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弥天的天寒地冻里,就连风都不解意。
幽深的巷将话吹得七零八落散向空中,几分钟前大领导的话犹如还响在耳边。
“小吴啊,怎么这么冷的天儿你还在外面。正好,来打声招呼吧,这是咱台里的赞助商郁珩先生。”
打开的窗里那张在台里见到总是会本着脸的中年男人一脸笑,“郁先生可是大方的很,咱们这两年过年发的那承担每人一年牛奶的福利就是他额外赞助的。”
宽敞的后座里,坐在窗侧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而在那被脱掉的西装外套下,有条熟悉的蓝色围巾吸引了吴忧所有注意。
见她瞧过来,男人不动声色的将外套盖住露出小角的围巾。“你好,吴小姐。”
干涩的嗓子被风吹得快要说不出话,吴忧将涌上热意的眼眶闭上,再睁开眼时就只有沉稳的眸。
“郁先生,久闻大名。”
一如从未见过一样。
在身后越来越小的车声让眼前这个安静了片刻的苟天再度恬不知耻的凑上前。
“其实方才我没好意思讲,这润州来的急,还没有来得及租房子。学妹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让我留宿一晚?”
再是无法继续听下去,将露出下巴的围巾往上提了提,吴忧转身就走。
身后却还在不放弃的叫嚷着,“思思不是明天才回来么,正好咱有一天的时间可以统一一下口供。”
鞋底在地面“呲”的一下蹭过,吴忧艰难地停下再也无法前进的脚步。
“你调查过吴思。”
润州的初中休息日并不是完全相同,这么多年没有过交集,吴忧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那时,明明刺头只有苟平那个混蛋。
却不知,眼前这个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后还在不断说着,“这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就要中考了,也不知道我的好妹妹知道他这个亲哥哥的存在会是什么反应。”
知道唐风是个人渣后,吴忧想过是否要直接同那人直接撕破脸。可到了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提及。
说她懦弱也好,说她没良心也好。
可那时的她害怕,害怕会影响到思思。
其实那个再不会回到燕京的决定吴忧并没有遵守,父母都被葬在那里,她又如何能够不回去。
那时为了离开郁珩说的谎话,吴忧也将那谎话一同送给了唐风。
她说,“工作太忙,以后有可能会没有时间给舅舅打电话了。”
谎话说的多了,便再不会有初次那般慌张。
吴忧无数次,无数次想要在那条告知对方自己知道了一切的短信发过去。
可是到了最后,她只是在给父母烧纸时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唐风的道歉要晚那么多年才能够说给她们听。
对不起,是她太过自私。
成为一个完美的大人真的好难,吴忧知道思思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可她不忍心。
妹妹还那般小,小到或许并不能坦然接受这令大人都痛苦的事实。
距离派出所的那夜已经过去一年零十三天。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思思却再没有回到从前那般开朗。
她真的好怕,吴忧好怕唐风的事会令妹妹崩溃。
本还在为今年春节要聚在一起而感到不安的吴忧,刚为唐风那句要趁着春节人少去虾夷滑雪而感到松了一口气,苟天就再度出现了。
她绝不许有人伤害思思。
雪地靴在悠久的石板路上转出漂亮的弧度,吴忧直视着那双隐在黑暗中眸。
“你想要什么?”
“说实话,我也长得不差,学历和工作也不错,除了家世比不上那位郁总,配你......”
打断那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吴忧只是重复着方才那句话。
“你想要什么?”
她只是淡淡的看过去,却没想到那个本还一副正常模样的苟天突然变了脸。
“说实话,你也只不过是被包养的情儿。我不嫌弃你,你倒还挑上了。”慢悠悠走来的男人抻了下脖子,被**吞噬的眸有着怖人的亮光。
挂在肩上的帆布袋被慢慢移到手上,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是你们苟家不遵守诺言。既是收了钱,就该一辈子都不来打扰。”
“诺言?”嗤笑着出声,苟天说的满不在乎。“我爹他一辈子农民,以为五十万便是撑天的富贵了。可对于他郁式来说,就连五百万五千万也只是洒洒水而已。既是郁珩他小气,又岂能光让我受气!”
