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梁嘉文轻轻靠在李楠肩膀上,绵里藏针笑说道:“就算要习惯,也是某些人学着适应我大四川的美食,哈哈~”她俏皮补充道:“看起来,某人适应得很好。”
李楠嘴角微微上翘,脸色却不太妙,空气突然安静。梁嘉文若无其事站起身,袅袅婷婷,去洗手间了。
昨夜的头痛并没有完全退散,一些尴尬萦绕身边。为更好地招待客人,王路严应该开口聊点什么。但是脑海中能想起的,却只有虚空的大学生国创和本科生进实验室——李楠的谎言。
他不应当知道李楠受伤这件事情。王路严陷入沉默。
李楠的笑容变得拘谨了、适度了、成熟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眉眼鼻子和耳朵齐齐参与,笑得那么过分、那么灿烂。他的目光从菜单到碗筷,又到桌上整齐排坐坐的小瓶调料,最后终于落到王路严略显落寞、憔悴的脸上。
“最近过得怎么样。”终于还是李楠先开口,不咸不淡问道。
最近?过得很不好。昨夜历险带来的阴影仍在,一言难尽。鬼使神差、有意无意的,王路严伸出两只脚,将对面李楠的脚夹住了。
暧昧的回忆沿着裤管,逐渐扩散,热血开始不受控制。
李楠微微咬牙,深吸一口气,稳稳呼出。他轻轻抬腿,抽回自己的脚。他笑问道:“不知道这家鲁菜正不正宗啊?”
王路严突然冒出一身汗。
伴随达达的响声,梁嘉文袅袅婷婷回到桌旁。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热气腾腾。接下来,王路严体验了一把花式虐狗。梁嘉文是百变小仙女,一会软萌地撒娇,一会独立自强内外兼修,下一秒钟便成了要登上宝座的女王,杀伐决断睥睨天下。而李楠,总是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配合她的戏份。短短一顿饭的时间,梁嘉文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咔咔不知拍了多少照片。
王路严变成一只大功率电灯泡。他坐在观众席上,和所有可能的幸福远远隔离了。就这样吧。
王路严始终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从歧路上知难而退,总算死心了。他将银行卡上的数字加加减减,痛定思痛,中止了KTV的兼职。
他学习理财,稚嫩地规划只有一个人的未来。
接下来,王路严的大学生活按上了加速键。大二下学期和大三上学期一年,除了丰富充实的专业课程、设计、实习,几乎没有留下别的什么印象。建设美丽中国,土木学子身先士卒。精神上的寄托被抽空,王路严有更多的精力花费在对结构、对土力学、对基础工程的研究上。
未来不确定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学习。
李楠恰恰相反,大学生活更加五彩缤纷,绚烂多姿。他以成都为大本营,各地打卡,将足迹幻化成小企鹅相册中的美好瞬间。从油菜花海的婺源到启迪阿凡达的张家界,从百色起义纪念园到桂林山水甲天下,从姿态各异的黄果树大瀑布到摒弃杂念的梵净山。
他有一个旅游小伙伴。
王路严竭力避开他的小企鹅相册。
大三寒假,王路严几经周转,回到苹乡。
故乡变得更加陌生。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土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窄这么坑坑洼洼?积雪都变成黑色。邻居的屋檐,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矮这样灰黄?记忆中的长辈,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苍老这么伛偻?
王路严的母亲,这个被生活夺走伴侣、又被学业夺走儿子,不得不独居的妇人,仍按照流传的规矩,一丝不苟地过年。
王路严见到了堆积在家里的年货:猪蹄、牛肉、豆腐、芹菜、藕、晒干的笋、蒸出来的大白馒头、瓜子、炒过的花生、小桔子…现在,不会有人跟她将年货买重复了。
这天晚饭后,王路严窝在散装小炉子前,手握水杯。他盯着花花绿绿的电视机出神。王路严的妈妈突然说道:“喝点水,别光顾看电视。”
妈妈总是担心他不够吃喝。王路严点头,却没有说话。
妈妈不依不挠说道:“红暖瓶里,是新烧的,兑上点。还是你在青苗高中用的,质量真不错…”
这倒霉的暖瓶。王路严心中猛然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将他高考后沾染的好运、连同高中实验室的记忆,都带走了。
初七刚过,他踏上回校的旅程。新年的脚步尚未走远,新年的生意还能赶上最后一波。火车呼啸前进。王路严睡了一觉,又睡了一觉。
开学没几天,王路严接到一个遥远的、归属地显示为吉林的电话。正在上课的他不幸错过。那嘎达,似乎没有什么熟人。他没往心里去。
谁曾想,这个号码并未轻言放弃,一连打了三个。这种毅力,确保王路严不会错过接起的机会。
“喂,是王路严吗?”电话接通后,传来一个男子亲亲热热的声音。
王路严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对面的人说道:“是我,你的老朋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王路严一点印象都没有。
电话另一头的人发出过于热情的哈哈笑声,似是挽尊。他说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没想到吗?”
