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逍遥居,辰时。
喜宝把江希月摇醒时发现她已大汗淋漓。
“小姐,您又做噩梦了?”她熟练的用汗巾给她擦拭身子,自从小姐死过一次又在棺材里醒来后,身子就一直冰冰凉凉,没有半点常人的温热之气。
不仅如此,她还夜夜发梦说些胡话,总是在喊‘着火了,快来救人’。
这些事若叫外人知道了,又不知要怎么编排小姐,是以她向来不提不问,今日倒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江希月微微一愣,掩饰道:“我是昨日出门给吓着了,过几日便好。”
想到大少爷昨日回来后就闭门不出,又听小姐说他们是遇上了什么凶杀案,喜宝只觉心惊胆战,她忙劝小姐:“往后您还是少出去吧,外头似乎真的不太平。”
那可不行,江希月暗忖,她不仅要出去,还得想办法日日能出去才行。
否则她前世的案子要怎么查,江家老宅那把火烧得不明不白,前世的自己又莫名背负了纵火行凶的罪名,既然老天给她机会重新活过,她必然要去追查。
忽然想到昨日的小春之死,顾九溟在听到凶手拿走的东西时脸都变了,记得当时他浑身戒备,几乎是即刻就派人将她护送回府。
看起来,那个被偷的东西势必十分要紧,说不定还牵扯了些重要的皇权机密,他之所以拒绝同她继续聊下去,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案子涉及到的内容不是她能够过问的。
这样想来,她大致也能理解昨日他对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好吧,暂且忍了这一回。
看来小春的案子他自会跟进,暂不需要她插手了。
虽说第一次合作她没能帮他直接找出凶手,但他应该能够相信她的能力了吧,等过阵子,她再趁机和他提一提阿爹的案子。
喜宝出门将水倒了又重新端了早食进来,江希月吃得心不在焉,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前世她家本来住在青州,因着阿爹的一位旧友在京都开了医馆,他诚邀了阿爹好几次,阿爹终于答应了,遂带着他们兄妹二人离了家乡,一路做着铃医,游山玩水,或走或停,直至去年才到了京都。
阿爹的这位朋友姓吴,事发当日,他也在场。
江希月必须找到他,问问他那天有没有看到什么。
可今日怎样才能出府呢?
她紧紧蹙着好看的柳眉,将筷子咬在粉白的唇瓣边,摇头晃脑思索着,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人声,喜宝稀奇地推门去看。
她们这个院子向来冷清,今日谁来了?
门又重新被打开,喜宝小脸冻得通红,显然在外头和人聊了许久,她的神色兴奋又喜悦。
“小姐,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刚刚过来传话,说是今晚要在福寿苑摆下筵席,专门给小姐庆祝重生。”
江希月呆了片刻,有些受宠若惊,倏然间,心中的难题迎刃而解。
老夫人是最宠爱原主的人,若是能在她身上狠狠下些功夫,她一高兴说不定就会顺势应了自己出府的要求。
而哄长辈开心这种事,对她来说,恰恰是最擅长的。
江希月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
根据大晋朝历,官员可至多休沐至初十。
皇上御书房的暖阁内,地龙烧的正旺,一对仙鹤鎏金九转顶炉立于两边,金鹤口中衔着上好的夜明珠,冉冉升起的薄雾如烟,在半空中缭缭散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弥漫其中。
西暖阁边的蝠纹案桌前,两人正在对弈,棋桌上黑白二子,厮杀激烈。
白子看似圆融,实则招招暗合兵法,杀意腾腾。
黑子虽落下风,却常常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一局已毕,白子险胜,晋元帝向后靠住引枕,随意卧在塌上,看向对面那个青年,慈爱道:
“九溟啊,几年未见,棋艺又长进不少。”
顾九溟恭敬道:“都说与高手对弈,棋艺自然增长,皇伯父布局诡谲,令侄儿叹为观止。”
“哈哈哈哈哈。”晋元帝捻须大笑,声音洪亮深邃,他已登基十余载,身上仍带着将士的杀伐果断,一双炯目似能洞悉一切。
“九溟啊,你才回京就日日处理公务,听说大理寺都快成你第二个家了。你母妃前些日子进宫,还和朕抱怨说是许久没见着你了。这几日休沐,怎么不回府里去看看,来我这儿做什么?”
“谢皇伯父关爱,”顾九溟颔首,矜贵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谦逊,“不是侄儿不愿休息,只是大理寺事务繁重,皇伯父对臣侄寄予厚望,臣侄不敢不努力。”
晋元帝脸上的线条柔和许多,“果然是朕的好侄儿,快和朕说说,你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是,臣侄近日将三司堆积的冤假错案细细理了一番,确实发现了几处疑点......”他话音微顿。
“让我猜一猜,这些疑点的背后,是不是都指向了刑部?”晋元帝看着他。
顾九溟没有反驳,他微微颔首,一双幽深的眸子里神色未明。
此时无声胜有声,晋元帝了然道:“朕就知道,你今日不是来请安的,你是来向朕要旨意的吧?”他板起脸故作生气。
顾九溟即刻拱手,言辞恳切:“既然皇伯父已经猜到,臣侄就不饶圈子了。”
他说完又久久没再出声,晋元帝心下了然,他大手一挥,原本立于一旁低眉顺目的周公公即刻会意,躬身退了出去,又将殿门仔细掩好。
晋元帝低声询问:“可是老三有什么异动?”
