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仙楼出来的时候，沈丽只觉得两腿沉沉，脑袋空空。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来会仙楼请客，为什么要吃了没事干绕路来京城，为什么要招惹沈云安！
沈云安的这三个伙计，还有江月那个死丫头，上辈子莫不是饿死鬼？点了十八道招牌菜，还专挑贵的点。
最过分的是那个叫李青野的，一个人喝了二十一壶酒。
二十一壶！
结账时，听到账房念出八十八两的瞬间，若不是沈云安扶着，她就当众溜到地上了。
八十八两！够她一家好几年的吃穿用度了。
京城奢靡至此，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然而更让她几近崩溃的是回去的路上，李青野竟然在颠簸之中，“哇”的一下，吐在了马车上。
这可是她租来的马车啊！
马车里铺的毯子可是银狐皮，价值几何她已经不敢去想了，只想赶紧结束这荒唐的旅程。
第二天，沈丽果然没有来找茬炫耀，整个世界都清静美好了许多。
沈云安正气定神闲地算着账，江月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
“沈掌柜，不好了！你快去救救夫人吧！”
她长得珠圆玉润，面若银盘，此时眉头紧皱，更是惹人疼惜。
孟启一见她这模样，霎时忘了自己的立场，忙问：“怎么了？出事了？”
好像立马就要冲过去帮忙一般。
沈云安干咳了一声，他才清醒过来，稍稍收敛。
“不急，你慢慢说。”沈云安道。
可是江月小脚一跺：“急！”
她将沈云安从柜台后拉出来，推着往外走：“咱们边走边说，快！”
他们到的时候，鸿居客栈前已经围了一圈人。江月拉着她钻进人群，这才看到沈丽被围在人群当中，瑟缩着，不时以袖掩面。
而在她身旁责骂不休的，除了鸿居客栈的掌柜，还有那天给沈丽搬箱子的车夫。
这情形，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沈云安还是明知故问道：“怎么了这是？”
江月本以为沈丽看到沈云安来了，会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却万万没想到，沈丽面上一惊：“你怎么来了？”
她看了江月一眼，立马明白过来，低骂了一声：“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沈云安见她死不悔改，于是双手往胸前一拢，往人群中退了两步：“你放心，我绝不多管闲事，我只看热闹。你们继续！”
客栈掌柜和车夫见沈云安与沈丽相识，哪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奔向沈云安，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理来。
“她在我这儿住了三天，一文钱没给，现在说先赊着。她人走了，我到哪儿要钱去！”
“她租了我们赁车行的马车，付了十两的定金，我们店里的规矩，还车的时候不能有损耗，否则要照价赔偿。现在倒好，把那车上的银狐皮毯弄脏了，别的客人还怎么用？她非但不赔，还想要回定金。你说，天底下有这样的理吗？”
围观的百姓开始指指点点，沈丽将头深深垂了下去。
沈云安将手一摊：“你们跟我说有什么用，又不是我欠你们的钱。”
“你不是来帮她还钱的吗？”
“话可不能乱说，你们问问她，需要我帮吗？”
客栈掌柜和车夫一齐回头，沈丽却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沈云安于是继续添油加醋：“两位多虑了，她的夫君，可是宣州城大名鼎鼎的纸笔商，怎么会赖这点小钱？”
“可拉倒吧，”那车夫手一挥，“为了在你面前装腔作势，拿几个空箱子，让我装作她的车夫，把那些箱子搬上搬下的，净折腾人！”
听了这话，围观的百姓里有人认出沈丽来，大喊：“我想起来了，她是周家夫人，她家夫君做生意赔得到处躲债，没想到她跑这儿来了。”
见自己竟然被认出来，自家的窘迫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无遗，沈丽恼羞成怒：“放屁！我夫君只是出去进货了。”
立即有人当场讥笑：“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要不是做生意把底裤都赔光了，怎么会让自家娘子来京城租宝马香车抛头露面呢？不会是看自己的娘子有几分姿色，就让她去走走有钱人的后门吧？”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马发出爆笑，几个好事者更是开始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起沈丽。
孰是孰非，这些看热闹的人才不会较真，他们只听自己喜欢听的。周家不管有没有欠债，不用半天，周郎逃债，其娘子盛装打扮招摇过市的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沈丽见自己的遮羞布被扯得一干二净，如今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大辱，眼泪顿时冲入眼眶，内心的委屈一涌而出，指着沈云安咆哮：“都怪你，要不是你——”
