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实习转瞬及过,2008年2月4日,立春那天,吴忧结束了自己在报社的第一份实习。
卡好章的实习证明就摆在桌上,王力社长笑的一脸和煦。“忧忧啊,你真不考虑留在我们这儿啦?”
“好可惜啊,我们京华晚报现在急需新鲜血液。反正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咱可以提前签好合同到时候一毕业就直接来嘛!”热络的拉开桌子,他乐呵呵的将抽屉里的文件拿出来。
“你看,叔叔我都给你拟好了。只要你一个点头,咱立刻就可以签!”
婉拒掉社长的转正合同,吴忧关上办公室的大门。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又如何不知道这是因为郁珩的原因才得到的机会呢。
玉泉居那场鸿门宴后,吴忧便再也没有遇到过吴华。有相识的同事姐姐来问郁珩同她是什么关系,吴忧也只是谨慎的说是同校学长的哥哥。
再有人问,她便会说因为经常和学长碰面,所以那位郁总便一并将她当做学妹来照顾。
可哪有学长天天都来接学妹。
一次又一次后,也就没人再问了。后来在茶水间,她听见闲聊的前辈们扯着八卦,这才知道原来吴华被辞退了。
不是以退休处理的,而是明晃晃的直接登报做了处理。
传阅在前辈手中的最新一期报纸最后传到了她的手里,那则刊登在报刊广告下的通知清楚写着——
【关于辞退在岗人员的处理决定】
这个暗中收了不少采访人好处的吴华,自此被终止了在京华晚报的劳动人事关系。
将报纸递到她手里的前辈笑的开怀,不断撺掇着让打开另一页。新闻纸翻开,熟悉的油墨味扑到鼻尖,吴忧看到她耗费精力写的文章被重新署上了她的名字。
相熟的姐姐和她七言八语的打趣着,“哎呀呀,我们的郁总可真是好哥哥呢,这么对待一个乖乖学妹。”
“我可等着喝喜酒呢,小忧忧到时结婚可不许拉下我们。我可真想吃吃这豪门的酒席是什么样子的,苟富贵莫相忘哦!”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让正好到来的下午茶救了她一命,放了满桌的咖啡和甜点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也不知道是谁请的客,大手笔的直接上百杯的阔绰让到了下午正开始没精神的众人为之兴奋着。
吴忧不喜欢喝咖啡,悄悄往后退时却见有不认识的人直直向她走来。
穿着红色员工服的女生笑得一脸狡黠,“顾客说让我将热牛奶送给一位往后撤的姑娘,本来还怕人多不好找呢,没成想一下就找到了。”
清了下嗓子,女生故意粗着嗓子。“乐乐,晚上哥哥有事来不了,所以邢助理会去接你。要乖,要多喝水。”
“喏,这是顾客托我带给你的话,请您查收。”
说到最后那话再是忍不住,一脸正经的将热牛奶递到吴忧的手里,故意扮作男声的女员工笑的一脸艳羡。
“学姐,我可太羡慕你了,到底是从哪找到这个好的男朋友!”激动地要蹦起来,“而且这位先生大手笔的给我们店员订好了隔壁火锅店的位置,噢耶,下班就能吃免费的火锅可真是太爽了。”
焦点再度回到她的身上。
应付着前辈们的目光洗礼,一如此刻再度到来的最后一次下午茶。
属于她的牛奶被众人默契的单独留着,一脸惋惜神情的前辈们倒也让吴忧突地生出不舍的念头。
可是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说到底,吴忧还是不想接受郁珩对她事业上的帮助。
思思的病,之后她会攒够钱还给他。
可如果接受这份工作,吴忧不知道用什么还。
她怕自己还不清。
发给习悦学姐的那句话是真的,可吴忧还是想依靠自己往上走。
住进瑞玉的这半个月时间里,郁珩再没同他有过丝毫亲密接触。和眼前这般热闹不同,在家里,他同她并不常讲话。
她们只会在思思在的时候维持表面的平和,而当一切落幕只剩下二人的时光里,她们便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本以为有了软肋后,郁珩会将她狠狠踩在脚下。可谁知,他却越发安静,越发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乐得自在,吴忧也不再费心。只是在每日被接回家后同邢年说声“谢谢”,反正也不止她们二人在,余下的一人听不听得见她便不知道了。
