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第一个暑假,王路严没有离开山城的打算。妈妈非常挂念,唠叨好多次。见他如此坚持,便只好由他去了。
王路严的假期,计划得满满当当。来自省外的两位舍友,早早回家避暑了。家住本地的赵俊捷全家去了海南三亚。宿舍只剩他一个人。暑假住宿舍,可以节省一大笔开支。
而此时,正是招工高峰。
街头传单、贴小广告、扮人偶…这些失去了吸引力。王路严想争取一些更有竞争力的工作。公告牌上的招聘信息、网页、辅导员转发的招工启事…他四处撒网。
最后,王路严将目光锁定在麦当劳。一番简单的面试,他如愿得到试用机会。这家快餐店烈火烹油,人流如织。长长的等餐队伍,因为餐桌缺少空位。王路严感受到压力,走马灯一般忙碌,收拾残局。这该死的责任心。
晚上,他一身疲惫一身汗,腰酸背痛。脸盆中涌起泡沫,衣服在手中搓起来。虽然暑假计划如此,但此刻静无人声的宿舍楼,仍让他十分孤单。他吹起口哨,聊以解闷。
衣物晾好。他想给李楠打个电话唠叨几句,却不记得李楠是今天还是明天最后一门考试了。最后,孤孤单单的王路严跑到小超市,带回一堆东西。
鬼使神差地,他在阳台上吸烟。最初的刺激散去,伴随袅袅青烟,周身的疲惫逐渐消融。
蓦然回首,他忽忽想起埋入地下的父亲。
在麦当劳都这么辛苦,更何况是挖煤呢?不仅要出卖自己的力气,而且不见天日。他想起父亲扎人的胡须,想起终年缭绕的烟味和饭桌上端在手中的酒杯。那一股辛辣的味道,王路严总是避之唯恐不及。
烟酒,不过是对抗生活疼痛的一片阿司匹林罢了。
就在这时,传来敲门声。
王路严起身开门,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李楠。简直似梦似幻。下午考完试,他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王路严吐出一个丝滑的烟圈。
见这小伙子抽烟,李楠颇为惊讶。他顺手将书包扔在王路严桌上,一手将他拉进怀里。
李楠低声说道:“今晚,我就不走了。”
他已经知道,王路严的室友都不在。
…
夜深人静,两人熄灯上床。错过了最佳入睡时间,两人又说了许多天南海北的闲话,不知不觉终于睡去。
王路严不能离开重庆,那么李楠的暑期计划便是——虎溪。
白天,王路严去麦当劳打工。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时间看消息。李楠双肩包单肩背,用王路严的校园卡,解锁幅员辽阔的校区。
这里,到处都有王路严的足迹。
云湖畔的树荫下,蝉鸣声声。植物园里,倾斜生长的树木滋养了大量附生在上面的植物,它们悬在半空便开起了花,好像载歌载舞;植物也是食物,树上树下,吸引各种小动物光顾。
坐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学府,建筑学和土木实力强劲,传承悠久,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关于结构和空间的巧思与研究,浓缩在校区生机盎然的规划建设中。
李楠心血来潮,想找几本建筑方面的书翻一翻。他一路找到图书馆。
图书馆里人不多。暑假期间,留在这里坚守的,基本上是比李楠早一年参加高考、马上升入大四并有考研计划的同学。他们埋首书中,不闻窗外事。浩繁的复习资料堆满了桌子。
马上大三了。李楠的生活,从未如此舒心。他在图书馆中闲逛,将书架从A看到Z。
李楠从小就是那种让家长和老师都省心的孩子——俗称别人家的孩子。初二时,物理、化学相继引入。家长紧张兮兮,生怕这是孩子掉队的开始。从那时起,李楠开始走自己路。他听老师讲课的时间反而少了。
托了天赋的福,他认真,但并不算刻苦。他天然地觉得,微积分、线性代数、微分方程等等,能看懂是一件特别自然的事情。换句话说,在这上面花费太多时间,对他而言,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在他身上,聪明小朋友常见的傲气也有一些,但他理智地将其控制在不会惹人讨厌的程度。
高中分科,李楠毫无意外选择理科。为了去成都,他报考医学。
匆匆翻看几本建筑构图和风景园林的杂志,李楠便觉兴趣寥寥。他摇动手中的校园卡,突然想到,不如看看王路严借过哪些书?他心中一喜。
一旦有了“偷窥”的**,他立刻坐在电脑前,刷卡查询。拉出来的清单很长,这厮借过的书着实不少。然而列表内容,可以用乏善可陈四个字形容。
借的最多的,是英语四级和六级的辅导资料,目的不言而喻;接下来,是吉米多维奇的《数学分析习题集》,题海战术的始作俑者;再往下,是写给中学生的书和习题资料,关于一名家教的自我修养。
