳边传来月下略微低沉的嗓音，“陪我喝一杯。”

几日前桃桃才发过誓，再也不喝天庭的酒。她拒绝道：“我怕醉，不喝了。”

“坐下。”

桃桃刚想转身溜走，不容拒绝的话音回荡在了雅室里。

无奈之下，桃桃只好遵从。

两人无言地坐在窗台前，席间只闻月下斟酒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月下放下手里的酒樽，眼里是毫无防备打起瞌睡的桃桃。

许是昨夜未睡好，亦或是此处的静谧所至，桃桃的睡脸尤为安稳，令人不忍将她唤醒。

做了一个梦。

梦里只有一片满开的桃花林，一个身着红白长衣的男子御剑林中。他神色悠然，潇洒自得。他似乎是看到了我，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柔的微笑。那个笑容，仿佛阳春三月的暖阳。

“桃桃。”

他好像是在呼唤我。我想回应他，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名字。

“……”

桃桃睁开眼，发现月下已不在她的身旁。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既不是雅室，也不是月下殿的房间。她赶忙下了床，四周被黑暗掩埋，只有数盏晃眼的蓝色鬼火在静谧摇曳。

她正想推开房门出去一探究竟，碰巧，门外有人打开了房门。

来人一袭黑色长衣，白皙俊俏的年轻面孔倏然跃上眼眸。

“这么快就醒了。”

阎王？

桃桃抑制不住惊讶，睁着水灵的眼眸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

“这里是本王的地府啊。”

“什么？”

望着阎王上扬的唇角，桃桃再次露出了惊讶。

阎王弯了弯眉眼，如常的神色依旧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时辰就要到了，跟本王走吧。”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桃桃跟在阎王身后，穿过正堂，她看到了身着显眼红衣的月下。

月下只是无言地望着她，而身前的阎王似乎不打算停下脚步，桃桃只好跟了上去。

当她从月下身前经过要被阎王带向另一处时，月下叫住了她。

“桃桃。”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使得桃桃心中一阵刺痛。她停下脚步。

“记住我说过的话，下一世，别再自断情缘了。”

一条红绳从月下的掌心腾空而出，飞向了桃桃，缠绕在了她那纤细的左手小指上。

望着神情悲切的月下，桃桃不觉又开始心痛了起来。但她还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桃姑娘，该走了。”

阎王在前面催促着。

生与死的交界处，人的记忆会变得极度混乱，若一个不小心让桃桃想起了前世的恩怨情仇，或许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桃桃跟着阎王走过好长一段地狱岩铺就而成的长路，道路两旁只有泛着蓝光的冥火映照。

路上十分寂静，只能听见两人行步的声音与偶尔沿着石壁顺流而下的滴水之声。

两人沉默着到达了一座玉栏雕琢的拱桥边，一名看似温婉的女人捧着一个青花瓷碗站在桥底。

孟婆将碗递给桃桃，言语柔和道：“姑娘，请饮下这碗忘川水。”

桃桃接过盛满水的碗，看向了阎王。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使人神形俱灭吗？”

桃桃的话让一旁的孟婆不禁皱起了眉头。她看了一眼阎王，只见阎王笑着回答：“你不喝下这碗忘川水，不过这座奈何桥，错过进入轮回之境的时辰，自然能神形俱灭。”

“阎王殿下……！”

孟婆惊慌地想要制止阎王的话语，却已是为时已晚。

桃桃微微一笑，将碗中的忘川水倒在了地面上，“有劳阎王殿下替我转告月下……”

奈何桥那头，轮回之境的大门已敞开。

孟婆赶忙又在忘川河下乘了一碗忘川水，慌张地想要上前将桃桃带过奈何桥。阎王抬手将孟婆拦下：“让她说完。”

“我的姻缘线只想和他牵在一起。”

桃桃轻吐出的字句令阎王浅浅勾起了嘴角：“这句话还是你亲口告诉他比较好。”

“我已经没有机会对他说了。”

“你就不担心他之后会砸了本王的地府？”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三千年前，你的地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成不变。”

“哈哈，桃姑娘谬赞了。”

“我可不是在夸你。”

轮回之境的大门渐渐合起，听着他们对话的孟婆在一旁干着急：“阎王殿下，入境的时辰马上就要过了。”

本以为阎王是与故人叙旧忘了时辰，谁知他却笑着说：“既然桃姑娘无意轮回，本王便顺了她的意，又有何妨。”

话音刚落，桃桃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化，桃色的荧光透过肌肤，在犹如仙境的奈何桥边添了几分迷幻的淡粉色。

“阎王殿下！万万不可啊！”

万事万物皆有一个“律”字，擅自毁形灭迹乃触犯天上地下的无形规律，即便是地府阎王也难以承担这份重责。

“这是本王欠他们的。”

阎王挥袖将靠近桃桃的孟婆扇倒在地。他望着身前面色柔美，身形渐失的桃桃，黑眸透出一抹惋惜之意。

桃桃身上最后一道光芒随着轮回之境的关闭消失了。

“这是……！”

趴倒在地上的孟婆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悬浮在空中，那颗散发出桃粉色荧光的结晶。

阎王抬手接过晶体，将它握进了掌心。

“看来那句话还需你亲口对他说。”

地府正殿。

月下失神靠坐在融柱边，阎王朝他走过去，将掌心上闪着桃粉色荧光的结晶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桃姑娘的魂魄。”

“你……”

“拿去种在桃园下，好生对待。”

月下扶膝站起，接过结晶的手微微发颤。

“三千年前，你们跳下朔风山那日，本王喝多了，没能及时还你和桃姑娘的愿。即使这样，世间还是流传了你与桃姑娘的美谈。”

“……”

“有一事本王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日你们来到地府，你昏迷在桃姑娘怀里，我对桃姑娘说，汝等皆为仙骨，死后列入仙班，只是坠崖时桃姑娘的身形支离破碎，若不为人将会形神俱灭。她自知不能与你白首，为了与你重逢，她选择了再次轮回。”

寂静的殿内，月下珍视地捧着泛着温暖光亮的晶体。

“阎王殿下，多谢了。”

阳光明媚的月下殿桃园里。

月下独自闭目靠坐在一株年长的桃树下。白日的日光似有些晃眼，他睁开眸，不知何时，一个穿着桃粉色襦裙，模样貌美的仙子躺靠在他的膝上。她睡脸安稳，偶尔落下的桃花花瓣抚过她那张粉白的精致面庞。

“桃桃……”

不觉轻唤出的名字情意绵绵。

枕在他腿上的仙子有了苏醒的迹象。

“月下……”

“桃桃，还睡？”

“你发上沾上花瓣了……”

桃桃抬起的双指将落在月下银发上的一片花瓣拈下。

纷飞的桃树林下，月下将桃桃搂进怀里。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