只剩不到一天就到除夕了,几个月前在心里盼望的不在医院过春节的愿望实现了,只不过却也要同郁珩一起。
大年二十九那天,吴忧敲开男人的书房门。这间光敲响就要耗费她不少勇气的门,却许久都没人应声。
乖巧跟在她旁边的思思有些着急,小小声趴在她耳边开了口。
“姐姐,郁珩哥哥是不是生病了?我昨天有偷偷见他在吃药,可是哥哥要我不要同你说,所以我就帮他保守了秘密。”
本是想询问是否能将林泽接来一块儿过年的,猛不丁的听到这个消息,吴忧一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确实还在怨恨郁珩没错,可生病的事吴忧却没有办法当做儿戏。
况且,如果郁珩死了,那思思的心脏移植手术就没办法按时进行。
手指弯下,她打开了门。
比门外低了许多的温度让吴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安抚着要进门的思思,吴忧关上门摸黑走着。
这个被遮光窗帘挡的严严实实的书房,暗的她什么都看不到。
“郁珩?”她又唤了声。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左前方传来,而后是没有力气的吐字。“于妈,我说了不用丁医生来。”
原来是将她当做于妈了,还能说话那看来还是活的好好的。
“大年三十可不可以将林泽接来,他一个人在家怕他会无聊。”
“你若是不方便,我便同思思去林家过。于妈年三十会回家,我也不想扰了你的清净。”
停了好一会的话却依旧没有回应,吴忧转身摸黑就要离开。“啪”的一声落地灯被打开,照亮了她走向门前的路。
细碎的咳嗽声后,男人开了口。
“除夕那天我会去果城。”
“好。”吴忧回,别的再是没有多余的话。
深色木门一打开,她就抱起妹妹。“郁珩哥哥没事的,你去找小泽玩吧,记得同他讲后天记得要留肚子吃姐姐包的大饺子!”
不放心的跟出门,停在院里的吴忧看向开心蹦跳着跑向隔壁去的思思。
小丫头熟练的绕到后门,然后礼貌的敲了几下。安静的山庄里,风传来她开心的话语。
“小泽弟弟,我来啦!”
这个孩子,明明也就比人家大了半岁,却偏偏喜欢叫人家弟弟。
林泽本不愿应,但又说不赢能言会道的思思,最后只好憋红着脸应了。
“哎呀思思,你慢些走,会不舒服的。”
关怀的繁言频频传来,“思思你要不要尝尝我自己煮的奶茶。”
“要叫思思姐姐!”认真纠正着的小娃娃满是真挚,“林泽,你怎么又忘记了!”
“好嘛,思思姐姐,你要不要喝我煮的奶茶嘛!”
打闹的稚语渐渐隐于门后,吴忧轻笑着将落在地上的梅花捡了起来。
白梅花瓣小,又被夜露打湿,细细捏了好久才拢了一小捧。
簇在手心的一围白梅似捏成团的雪,凑近闻时,淡淡的杏仁味苦涩的袭向她的鼻尖。
刚好适合晒干随身带在包里。
捡来的花瓣被她一片一片放在卧室的桌上,这张黑檀木制成的书桌总会散着熟悉的味道。吴忧不喜欢,但又无可奈何。
如今有了这香包,香味便会被覆盖住,她便再不会日日被这气味困扰。
下楼想帮忙弄些饭时,正巧碰到负责院落的花匠。她听于妈讲过,虽然看似整座小院里只有她们四人,但其实管家司机清洁一个不少。
因为郁珩不喜欢那么多人出现在眼前,所以他们每天忙完自己的事情便可以回家。
而于妈自己,其实在燕京也有个家。于妈本是沪城人,因从小随着儿子来了燕京,便就随家人一同在这儿落了脚。
她从小照看郁珩长大,这么些年过去,其实也就同亲儿子差不多了。
这位在众人面前冷着脸能将地球冻住的男人,给于妈在燕京买了房,也给于妈的儿子孙女都安置了好差事。
本都该安享晚年了,又因为山庄住了人而再度被郁珩请了出来。吴忧怕她累到,所以只要在家,便每每都会主动帮着备菜。
于妈总会叫她不用辛苦,说自己就喜欢给她们小朋友做饭吃。况且也有专人帮她置弄,一点也不会累的。布满皱纹的手掌慈爱的抚着吴忧的头时,总会让她一时忘记自己还身处樊笼中。
而这个花匠,吴忧从没见过。点着头打了招呼,吴忧刚要下去,就听见那人嘟囔了一声。
“栀子花......”
