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轰,大片的阴云遮住天边最后一丝亮光。
听风楼坐落于长宁街最南端,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先皇晚年荒淫暴政,京城结党狎妓成风,听风楼应运而起,成为达官显贵的聚集之地。
一朝宫变,修整月余的听风楼今日又重新聚集了闻声而至的百姓。
沈青荷一席水青色罗裙、云白长帛柔软地堆叠在双臂,肤白赛雪、颜色娇丽。她还有另一个名字:青鸢,听风楼的掌上花魁,也是名满京城的美人。
沈青荷从未想过她游走在朝廷显贵之间为宋修瑾打探消息、助他一臂之力,而他当上郡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背弃诺言,转头与太傅府结亲。
两人年幼相识,宋修瑾从一个落魄的郡王府庶子到如今炙手可热、有从龙之功的郡王,她陪他走了十年。
年少的承诺犹言在耳:“青荷,事成之后我定会予你凤冠霞帔,绝不负你!”
十年相伴她早已分不清对眼前之人究竟是何种感情,但还是习惯性地答应了下来。
因着当年的救命之恩,她为宋修瑾的目标活了十年,可宋修瑾却突然弃她而去,她愤怒宋修瑾的欺骗,也深感前路迷茫。
少女精致的杏眼中没了往日的灵动,转而是深深的无助和忧愁。
宋修瑾曾主动向她索要的香囊在众目睽睽之下、经由小厮之手被退回了,他甚至不愿亲自见她一面。
沈青荷摩挲着香囊上已经褪色的并蒂莲心中万分苦涩。
十年,她不信当年与她分食冷馒头的少年会彻底被权势蒙蔽双眼。
她挣脱了白芷的桎梏,拼尽全力拦了隐匿在小巷、属于郡王府的华丽马车:“阿瑾,我不信你忘了当初的承诺。”
沈青荷嘴角维持着动人的弧度,只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表面的平静。
人声鼎沸,宋修瑾被迫露了面。
眼前的女子明艳动人,高高扬起的脖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即使身处风尘之地却气质绰约。
他最爱她这一点,也最恨这一点,多少年了也没磨平她的傲骨。
宋修瑾闪过一丝为数不多的愧疚:“青鸢,其实本王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并无男女之情。”
又端着自己一贯的好哥哥模样,体贴道:“香囊已退还给你,你放心本王定会为你寻一门好婚事!”
话虽如此,可他也清楚哪户清白人家会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呢?
少女收了笑容,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睫似要决堤。看得宋修瑾心头一热,他也没料到当初无意捡来的、干瘪瘪的女童能出落成如今名动京城的花魁,一颦一笑让无数男人为之倾倒,成为他当上郡王之路上不可或缺的助力。
他没有挣扎太久,苦口婆心劝说:“青鸢,太傅嫡女倾慕于本王,只有与她成婚本王才能更上一层楼。她出身高贵、性子高傲,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不若本王先送你去外头庄子上,过段时日再寻个由头把你接进王府。”
“呵。”眼睫的泪珠湿了沈青荷的妆面,她哽声:“你说的是予我凤冠霞帔,是娶我为妻,而不是做见不得光的外室。”
沈青荷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滑稽可笑,她侧首擦掉眼泪,长吸一口气:“阿瑾,当年你有恩于我,所以我甘愿入楼帮你,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强求你娶我,只盼你不要忘了来时的路。”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沈青荷全身,这些年她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从未看清眼前之人。
宋修瑾原本看似深情款款的眼神变得阴狠,低斥:“青鸢,你我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本王是大周最年轻的郡王,前途无量。难道你妄想本王会把郡王妃的位置交给一个妓子?”
他觉得沈青荷在拿他不堪的身份和生母威胁他,眼底闪过杀气,她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了。
“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你性子太傲了,还是先留在听风楼搓搓锐气吧!”
马车扬长而去,几声闷雷后天色越发昏暗。
荷色香囊掉落在地上,被车辕碾过瞬间变得污脏不堪,一个青楼女子敢向郡王讨要名分,沈青荷算是头一个,人群中传来奚落声:“表面上是才貌双全的花魁,说白了还不是妓子?敢向郡王讨要名分,真是不要脸!”
“端着清倌的名头,背地里不知道向多少男人献媚!麻雀都不如还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痴心妄想!”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有诸多偏见与苛求,更别说是青楼女子了。
这场蓄势已久的雨终究还是下了起来,又猛又急,一下又一下拍打在沈青荷脸上。
宋修瑾走后听风楼的姑娘们默不作声地轰走了看热闹的百姓,白芷撑着一把油纸伞快速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沈青荷。
白芷是听风楼的琴师,五年前来到京城,与沈青荷结缘教她弹琴,是师父也是姐姐。
沈青荷血色全无、哑着嗓子说:“白芷姐姐,他嫌弃,嫌弃我的身份……”白芷轻轻拂掉她眼角的泪珠心疼得厉害,温声安慰:“青荷不要难过,他目不识珠,一定会后悔的!”
