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梵钟敲了七下,早课结束了,木鱼声仍在继续,沙弥们从禅房中鱼贯而出,他们手捧钵盂纷纷涌入斋堂。
晨曦初明,早春的日头照在身上微微发暖,竹影轻手轻脚进了寮房,将手中的小米稀粥、花卷素菜放在桌边,她走到床前看了眼昏睡中的女子,轻叹了口气,又推门出去。
一缕晨光透过窗棱照进寮房,正好洒在女子眼上,她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过了一会儿,她懒懒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挡在眼前,或许这个姿势太累人,没坚持多久还是把手放了下来,顺便将身子向内挪了挪。
手放下的瞬间不自觉抚过了脖颈,那里曾有一块玉,自出娘胎起就戴在了身上,多年来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上辈子死前曾解下来过,然后玉就不见了。
东西虽没了,身体却维持了一贯的动作,有些细节早已刻进骨髓,就算重来一世,人也面目全非,习惯依旧是最难改变的事实。
可她现在却摸到了。
玉温良的触感和熟悉的纹理强烈刺激了她的五感,浑身都在叫嚣着告诉她,这就那块属于她的,前世戴了十八年,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血玉。
江希月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她几乎是跳着坐起身,手里紧紧攥着玉,眼睛直勾勾瞪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霎时有股奇异的力量从她心底升起,脑海中倏地闪过前世最后的画面。
这块玉上有她失去的记忆。
*
顾九溟起得很早,他原本计划在后山走一圈,可走到一半他又绕了回来,他想早些回去看她。
在门口遇到竹影,她指着里面摇摇头,可他没有灰心,自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暖和,少女昏睡一夜,满室馨香,空气中充满了她身上独特的气味,顾九溟不敢多闻,他放缓步子,往塌上挪去。
原以为会看见一个沉睡中的佳人,没曾想,床上那人不仅醒了,还坐了起来,她睁圆了一双美目定定瞧着他,似乎一早就坐在那里看着他怎样一步步走过来,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
顾九溟有些手足无措,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个登徒子般无礼。
他原想说什么,可此情此景却不容许,她看他的目光十分异样,相识至今,她从未这样看过他。
她眼神里有太多东西,仿佛前世今生的遭遇全部加在一起,委屈、痛苦、倾诉、感恩或恍然,只在这一瞬间统统揉碎又凝结成光,向他不顾一切倾倒而来。
他的胸腔被塞满,有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
没来得及细想,他又怔住了,面前女子的那双翦翦双瞳里忽然涌出泪水。
她秀气的鼻头微微皱起,手背在眼角擦过,直到确定是湿的,确定是泪水,她粉白的樱唇微张,一脸惊鄂,好像自己也很惊讶。
她胡乱抹去泪水,可眼里的泪还在不断涌出来,它们越涌越多,最后几乎是喷薄而出。
她也不擦了,索性让泪流个痛快,泪眼婆娑中,她还能依稀看见他的脸,他乌发浓稠如墨,双眸如夜星闪亮,他唇色殷红,清隽的脸颊被晨色镀上了一层金。
原来是你。
前世那个听见她冤屈,替她收尸的人。
怪不得今生初遇时,她会觉得他的声音熟悉。
在刚才血玉带来的记忆里,她全看见了。
正是他派人通知了吴叔去认领,她的尸体才没像阿爹和阿弟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将唯一的佛前心愿赠予了她,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冥冥之中她的魂神才未完全散去,一缕天魂附在血玉上,一缕人魂附在除夕夜暴毙的原主身上。
现在血玉回来了,她重被注入灵魂,她能哭了。
而这一切的失而复得,全都得益于眼前这个男子,他光华内敛,气度斐然,此时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他眉眼如画,眼神深邃,他,长得太好看了。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由衷地发现自己,真真切切地被他吸引。
她鼻尖酸涩,胸中情意翻涌,眸中雾气蒸腾,泪水涟涟而下,她咬紧双唇,心道:这一次,她再也不要纠结了,她要为自己而活。
她一把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冲进他怀里,她双手笨拙地向他身后摸索,紧紧搂住他劲瘦的腰身。
顾九溟的心砰砰直跳,虽然这早已不是两人的第一次相拥,可他敏锐地感到这次意义不同,因而更加珍惜,更加慎重。
他双手悬在空中并不敢真抱上去,虽然心里早被巨大的喜悦击中,可他仍不放心,怕她只是一时感激他救了她,他知道她不是个扭捏的女子,拥抱对她来说,并非常人所想的那样。
她抱了他许久,随后吸着鼻子问他话,声音瓮瓮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九溟紧绷的神情舒展开,唇角勾起一个迷人的笑容,眼底的眸光如灿烂繁星,他自然地拥上她,手臂渐渐收紧,鼻尖深深吸着她身上好闻的雨后青草香。
他沉醉在这个怀抱里,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因为你摸了我的腰。”
江希月在他怀里皱眉,这是什么理由?她狐疑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又涕泪横流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发笑。
他的笑声从胸腔里传出来,震得她脸红心跳,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勾住了她全部的神志,他低声吐出几个字。
“你摸了我的腰,就得对我负责。”
霎那间上元灯会那夜的记忆袭来,人海中他脸色不好,她急急去找那把玉骨扇,在他腰间摸了好几下.......