苟天本想至少在捞到车房前,好好伪装一下自己的。可方才二人离得这般近,郁珩却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好歹他也是燕大毕业,他并不比那位木大出身的郁珩差多少。
可那却仿佛他不在的模样,让苟天心底一股火直冲上来。
自毕业后受到的不公好似都在这一刻一并涌来,没礼貌打断他说话的女人一副淡漠模样,那没什么神情的眸宛若他是个透明人。
他苟天怎么会是个没出息的人呢,他可是他们老苟家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将领带往下拽了拽,越来越近的清丽脸庞让苟天失去理智。
“当然是想要你的房......”子了。
那话却再没说完,插进腹部的美工刀让苟天松开掐住对方脖子的手指。
一下子没了力气的指尖连墙壁都撑不住,往前栽倒的身子让他被迫往前栽落。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因突然间的动作而崩坏的纽扣滚向棕色短靴旁,而那正慢慢将白衬衫染红的血让苟天震惊的抬起了头。
白皙面容依旧,而那个刺向他身子的刀尖正往下滴着粘稠的红色液体。
“啪嗒。”
“啪嗒。”
伴着难耐的咳嗽声,被憋红了一张脸的女人从口袋掏出手机。
“叮”的一声后便是嘟嘟响起的通话音,颤抖着的声音下那张面容却平静如初。
“是110么,有人要杀我。我太害怕了,所以反击时不小心将那人刺伤了,麻烦你们快来......”
手心的湿滑让苟天撑不住这站都站不起来的身体,越发冰冷的皮肤让那愤怒的血液终于变得清醒了些。
他从未想过要杀人的,这个贱女人。
可越发晕晃的眼却让苟天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瞬间,便是天旋地转的黑。
*
是夜,漫长的夜。
七塔派出所并不是吴忧第一次来,可却是吴忧第一次踏入这间审讯室。
键盘“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吴忧颤着手指挡住脸,“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对我行凶,警官苟天他......不会有事吧?”
眼泪一串串从指缝逃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了,这个人之前就曾骚扰过我,我没想过要杀他的......”
掉到下巴的泪珠坠到被撕的变形的领口上,这个方才被欺负到反击的女生害怕的不住颤抖着,心下不忍申羽将毛毯递了过去。
染红的指尖被她一下又一下搓着,桌前的热水已被放了凉,女生却还在不住道着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申羽头次见到这个叫吴忧的姑娘,一年前那个夜深的冬,那个挺直着走向不公的背脊让他记了许久许久。
拍了拍身旁刚毕业没多久的学弟,申羽站起了身。“就到这里吧。”
刚出审讯室的大门,学弟就忍不住小声忿忿着。“这男的就是活该,自己的亲妹妹从小被父母故意抛弃,拿了一大笔钱不说,反而对照顾亲妹妹这么些年的养姐起了别的心思。被拒绝后,竟还敢直接动了手。”
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水,学弟还在替吴忧抱着不平。“你看那脖子,都被掐成什么样了。若是当时再不反击,被掐死也不是不可能。”
拧开保温杯,申羽吹了吹还滚烫着的水。“看看队长那边情况怎么样吧。这人几年前就曾因性骚扰同事而留下过案底,只要那伤不致命,这防卫过当就不能成立。”
只是等啊等的,等的申羽都灌下四袋速溶咖啡了,电话才终于响起。
学弟比他还急,迅速滑到通话,“队长,苟天怎么样了!”
电话挂断,二人沉默着对视两眼,然后便是学弟的啧啧惊叹。那消息是二人都没设想过的,但也并不算坏消息。
原来,苟平患有精神分裂症。
队长说,这位患了钟情妄想的男人,相比于肚子上那点小伤,当务之急是该送到精神病院。
不由松下一口气,申羽拧紧杯盖。大步迈进审讯室,却见坐在凳上的少女正呆呆的盯着墙面。
开门声也没有将她从怔愣中惊醒,他将说出口的话放的更轻。“吴小姐,您可以回家了。天晚了,您要不要打电话让家人来接?”
