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军训。
在将应试教育奉为圭臬的这些高中,军训是为数不多可以和操场亲密接触的时刻,是体育老师们大放异彩的时候。就像很少有机会开屏的孔雀,他们格外卖力,显示卓越的专业素养。
可惜,大多数时候并无用武之地。升学率才是王道。
秋阳闪耀,炎热仍统治大地。放眼望去,偌大的操场只有高耸的主席台上有一团阴影。这里可以俯瞰操场。军绿色的方阵横平竖直,像一块块切好的豆腐,分布在这里、那里、还有那里。
三十个班,三十个待命的班主任。
立正、稍息、齐步走、四面转弯,各种动作掰碎,分解又综合。“一二、一二一”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直到练得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
是立规矩的大好时候。
最折腾人的立正时间,大家如少林寺铜人一动不动。前后左右立满桩子。汗水沿细瘦的少年身躯往下流,冲出细细的沟渠。军训服狠命往身上贴。
热就一个字。
方阵中的王路严心中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默诵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又默念: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走神,是应对规矩的一味良药。
落月摇情满江树,来回摇了三次,王路严总算等到教官金口一开:“全体——都有,原地休息!”大家这才松一口气。
休息着实让人开心,更加让人开心的是,你休息的时候,别人仍在苦练呢。赵北辰趁机展示出胖壮身躯蕴藏的无穷精力。他目光如炬,同时斜倚在王路严身上,好像很熟的样子。
他精准点评隔壁实验班的动作——实验班好像一直在暗中较劲。
“那个女生,就那个,五分钟内,我要知道她的所有信息。”
王路严微微一笑,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却并没有分辨出什么。
“你看右转,转得是什么呀,都130度到爪哇国去了。他还有脸笑呢。啧啧!”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应该是在cosplay班主任。
“那个那个!袖子上的扣子都没扣。这是怎么回事?”赵北辰特意提高了声音,生怕别人听不到,口气中满是得意的笑。王路严怀疑当事人都要找上门来了。他便从人群中分辨出了没扣扣子的他。
军训的他,脸上似乎有光芒闪耀。啊,王路严记起那只喜庆的暖瓶。
如果班主任代表规矩,那赵北辰便是他最大的对手。头角峥嵘的他,最先在实验班闯出了名气,相识众多。
很快,隔壁班也休息了。不一会儿,一群男生在统一指挥下,齐声高喊“赵北辰、来一个!”“赵北辰,来一个!”
是拉歌,“仇家”果然找上了门。王路严嘴角挂着看热闹的微笑。
声浪中心,是那个瘦高的男生。他白皙的脸上是一个大的过分的笑容。笑容如此过分、如此投入,牵扯到的不仅是眼睛和嘴巴,似乎连低调的耳朵和鼻子都能神奇地参与其中。
这笑容太有感染力,简直坏了笑的规矩。
赵北辰血气方刚,不甘示弱。他肥胖的身躯展现了出人意料的灵活。面对隔壁的挑衅,他豁然站起,高举双臂,姿势恰似拳击场上获胜后大秀肌肉的大力士。
他高声喊道:“要不要听本歌王一展歌喉?”
对面见正主出头,停下颇有节奏的拉歌,高声喊道:“要!”周围的人都齐齐盯紧这胖子,期待他的表演。
赵北辰拿捏片刻的寂静,贱兮兮地回道:“不给~”不等对方反应,他又补充道:“你们啊,天天就知道要、要、要、要!”
趁此间隙,赵北辰身边的男生迸发出超乎寻常的热情,反客为主,齐声高喊道:“二班的,来一个!二班的,来一个!”
受到神圣的班级荣誉感召,王路严加入其中,不亦乐乎。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曹刿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对面班级拉歌的节奏被赵北辰打乱,一时之间难以恢复,惨遭压制。
赵北辰趁势,宜将剩勇追穷寇。最后,二班班主任只好摆手请求停战,示意大家冷静,答应献唱一首。
谁来呢?
对面一阵嘀嘀咕咕,一片军绿色中赵北辰瘦高的对手站了出来。是他,他和赵北辰一起打水,必然是好哥们。兴致勃勃的少年收敛笑容,便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庄重。这一副“生人勿近”的尊荣,简直可以和国旗放在一起而毫无违和。
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浓密的剑眉展现的英气太过逼人吧,或许是因为清澈闪亮的眼睛几乎能看到心底的秘密,抑或是薄薄的嘴唇无心间勾勒出的坚毅?王路严心中突然非常期待,关于这个耀眼的少年。
少年落落大方站到对垒的两军间。他清清嗓子,露出整齐的牙齿。唇齿间,便飘到了王路严耳中。
“…因为,在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了我。无法深情挽着你的手,浅吻着你额头…别等到一千年以后,所有人都遗忘了我,那时红色黄昏的沙漠…”
歌声柔美缠绵,比夏天的风更让人舒适。少女们微微低下了头,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可惜,休息的时间总是溜得很快。哨声来得格外急迫。大家闻风而动,拍拍屁股,努力归队。教官颇为严厉地催促道:“你们几个!动作慢了!一定要记清楚前后左右的同学!”
