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响亮,不时打破沉寂。
一群面目模糊的鬼魂,黑压压向她逼近,刚开始像是在试探,不久后便肆无忌惮地围了过来。
她向后退了几步,后背贴在石壁上,这是个死胡同,除非她跳到地洞里,否则根本无处可躲,她暗暗捏住符箓,身子紧绷起来。
这张符箓原本是有用的,她在郡主府绕了这一大圈,都没有脏东西敢靠过来,但此时却不同,这私牢里至少有几十条冤魂。
别说是一张符箓了,哪怕是玄妙观的道长亲自赶来布下阵法,也不一定能降得住这些密密麻麻的鬼魂。
江希月的心口砰砰狂跳,在心里把王公子的祖先全都问候了一遍。
要不是他,自己根本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为首是一个男鬼,他先一步停了下来,他一停,后面的鬼魂也都停了,黑黝黝的鬼影子浮在空中,阴恻恻围着她看。
江希月却发现这男鬼很眼熟。
想起来了,是刚才差点撞上的那个。
“你能看见我们,对吗?”他的官话讲得不太好。
江希月颔首,却不敢搭腔,男鬼忙道:“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我想谢谢你刚才替我......瞑目。”
听他这样说,江希月慌张缓解了几分,她紧贴着冰冷石壁的身子向前稍稍挪动了一点。
她脑子转得飞快,这些鬼魂是死在郡主府私牢里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不会找她,她确实无需害怕。
急速跳动的心脏缓了下来,她沉住气道,“现在谢过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那男鬼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神色有些尴尬,“这位小姐,其实......我们还有事想拜托你帮忙,如果你肯帮忙,我们会报答你的。”他诚恳道。
江希月深吸了几口气,不太想答应。
可也不能马上拒绝,只好先问他:“你们是谁?为何在这里?”
那男鬼眼神暗了几分:“我叫纳兰锡彦,是前朝贵族后裔,他们也是。”
他指着身后那些男鬼,又指了指女鬼,“她们是自小就伺候我们的丫鬟和奶娘们。”
“十几年来,我们不断被家族秘密转移,最后来到了这里。”
江希月凝眸,这样看来,自己完全想反了,此处非但不是安国郡主的私牢,反倒是一个庇护所。
可这地洞又是怎么回事,安国郡主既然是大晋朝的皇族,为何要收留前朝余孽,她真有那么好心?
还是怀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心念一动,脱口便道:“那安国郡主有没有要求你们做些别的什么,来回报她......”
纳兰锡彦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什么别的事情?郡主待我们如同亲人一般。”
江希月脸颊发烫,幸好此处光线昏暗,若她的心思被鬼魂知晓,果真要羞煞死了。
竹影曾告诉过她关于安国郡主的坊间传闻,说她热衷于豢养男宠,常在民间搜罗美貌男子,送入府中。
原来竟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现在彻底糊涂了。
“那你们是怎么死的?”她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纳兰锡彦的神色变得痛苦起来,“我们......这事都怪我们自己,是我们错信了一个人。”
*
“九溟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几个常常跑到皇后娘娘后宫的花园里玩,那儿有大片大片的海棠花。
捉迷藏的时候,大家都躲起来了,我一个人也找不到,心里很害怕,你看我快哭了,就偷偷露出一只脚,让我抓到了你。”
安国郡主眼中带着怀念,喃喃道:“从小我就知道,你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虽然你总是不爱说话,可我就是愿意跟着你,因为我心里知道,你绝对不会伤害我,也不会抛下我。”
“记得那年我才刚满十三周岁,南边的小国就来求娶,满朝文武都同意了,只有你替我去向皇帝伯伯求情,”她顿了顿,“这件事情,瑶瑶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好。”
顾九溟眸光闪烁,声音低沉,“那你为什么又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向她走近一步,“我不在的这几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安国郡主咯咯笑起来,“九溟哥哥,很多事情,我劝你还是不知道为妙。”
就好像今天,我让你这样闯进来,让你的人在我郡主府里大肆搜查一遍,这样一来,晚些时候你再去皇帝伯伯那儿交差的时候,他就不好怪你了。”
顾九溟紧锁双眉,“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可知道他是谁?”