*
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雨下得很大,比十年前沈青荷被爹娘卖进青楼的那天下的还要大、也更冷。
夜里她起了高热,和宋修瑾的十年过往一帧帧浮现在她的脑海。
两人相逢于微时,彼时她刚被人牙子强关进柴房,寻了空子后凭着一股劲儿拼了命逃出了青楼。可天寒地冻,饥寒交迫的她晕倒在了雪地中,闭眼前她记得她抓住了一抹玄色衣角求救。
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披着玄色大氅的宋修瑾。
见她醒来,宋修瑾解了大氅披在她身上,笑意温暖:“妹妹不要害怕,我是郡王的的儿子,是我救了你。”
他把手中冷得发硬的馒头分了一半给她,也如今晚这般,那天夜里她也起了高热,是宋修瑾典当了他母亲唯一的遗物,一块玉佩,为她请大夫诊治。
那个时候沈青荷以为宋修瑾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自此她视他为救命恩人,一心想报答他,所以当后来宋修瑾带着满身伤痕求她进听风楼为他探听消息时,她没有拒绝。
宋修瑾是郡王府的庶子,母亲是外室因主母不喜活生生病死,而今也面临着和他母亲同样的命运。
沈青荷不想进那个她拼命逃出来的魔窟,但她更不想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去,这一次,她心甘情愿进了听风楼。
不知躺了多久,沈青荷只觉得身体一会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又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像临近溺死之人又吸了一口氧气,如此反反复复。
混沌间她听见老鸨说:“青鸢是一个好苗子可惜得罪了贵人,白芷我劝你还是早点与她划清界限为好……”
白芷没有离开,端来汤药喂她,可她没有力气张开嘴吞药。
十年黄粱一梦终成空,沈青荷太累了。
意识涣散之际,她听见白芷趴在她耳边小声啜泣:“青荷,你吞下去啊。”
“青荷,宋修瑾不值得你寻死……”
白芷的话让沈青荷有一点想笑,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她不会寻死的,十年前拼尽全力逃命的小女孩,十年后也会拼尽全力好好活着的,她只是有点提不起劲儿罢了。
她不想白芷难过,也记得有一个很特别的人还没有听过她学成之后的琴音。
五日后,沈青荷退了高热,眼睁睁看着老鼠从自己的脚背蹿过,没有力气动弹。
柴门突然从外被推开。
“青鸢你命大,高热这么久还是熬了过来,今日小郡王大婚,贵人不愿见血特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楼下已设下拍卖会,你是名冠京城的花魁,敢出价的人身价都不会太低,以后过得怎样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鸨的话伴随着嘈杂人声传进沈青荷的耳朵。
半响,她才侧了侧头,声音轻得好像下一瞬就会被穿堂风吹散。
“你说你要替我卖身?我向来只卖艺不卖身,这是宋修瑾的意思,对吗?”
老鸨没有正面回答:“青鸢,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白芷为了给你寻药,费了不少心思,别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
沈青荷清楚此时的挣扎应是没多大意义,提线木偶般被带走上好妆面,换上轻纱。
“今日京城第一美人青鸢的出阁日,心诚的贵客今晚便可抱得美人归!”
楼下大堂歌舞喧天,老鸨的话将拍卖会推向**。
沈青荷安坐着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白皙的手指按着面前的焦尾琴迟迟未动,她在想白芷可安好,她又该如何脱身。
这些年她也结交了不少人,但应该没人敢与如今炙手可热的郡王为敌。
十年报恩报成仇,沈青荷从未想过要以身相许,是宋修瑾主动许下诺言。她也从未对他死缠烂打,他却要对她赶尽杀绝。
突然,大堂的歌舞声戛然而止,隐隐传来刀剑相接的声音。
沈青荷心下一凛,手指蓦地拨动了琴弦,“铮”地一声悠扬悦耳,她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但这或许是趁机逃出去的好机会。
沈青荷匆匆抱住焦尾琴起身时听到了玉帘相撞的清脆声,陡然抬眸,隔着珠帘与男人目光相接。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来人,尽管他看起来变了许多。
是五年前送她焦尾琴的人。
男人墨黑的头发被一根玄色素簪竖起,黑底狐领大氅下是同色绣金锦袍,明明是一幅玉质书生的面孔,周身却散发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丹凤眼尾下一颗朱红色泪痣像滴落在白纸上的墨点,让整张俊俏又锋利的面孔活了起来。
他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撩开玉帘,躬身穿过对他来说有些低矮的门框走向沈青荷,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浑身的煞气让他活像一个从地狱走来的魑魅。
男人没有说话,漆黑如墨玉的眼睛似乎毫无波澜地与沈青荷对望,可若离得近些,便能看见他额鬓上细汗。
“祁妄?!你怎么在这里?你回京了!”
看清来人,沈青荷原本高高提起的心落在了实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喜和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故人重逢本是喜悦之情,却遇上这等尴尬处境,下一瞬沈青荷的笑容凝在嘴角。
她在害怕,祁妄第一时间察觉了沈青荷藏起来的情绪。
玄色大氅落在她单薄的身上,祁妄的声音清凌:“沈青荷,你要不要跟我走?”
沈青荷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唰”地一声,白芷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急切地唤她:“青荷!”然后欲言又止地看向旁边的男人。
看着身量极高、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男人,沈青荷忽然明白了什么。
宽厚的大氅遮住满室春光,沈青荷垂在琴弦上的手松了又握,这把琴是用上好的梧桐木做的,就连阅琴无数的白芷也说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的琴,而这把琴就是祁妄赠的,半响她抬眸问:“可以吗?”
祁妄眼尾轻扬,漆黑的眸子仿若星光闪烁,一贯冰冷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暖意:“当然。”
他上前一步,低头:“沈青荷,我等你很久了。”
本文设定:女主是流落在外的太傅嫡女,前期身份为被迫入青楼的花魁,成长型女主,清醒后决定活出自我并帮助更多的女性有选择的权力。
男主为身世悲惨的少年帝王,是一个双向救赎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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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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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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