李楠仿佛看到了王路严的日常,那是他匆匆行走在虎溪的生活。这个小鬼头。
继续往下,三岛由纪夫,名气很大但是没兴趣;《追风筝的人》,“为你千千万万遍”,这个倒是可以看看。
然后,他停下了鼠标的滚动。李楠在列表中看到了几本男默女泪的书。他对它们并不陌生。他微微叹一口气,这个傻孩子。
——《金赛性学报告》、《性学观止》、《当代中国大学生的性观念与性行为》…那是去年十一月借阅的书。那个时候,距离洪崖洞风大雨大的那一夜过去没多久。李楠窥见了王路严幽幽的迷茫与踌躇。
他也曾经历过这些纠结。他顺着索书号,来到书架旁。
性意识的觉醒,是一件值得探究的事情,是学术研究的重点。生理上的变化刺激心理上迭代升级,软硬件相适应。先贤大家们花费无数心力、采用多种策略,提出了丰富的理论。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智力上的优越,李楠在这方面的启蒙似乎晚于同龄人。从小到大,那些对他表示好感的女生如过江之鲫,高矮胖瘦、美丽或聪慧、温婉或豪迈,他既不感到厌烦,也感受不到独特的吸引力。
总是差一点什么。
在金赛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李楠心底的回忆被唤起。他模模糊糊记起初中时候的体育老师。那个老师体校毕业不久,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他精瘦结实的身材,颇为协调与健美。
现在回想起来,这位体育老师,应该是帅气的。应试教育下,体育课更多是一种装饰品、奢侈品。体育老师自然比较清闲。
好像是一个带着暑气的秋天,好像是下午四点。李楠踏着上课铃声,朝教室跑去。路过教师办公室时,手扶门框、伸出头的体育老师突然喊住了他:“李楠,进来!”
他朝李楠摆手。
李楠停下脚步,一脸好奇地进入办公室。老师都去上课了,人不多。他是数学课代表,对这里并不陌生。但他和这个老师并不熟悉。
那一天,李楠穿了一件薄款的黑白格子毛衣。
体育老师悠闲坐在椅子上,笑问道:“你就是李楠?”
李楠点头朗声道:“老师好。”成绩好,自然是老师重点关注的对象。
体育老师咧嘴而笑。下一刻,他一手将李楠拉到身边,另一只手捏住李楠的胳膊。然后,这只手从李楠的胳膊转移到胸口、腰侧,最后停在李楠的小腹上。
李楠觉得很痒,身体朝后退去。体育老师的力气很大,将他拉了回来。老师脸上是难以描述的笑容。李楠有点儿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老师大手一挥,朝李楠说道:“回去好好上课。”
这件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梦的碎片?李楠突然感到一阵难过。这似乎不值一提,却让他心中疙疙瘩瘩的。
李楠合上金赛的大部头著作,想起第一次见到王路严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本本分分的王路严安稳坐在后门旁,嘴角的绒毛比陶渊明家的豆苗还要稀疏。清秀瘦削的脸上,有一丝刚进入新环境的谨慎,像一只受惊又懂事的小狗。
他乖得,看起来好像连一只蚂蚁都不会杀死。李楠无端生出一种结识、挑逗、打闹的**。他幻想王路严因为害羞紧张而脸色潮红、心慌意乱的瞬间。
后来,这些瞬间被他一一捕捉到了。他的呼吸不由重了一些。
金乌西坠,图书馆人去楼空。李楠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半。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王路严工作的地方。已经过了人流最鼎盛的时刻。李楠点了一份双人套餐,中杯可乐多加冰。
拿到餐食后,他找个险要位置坐下。
柔和的灯光将李楠心中的阴霾和困惑都赶走了。可乐中的冰块逐渐化开,露水凝结在杯子上。
李楠微微饿过了劲。他细嚼慢咽不紧不慢,等王路严下班。
“今天在虎溪,过得怎么样?”王路严坐在对面,问道。
李楠微微一笑,说道:“我今天过了一天王路严的生活——怎么说呢?”他一手托腮,思考片刻,笑说道:“与其做王路严,不如do王路严。”
王路严熟练地伸出自己的手指。
半小时后,两人漫步在虎溪校园。靠在一起的影子,从一个路灯移动到另一个路灯,变长又变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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