“沈丽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是你自己虚荣心作怪非要来招惹我，现在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羞辱你，你不怪自己，也不敢怪他，反而来怪我？”
沈云安一顿吼，吓得沈丽的眼泪还没落下，又全哽回喉间了。
云安酒肆的几个伙计也一愣。他们还从没见过掌柜的这么严肃生气的模样，不自觉地站直了些，生怕殃及自己。
而沈云安骂完沈丽，扭脸望向赁车行的伙计，问：“赁车行做出租宝马香车的生意，请问写明了只把车马租给男人吗？”
“那倒没有。”赁车行伙计摇头。
得到回答后，她又瞪着方才讥笑的男人和另外几个不怀好意的：“既然没有，她凭什么不能去租车？凭什么不能盛装打扮？”
那人被她当街这么劈头盖脸一问，觉得面上过不去，开始口不择言：“她一个妇道人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不是去走那些有钱人的后门，还能干什么？你们说是吧？”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他们的笑声无比刺耳，那些狞笑的面目、调笑的眼神，也令沈云安几欲作呕。
“走后门有这么好笑？”她正义凛然，“做生意的，有几个没有求过人？”
那人只道她是装傻，索性把话挑破：“那能一样吗？我们男人在外应酬，那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们女人，有求于人，除了这副皮囊，还有什么？”
说罢，他猥琐一笑：“沈掌柜，听说前段时间，你跟丰乐楼的欧阳掌柜密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欧阳掌柜当众送了金簪给你。后来，他又帮你解决了万利钱庄。莫非，你也走了欧阳寿的后门？”
话音刚落，沈云安的巴掌已经甩到他脸上了。
他先是惊诧地捂着脸，而后大声嚷嚷：“臭娘们儿，你敢打我？好啊，你这是恼羞成怒了，看来，你们果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朝围观的百姓大喊着，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膝盖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竟然“扑通”一声，当众跪了下去。
而当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第二颗石子飞了过来，正中他的嘴巴。他正疼得龇牙咧嘴，这颗石子便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门牙上。
霎时间，“叮”的一声，门牙掉落，鲜血直流。
他已疼得说不出话，捂着嘴巴在地上扭曲蠕动。
旁人不知是哪位大侠出的手，银伯却看得一清二楚。
此刻，银伯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身旁云淡风轻的李青野。
方才只见他右脚随便一踢，便将地上散落的石子轻轻松松变成伤人的利器，银伯着实有些惊骇：他不是个花拳绣腿吗？怎么，有真功夫在身？
李青野被他炽热的目光盯了半天，才悠悠转过头，好似看穿了他内心的惊叹，又想起他平日里最喜欢揶揄自己的武功差，于是故意学着孟启的语气打笑道：“老东西！”
且不说银伯如何从不可置信变得气急败坏，沈云安见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仍不解气，愤愤道：“只有你这种龌龊的东西，满脑子才是这种龌龊的想法。我沈云安做生意清清白白，大兴也并没有禁止女子从商，更没有不许女子招摇过市的荒唐规定。你如此诋毁女子，无非是因为你自己不如我们女子，恼羞成怒罢了！”
“说得好！”人群中的女子听闻此语，纷纷喝彩。
也许不少明事理的男子点头称赞，为她叫好。
地上那人见落于下风，又疼痛难忍，于是灰溜溜地爬出人群，跑了。
此事倒是解决了，但沈丽还直戳戳地杵在那儿，这会儿也不遮面了，反而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沈云安。
沈云安犹豫片刻，上前挑眉：“钱我可以帮你垫上，但我不做亏本的生意。”
沈丽知道自己爹娘当时没少欺负她，如今她定是要报复回来。可是当下这情形，除了她，没人能救自己，于是咬咬牙：“只要你帮我解围，条件随你开。”
“好！你一共欠多少？”
“五十两。”沈丽艰难地伸出五根手指。
沈云安早就准备好了，从荷包里掏出五十两银票，递到沈丽眼前，却并不松手：“到时还我一百两。”
“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沈丽气道。
沈云安冷笑：“那是你们的本事，我这不正学着吗？”
她把银票扬了扬：“你想清楚了，若是我哪天回浔阳，不小心把今日之事说出去，你沈丽的面子，难道不值这五十两？”
“你……”
沈丽气极，却只能认栽，恨恨接下银票，去跟客栈掌柜和赁车行伙计清账了。
三个伙计围了过来，孟启问：“掌柜的，她怎么说也是你堂姐。你这落井下石，合适吗？”
“我没有让她跪下来磕头求我，已经算我品德高尚了。”沈云安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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