话一落地,申羽就想抽自己,他又不是不知道对方和妹妹相依为命......
刚想给自己找个补,就瞧见对方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那双通红的眸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睁大。
“他......他怎么样了?”
知道对方是在说苟平,申羽将门开的更大了些。
“他没什么大事,那把美工刀本就没被推出多少,所以伤口并不深。监控录像我们已经看过了,您是正当防卫没错,所以可以先行离开了。之后若有新的情况,请您到时再配合我们的工作。”
连站都站不稳的姑娘让申羽不忍再看,纠结再三的话还是说出了口。“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了,那人患了精神分裂,之后要入院治疗。所以,您可以安心了。”
好似过了这么久,可拘留室外的天却还是那般黑。
墙上的挂钟堪堪指向4,原来这般长的夜竟还要这么久才能迎来天明。
脖子上被掐红的印还在隐隐作痛,吴忧跟在申羽身后没有说话。
苟天他患了精神分裂?
虽不在吴忧计划中,但此刻并不是问问题的时机。
被掐住脖子时,吴忧只用一瞬就将那刀刺进对方的血肉里。她知道自己皮肤白,就算只是轻轻用力也会留下很显眼的印记。
她在赌。
赌一个苟天再不敢放肆的未来。
干净的白色瓷砖反射出吊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掐住掌心,吴忧将一闪而过的不安藏在心底。
可却藏不住那不住蔓延的思绪。
是......
郁珩在从中帮忙么?
灰色地砖渐渐变成灰色的水泥地,一步步走着的步伐让她离派出所越来越远。
风越来越大,冷不丁在眼前旋转着的白越来越多,可那个人却依旧没有出现。
寒风将挂在脖颈上的围巾吹得越发散乱,慢慢松开的掌心上,有雪花片片飘落在被掐出痕迹的月牙上。
原来天空又在不知不觉间下了雪。
堵在胸腔的憋闷被吴忧慢慢吐出,是她想多了。
不是郁珩才好。
不是他才更好。
这样自己就再不会欠他了。
不住将呢喃吞进嘴巴里,可喉咙却酸涩的让吴忧好难过。
她在难过什么呢?
苟天被送进精神病院,吴忧便不再需要担心他来打搅思思。
该高兴才对。
是的,她要高兴!
在审讯时需要想到伤心之事才可以流下的眼泪到了这刻,却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特定条件就将围巾染了湿。
月还是那般盈盈一弯挂在天上,又是一弯残月蛾眉,又是一个天地如深渊般的月夜。
只是这次的月下只有她自己。
踩在地上的轻响被风声吞没,遥遥望去,被挂上彩灯的飞檐不住闪着光亮。而张牙舞爪的将枯枝挡在高处的树杈,正肆虐的将天空割裂成无数个碎片。
将耳机戴上,吴忧不愿再听这恼人的萧萧。
一步一步走的稳稳,空无一人的古街上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能够走回家的旁街只有一步就可以到达,雪地靴踏过拐角,余光却不经意间瞄到旁的身影。
身子瞬时绷紧向后撤去,可那硌人的石墙却将她所有动作都阻拦住。
闪着寒光的刀尖不过几小时前才见到过,却又在这同个夜晚再度袭来。
帆布袋被下意识挡到胸前,雪花片片飞舞在这夤夜里,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熟悉的松木香强势的将漾在鼻尖的清冽气息赶跑,皎洁的月色下那张勾起唇角的面容是方才在心底出现过的。
这般安静,又这般冷峭的街。
在这个几要到黎明的前夕前,有人让这个有着一千四百余年的山津渡再度染上......
滚烫的血。
刺进血肉的声音清晰传到耳边,动作间掉了一个耳机的当下,弦乐还在脑海中上演着一个又一个冬,而这个此刻让吴忧正身处其中的冬......
最为冰冷。
也最为疼痛。
有人将她温柔的拥在怀里,声息轻轻响在这岁暮天寒里,响在她被埋的紧紧的发顶上。
“乐乐,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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