身影随后消失在拐角。
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吴忧将思绪再度放回即将来临的春节上。
荠菜是她提前在超市买好的,这几年爸妈不在了后,她包饺子的水平越发娴熟。
一会儿帮于妈弄完今晚的饭菜,她就要开始忙活明天要用到的饺子皮了。
虽然超市也有卖速冻饺子皮的,但吴忧还是更喜欢自己和面擀的皮。
身形刚转进餐厅,她就被于妈推着上了楼。“囡囡,阿珩这个臭小子不愿医生来看病不说,竟是一整天连饭都不吃。”
餐盘被放在手上,老人拜托着。“好囡囡,帮于妈送上去吧。少爷不愿吃你就装哭,这孩子最怕别人哭了。”
被迫往上走着的吴忧一步三回头,拒绝的话语都来到嘴边了,却被落了泪的下句话定住。
“囡囡,我们阿珩少爷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年他为了治好母亲的病,生生在寒冬的夜里跪了一夜。后来病刚好,又将自己一半的肝脏移植给了夫人。”
“可是夫人还是没能挺过来,她都没来得及看少爷上大学就撒手离了人世。”溢满的热泪从浑浊的眼里流出,“那年他还不到十八岁,却被迫回到老宅,认了那个抛下她母亲的郁董事长旁边。到头来,却连阿影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所以乖囡囡,于妈不求你什么,只求你偶尔关怀他一下就好。”颤抖的手哆嗦着撑到料理台上,泣不成声的老人似乎要将所有苦痛吐出。
“他从小就受了无数苦,那年他还不到八岁,却半夜去山上挖野菜卖,卖完又赶了十几里的路去学校。若不是阿影的妈妈在去世前担心女儿受苦而雇佣了我,以她病弱的身子少爷又该如何长大。”
盘悬着迈上的台阶如山般沉重,手上的热粥还冒着白气,朦胧着的米香袅袅,吴忧恍惚着又回到第一次见到郁珩的雨天。
被碰落暖手瓶前,一闪而过的高大身影里,原来还藏了这么多往事。
原来,那次是因为于妈遛弯时突发不舒服晕倒在地,幸好被路人及时送到医院这才没出什么大碍。再然后,郁珩便派了专车接送,只为她每一步都安全。
原来,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冷血。
原来,他也曾渴望过爱。
宽阔的身影隐在完全看不到一丝亮的黑夜里。开门时只有片刻的光从门缝溜入,缩在沙发上的男人苍白着一张脸,落在茶几上的药瓶倒了满桌。
而那满满一杯水,醒目昭告着这个难受的病人正在任由病痛折磨着自己。
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的空间里,这个被她怨恨着的男人好似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是该开心的,吴忧想。
可嘴巴却有它自己的想法,“郁珩,你不许死。”
“等到思思手术成功后,我管你怎么糟蹋自己。可是现在,你要好好吃药,然后快些好起来。”
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吴忧费力扶起对方滚烫的上半身,嘴里还不忘故意说着男人讨厌的话。“否则,阿勋学长......”
后半句却再没说出来,欺压着用胸膛堵住她唇的男人眼角泛着狠厉,像匹伺机而动的豹子。
衬衫擦过唇角,吴忧却一点都不怕。
原来,他也是个害怕失去的人。
一个害怕游戏输掉、
一个害怕所有砝码都跑去弟弟身边的......
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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