谁,这么自来熟?
王路严心中警铃大作,联想到网上层出不穷的诈骗。他迅速推算,莫非网上购物个人信息泄露,缅北找上门来了?
王路严直白说道:“这种哑谜,我怎么猜。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对面急急说道:“哎,严哥别挂,听我一言!我是陈末啊,你高中最好的朋友。新年好呀!”
最好的朋友…王路严从记忆中翻找出青苗高中的这一位五短身材的幸存者。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王路严笑说道:“有什么事,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待在北国春城,居然还记得我?”
“忘了谁也不会把你忘了呀。”陈末笑嘻嘻说道。
“男人说的话要是靠得住,老母猪都能上树。”王路严不无感慨说道。
陈末抓住逻辑上的漏洞,说道:“这话说的,你自己不也是男人?”
“对啊,只有男人才了解男人。”王路严自嘲道。
陈末继续说道:“得!你够狠!我其实,真的有一点小事找你。听说,你现在大学生创业,挣大钱了?” 果不其然。
王路严急忙矢口否认:“兼职而已,能挣什么钱?从牙缝里攒了一点…”
陈末颇为谦卑地说道:“敬佩敬佩,惭愧惭愧。严哥!我无地自容了。同样是大学四年,我一分钱都没存下、什么都没干。”
王路严幽幽说道:“你在东北人民大学,法律系的系花在抱,**苦短日高起。干得还少吗?怎么会什么也没干?”
陈末哈哈而笑,喝道:“你这个臭流氓。”说完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说道:“说正经的,我需要你帮忙呢。”
王路严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瞬间秒懂。他说道:“不是你不小心,是真爱难以抗拒?”
陈末沉默三秒,终于图穷匕见:“我要跟你借点钱。”
王路严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问道:“大概多少?”
陈末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一五一十说道:“好医院大概要两千。再租两个月的房子,一定要吃有营养的。杂七杂八加起来,六千应该够了。我手里,现在还差三千。”
这大概是王路严三四个月的收入。他问道:“这么看来,你打算瞒住老陈和老何了?”
“当然了。我们还是学生,娇娇妹妹保研了,在这苦寒之地续费三年。我考本校研究生,进了面试,接下来一堆事情。我们商量好了,研究生毕业后从长计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陈末解释一番。
这一对鸳鸯,有情有义。
遥想何娇娇和陈末,从初中起便在学习上你争我赶,轮流坐庄。他们获得了“黑风双煞”的美誉。对手是最好的知己。两人因竞争而生爱慕。后来,又相伴走过青苗高中的地雷阵,在东北人民大学胜利会师。
大学四年,男的血气方刚,女的正当妙龄,自然你侬我侬,激情喷发燃烧。水乳交融,实现了生命的最大和谐。
王路严酸溜溜的,这是对真爱的嫉妒。他问道:“干嘛不问班里四处打卡的大少爷凑一凑?实话说,我手里没有多少余粮。”
陈末轻咳一声,说道:“你说李楠那小子啊?别看他到处潇洒,都是父母定好车票和酒店,手里流水不多。他还要谈恋爱,开销大…”
王路严脸色微微变了。
陈末摆事实讲道理,说道:“家里的亲戚朋友更需要严防死守,封锁消息。这些喜欢嚼舌根的大嘴巴,没一个靠谱的。同学里,大家都是毕业找工作的节骨眼,奔波面试,谁不用钱?手头宽裕的,可能就是你了。大严哥!”
“可别,我手头,离宽裕远着呢。”王路严纠正道。
“我明白。等我读了研究生有了收入,第一时间如数奉还。我欠你一个大人情。”陈末语气诚恳。
他是一个负责人的好男人。
王路严陷入沉思。十几秒后,他缓缓开口,说道:“当然可以借给你。不过我想问一个问题。”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请讲。”
王路严踌躇说道:“你能想象,以后和何娇娇同学以外的人生活吗?”
陈末斩钉截铁说道:“当然不会!从初中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这种海誓山盟,他应该向何娇娇说过很多次,信手拈来。
王路严心中一热,颇为感动。他说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把婚给结了,给小娃娃一条生路?”
“这个…”躲在东北人民大学巨大教学楼角落里的陈末,一时无语。他以学生自居,并没有考虑过担负这种巨大责任的可能。
未等他回答,王路严说道:“我可以借给你钱。其实我更希望,这是给你们准备的份子钱、满月钱。你记得把账号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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