“就是因为知道他是谁,我才要这样做!”安国郡主的眼中陡然迸发出光芒,她看起来很愤怒,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深深的厌恶与憎恨。
这样的眼神顾九溟看不懂,他面容冷峻,目光里满是失望。
没有时间了,也不想继续在语言上纠缠,他的手从袖中伸出,摊开握紧的拳,手心里的白绢布向两边散开,里面包着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龙纹玉佩,上面刻着五爪金龙。
“如果我带着这个出去,你便再也无法抵赖。”
安国郡主见了玉佩,双眉遽然皱起,一丝紧张闪过眸底,但很快,她便恢复了神色。
“这也只能证明他曾经来过我这儿,仅此而已。”
顾九溟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上前一步,双目瞪着她,压抑着嗓音,眸底迸出急切与不耐。
“快告诉我,顾承嗣到底在哪儿?”
*
“那个男人被她关在这里,”纳兰锡彦指着地底的洞穴,“那天她突然带人进来,把我们都吓到了,我们自从到了这里,就没有外人进来过。
而且他还是个汉人。”
“他是谁?”江希月追问。
“郡主没有告诉我们,”他神色黯淡,“那人穿得很普通,但他看起来很倨傲,尤其是一双眼睛。
看得出来,他瞧不起我们。”
“对了,”纳兰锡彦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郡主好像喊他哥哥。”
江希月歪头想了半天,安国郡主这样一位平民哥哥吗?
难道是王公子?
也不对,王公子今日显然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洞。
纳兰锡彦继续说下去:“那天郡主叫我们回避,自己坐在外头同那人饮酒,没喝几杯,那人就倒下了。安国郡主吩咐我们把他关到地洞里。”
他指着面前这个地洞,“就关在这下面。”
“这个洞是什么时候挖的?”江希月好奇道。
纳兰锡彦摇摇头,“不清楚,我们来的时候,这个地洞已经在了,郡主还特地吩咐我们,要离这里远一些,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不敢过来。”
他伸手遥指来的方向,指着那些布置得很好的洞穴。
“她为何要囚禁他?”
“郡主没有告诉我们原因,但她说过,只要这个人在,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出去?”江希月没弄明白,“你是说,离开郡主府?”
纳兰锡彦点点头,他身后的鬼魂们也纷纷跟着点头,“其实出不出去,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很小就脱离人群,被关在各种地洞里,他们更小,”他指着身后几人,“我这几个胞弟尚在襁褓里就被关起来了。”
“小时候我们也曾对外界感到好奇,总是求着奶娘带我们出去看看,有一次我弟弟偷偷扮成了丫鬟溜出去玩......”
“然后......”他没再说下去,神情充满哀伤。
“那天跑出去的孩子,一个也没能回来,还差点连累了族人。”
江希月估摸着那些孩子怕是被发现了,然后送到了官府里,最后不知是被发配还是处以极刑。
自她记事起就知道,越族人除了被赶到肆城那一拨,剩下的要么成了地位低下的家奴,要么嫁了大户人家做了小妾,永远不许生子。
整个京都城现在都难以再找到越族人的后代,更别说是前朝的贵族后裔。
当今皇上对于斩草除根这件事,还是颇有建树的。
“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出去过,现在更是不想出去了。”
“所以郡主说要带我们走的时候,我们都没说话,大概就是这样,把她惹生气了,后面好几天她都没有再来。”
鬼魂的面孔带着哀伤与后悔,纳兰锡彦道:“这位小姐,我们想请求你,替我们带句话给她。”
“什么话?”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她怎么忘了,安国郡主对她有明显的敌意,她要怎么去传话。
可眼前的鬼魂们却都很开心,纳兰锡彦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只是想对她说一声谢谢。”
“在族人也放弃了我们的时候,多亏了她,让我们又多活了几年。”
“麻烦你转告她,不用替我们报仇。”
“让她好好找个人嫁了。”
“我们走了,她也再无拖累了,我们希望她将来能快乐。”
他每说一句,后面的鬼魂们就点一次头。
他说完这五句话,后面的脑袋点头如捣蒜。
江希月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话,叫她怎么去说,安国郡主不把她当成杀人凶手才怪,
否则怎么解释她会知道这些,就算她说了,郡主能信吗。
她这时才想到了最初那个重要的问题,“刚才你说,你们错信了一个人,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那个人杀了你们?”
鬼魂们本来气氛很好,听见她这句话,全都黯然失色。
良久后,为首那个男鬼默默道,“是,就是他,那个被关在地牢里的人。”
“我们好心把他拉了出来,他却害死了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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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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