顾九溟答:“目前刑部的证据并没有指向三皇子,只是臣侄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晋元帝追问。
顾九溟突然上前一步撩开前袍,拱手跪地:“臣侄冒死请问皇伯父,先朝留下的那十万神武军,如今可还在皇伯父自己手上?”
“什么!”晋元帝闻言大惊,身子陡然向前坐起,手指紧紧攥住了软榻上的雕花扶手。
他思索片刻,又像放下了什么重担,肩膀松弛下来,“神武军自然是在自己人手中。”晋元帝缓声道。
顾九溟不动声色,皇伯父不想明说,所以回避了关键信息,他只说神武军的统领之权在自己人手里,那么,卢太尉算是自己人吗?
晋元帝回过神来,见顾九溟还跪着,伸手指了指:“快过来,到朕身边来。
告诉朕,你查到什么了?”
顾九溟挨到晋元帝身侧,低声道:“臣侄查到,有人在打鱼符的主意。
果然如此,晋元帝眸光幽深。
京都皇城内共有两队兵马:御林军和神武军,各十万。
御林军乃皇城司主要兵力,听从皇帝的虎符调遣。
神武军则历代由执掌军政的太尉统领,鱼符也在他手中。
虽然神武军这十万兵力在数量上和大晋朝的总兵力相比,算不得多。
但若有人觊觎皇权,在出其不意之时利用鱼符,号令十万神武军撬开宫门,哪怕是御林军也未必抵挡得了一时。
晋元帝后背升起一股凉意,前朝的四大家族近来蠢蠢欲动,两个皇儿之间的纷争亦是愈发激烈,大晋朝看似平静的局面下暗潮汹涌,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他才动了心思将侄儿拉回皇权中心助他稳固朝纲,就查到有人在打鱼符的主意,此举意在皇权,已然突破了皇帝能够容忍的极限。
“九溟,你尽管放手去查,最后不论查到谁,都直接报与我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暗沉:“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顾九溟稽首,向皇伯父领旨谢恩。
一个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皇上,蔺相来了。”
“哦?快请。”晋元帝精神振奋,显然高兴了不少。
“是。”小太监下去传旨了。
“九溟啊,”晋元帝欣慰地看向侄儿,“你好些日子没见老师了吧。正好,一起见一见。”
顾九溟却没有立即起身,“回皇祖父的话,臣侄还有一事相求。”
“哦?”
*
皇宫,御花园。
曲径通幽处,顾九溟与蔺丞相一左一右漫步而来,两人相谈甚欢。
蔺相年过四巡有余,他面白无须,气质儒雅,是当朝大儒之一。
“九溟啊,算起来,你我师徒二人有五年没见了吧。”蔺相叹道。
“老师的记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顾九溟颔首。
“这次见你,感觉你成长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意孤行的少年了。”蔺相看他的目光里满是赞誉。
“如果没有老师当年的悉心栽培,循循善诱,九溟自知也不能走到今天。”顾九溟诚恳道。
“你过谦了!”蔺相走到石桌边坐下,示意顾九溟也坐,“九溟啊,你自小就是一个有抱负有远见的孩子,你的皇伯父对你期望很高。
这些年你在民间历练,又去六部轮值多日,为师想问你,现在可有了自己的见解啊?”
顾九溟垂眸思索:“这些年在百姓中经历的越多,就越能感受到法度对朝廷的重要性。
换言之,相对公平公正的法度与量刑对大晋的安定和百姓的安居非常重要。”
话到此处,他却停了下来,看起来有些犹豫,没再往下继续说。
“呵呵,”蔺相慈爱的看着他,“看来,你心中仍有疑惑啊,来,说给老师听听。”
顾九溟自嘲地勾了勾唇,“让老师见笑了,九溟只是觉得,量刑的基础是公平公正,但要做到这四个字,又谈何容易。”
蔺相微微吃惊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他一袭紫袍,眉眼如画,气质清冷,一双黑眸中透着清明澄澈。
曾几何时,他在那人身上也见过这种神色。
“老师.....”顾九溟出声提醒。
“嗯......”蔺相回过神来,“九溟啊,为师还记得您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我记得,那时我问,人生为何不能非黑即白。”
“嗯,你现在可想明白了?”
“......我仍在思考。”
“九溟啊,老师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
他的表情耐人寻味。
“或者说,人生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蔺相的目光透过宫墙琉璃瓦外盛放的红梅,穿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进去了遥远的记忆深处。
他饱经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选择了什么,你就接受什么。”
他是在说服顾九溟,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他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关注和收藏,后面会越来越努力去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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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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