“那是我在帮你!”她脸色坨红,急急辩道。
“嗯,”他眉眼带笑,俊美得不可思议,“所以呢?”
“所以......所以......”她心神荡漾,泪水这才止住了。
“怎么,难道这样就赖上我了吗?”
“嗯......”他喉间震动,眼里带着笑意,好像还嫌捉弄得她不够。
“我长这么大,还没哪个女子敢摸我的腰,你摸了,你说......我是不是要赖上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眸底有暗光涌动。
江希月羞涩难耐,素手成拳正想拍他两下,这才发现他肩头的衣衫尽湿,定是她刚才不管不顾地哭泣,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将眼泪鼻涕统统擦到了他身上......
想到了他的洁癖,她立即慌张地挣出了怀抱,羞悔道:“我又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顾九溟不以为意:“无碍。”
怕她多虑,他又补了一句,“我有许多件备用的,稍后换下便是。”
听了此话她才安了心,只是耳根依旧滚烫,她想看又不敢再看他,刚才还不知他心意就一头扑了过去,现在他也挑明了,反叫她有些害臊。
可这样始终有些儿戏。
似乎读懂她的心思,他又在她头顶低低说道:“江希月,吾心悦之。”
心尖似被击中,一阵激荡直冲灵魂,江希月呆呆傻傻,愣愣抬起头道:“你说什么?”
顾九溟紧紧盯着她又说了一遍:“希月,吾心悦汝。”
这次,她真切地听明白了,她鼻尖酸涩不已,眼眶红红的。她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心中暗恨自己的泪水回来得真不是时候,此时此刻倒显得过于多愁善感。
她虽心里欢喜得很,可理智始终还在,她忍不住不去细想,他心悦的那个人,究竟是她,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若有一天他知道了她全部的秘密,还会这样说吗?
她低头不语,他却当她在害羞,他轻轻拢起她的肩膀将她带回床榻上躺好,给她掖好了被角,他又道:
“先不急着答复我,你把身子养好,等回了京都,我自会安排好一切。”
“安排什么?”她呆呆地问。
顾九溟深深一笑,“若你愿意,我便回府向母妃禀明心意,再去求皇上赐婚。”
江希月没想到他的心思能飞得那么快,才淡下去的红霞又迅速蹿在耳根。
“这......这是不是太仓促了。”她结结巴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是有些仓促,”顾九溟点头,“所以我一回去就得即刻把聘礼安排起来,这样的话,等你哪天点头同意了,我这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真诚动人,江希月却实实在在想到了那个传闻。
朝廷新贵顾九溟,做事雷厉风行,工作能力极强,短短半个月便将刑部和大理寺积压数年的案件全部捋了一遍,替无数沉冤昭雪,令所有官员头痛。
没想到,他在这方面,也能如此高效。
她不知该夸他几句,还是瞪他两眼。
早在青州的时候,也有几个邻村的小伙喜欢她,他们起早贪黑给她家挑水砍柴、替她阿爹晾晒草药、义务跑腿,又给他阿弟当免费的练武陪练,被摔得鼻青脸肿也毫无怨言。
无论是谁,他们哪个都不敢当着她的面直愣愣就说:吾心悦汝,更不会才说完就马上去安排婚事了。
他想娶,她就要嫁吗。
忽然有些生气怎么回事。
她一把拉过被角往脸上一盖,憋着口气道:“我累了,要再睡会儿。”
顾九溟怔愣片刻,猜到或许是自己太心急,把她惹恼了。
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唇角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这些气鼓鼓的小动作。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把他当成自己人了,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大步。
他的笑容根本收不住,第一次发现,原来情爱是件如此有趣的事,比攻克一个难解的案件更令人愉悦。
“好,那我先出去了,”他又小心的给她掖了掖身侧的被角,“你好好休息。”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一步三回头,推门前又叮嘱了一句,“记得起来吃点东西。”
她始终用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他出门前特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笑容收住。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过了许久四周再无动静,她才倏地一下拉开被子,腾地坐直了身子,对着虚空大声喊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祝所有人:蛇年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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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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