赵北辰脚步没停下,嘴也不闲着,低声附和:“同学们,一定要找准生活的坐标啊!”
日子在哗啦啦的树叶声响中,荡漾开去。
教学楼中虽然设计了厕所,但永久封闭,从不投用。操场旁建有青苗高中三大公共厕所之一,男厕所的小便池是一道沟渠,瓷砖泛黄、脱落,异味和异色同在。
课间十分钟,学长学姐们会来方便方便。三个长发学姐,特意穿过大半个操场,前来观摩学弟学妹整齐划一的动作。她们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啊,今天的天气可真好!无风无雨,烈日当头。”
“太阳公公正在对我笑呢。”
“我想再买一个晴天娃娃啦。”她们生怕秋阳不给力。
学弟学妹们也不敢让他们失望。
时光正好,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三个长发学姐从厕所返回的时候,恰好赶上军训的人休息。她们不由感到失望。
赵北辰猛然咳嗽一声。实验二班献唱的少年瞬间收到了他的信号。两人盯着学姐的步伐,声音不大不小,一起喊道:“一二一、一二一…”学姐们的脚便不由自主落到了节拍上。
好像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加喊口号的队伍。
学姐突然变得娇羞。随着节拍,长发学姐们步伐变得凌乱,甚至连手脚都无处安放。为了突破口号的束缚,她们的脚步越来越快。配合的口号亦变成狂风暴雨,大珠小珠落玉盘。
就像在拔河。
学姐终于跌入魔鬼的陷阱,仓皇而逃,展现出一种惹人发笑的笨拙。王路严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日落西山红霞飞,军训的人儿把营归、把营归。解散的哨声响起,操场上的豆腐块变成涌向食堂的豆腐渣。排好队、吃完饭,王路严马不停蹄回到宿舍。他抓起暖瓶,朝开水房走去。
一刻也不能耽搁。他可不想比班主任更晚去教室。
一路上,学海泛舟的学长学姐行色更加匆匆。他们甚至手中拿着包子或者馅饼,一边猛啃一边赶路,把吃饭的时间和赶路的时间合二为一,生怕浪费了宝贵的晚自习。
这就是高中。卷生卷死。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努力到让人绝望!而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
王路严争分夺秒来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尚未驾临。幸好!他推开后门,不由愣了一下。
王路严退回来,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教室。一人正大马金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谁这么放肆?
座位上的人,正在和赵北辰争论。
小山一般的赵北辰首先看到王路严,笑嘻嘻道:“同桌你可来啦。”
鸠占鹊巢的少年豁然站起转身,身姿笔挺如松。他朝王路严露出一个大方而过分欢乐的笑容。这无忧无虑的豆蔻年华。他的军训服早已换成清爽的绛紫色T恤,越发显得脸白。牛仔裤则让长腿一览无遗。
居然还有时间换衣服。
脑海中响起一千年以后得美妙旋律。王路严乖巧地站在旁边,说道:“没事儿,你坐。”
“我坐的也差不多啦。”少年站起身,小大人一样,径直向王路严伸出了右手。王路严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和他握了手。
少年指了指隔壁说道:“我是二班的李楠,是赵北辰这厮的初中同学。很高兴认识你。”他的手指修长、洁白。他的发型并非青苗中学官方指定的平头,而是颇有设计感的毛寸。交错的长短中透出青春的张扬与活力。
这是王路严第一次握手,都给整不会了。他微微有点脸红,说道:“我叫王路严。”
恰在此时,前门传来班主任的咳嗽声,宏亮的声音中全是刻意,又饱含感情。李楠挠挠头,清浅一笑,迈开长腿,闪身回他的老巢去了。
班主任携带规矩的风雷现身,很快恢复了教室中的秩序,还给世界一片安静祥和。班主任继而风风火火来到王路严身旁,反锁后门,驻守前门。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后,他在前门守株待兔。他的气场像一株根深叶茂的大树,荫蔽着姗姗来迟的同学。虽然只是简单的注目礼,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但只能贴墙根由前门而入的同学还是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并表现出万分羞愧的神色。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可是,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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