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纳地尔恩典大教堂,英语的正式名称基本就是直译,Montreal Grace Church。据说一直到1785年还是Cathedral,蒙纳地尔的武装保卫战爆发之后,原本的Cathedral被起义军烧毁。后来国家定都卢高,就把所有的主教和神职人员一起迁去了首都。蒙纳地尔人民一直很怀念过去的教堂,但由于资金没到位,还有一些部门没谈拢,拖到十九世纪末才通过议案,在原本的Montreal Grace Cathedral的遗址上重建教堂——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规模小得多,地位也有限,所以就算重建,也只能叫Church了。”
方洛昀侃侃而谈,自觉地充当起中文解说来。
在说到非专业领域还能这样眼眸闪亮,看来是真的喜欢。
贺重闻也很喜欢他这个样子,哪怕金碧辉煌的教堂叫人目不暇接,他的目光却一直在年轻人的脸上流连。
这会儿的注视倒没什么旁的心思,只是欣赏——纯粹而干净,不带半点旖旎。
见方洛昀的讲解告一段落,贺重闻才舍得开口:“你怎么了解这么多?”
“我喜欢教堂。”
“你信教?”
“不是。”方洛昀抬头望着斑斓的穹顶,“我只是觉得,来这里让我感觉平静。”
他是无神论者,并不真的相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神祇,否则天底下怎么还有那么多受苦的人。
可壁画上的圣母神情温婉清澈,垂眸抚摸着怀中的圣婴。
那是母亲遥望众生的眼睛,是庇护世人的双手。
远离家乡的游子也能从中分得一份仁悯,哪怕并不属于这个国度。
MAA的交换生虽然是学校的项目,但方洛昀申请了CSC的奖学金——方家不缺这个钱,这只是一种能力的证明——回国次数有严格限制,他从来就打算一直待到毕业,中途不再回国。
方洛昀从小到大都没有独自离开过家这么长时间,还是在这么远的地方。
对于一个刚成年没两年的大男孩儿来说,忽然抽离重复了二十年之久的熟悉生活,漂泊在地球的另一端,思乡和想家的情绪也好,举目无亲、格格不入的孤独也罢,都是对包括家人、师友在内的任何人无法诉说的苦。
在这种时候,来到教堂,听钟声与礼拜,看虔诚的信徒,的确对心绪是一种浣洗,叫他平静。
他没有信仰,可他也理解,唯有信仰才能够将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灵魂相连。
教堂不是单纯的景点,仍然投入日常使用。信徒跪伏在十字架前,祷告完再抬头时神情如幻梦。
游人的说话声压得很低,方洛昀此刻更是静默。
不知是不是方洛昀的神情有些寂寞,贺重闻望着他被烛光映亮的侧脸,居然看出一种脆弱来。
像某种名贵的瓷器。
贺重闻莫名想起父亲的那一屋子藏品,价格之高,就算是挥金如土的贺少都觉得离谱。
但也是真的美。
他不怎么玩儿瓷器,看不来成色质地,更不懂鉴定出产地和年份。
可是有些美是不需要任何专业标准来衡量的,再门外汉的人进了国家博物馆,也会要对玻璃展柜里的藏品发出赞叹。
此刻的方洛昀,看起来就很像父亲从南肯辛顿的佳士得拍的那件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
莹润,清雅,遗世而独立。
父亲花了两千万才拿下它。
贺重闻不禁想,自己要花多少,或者说,花什么,才能拿下他。
好在贺总很有耐心,一个成功的捕食者永远不能操之过急。
他在方洛昀感到不适之前及时移开了视线,和所有普通的游客一样,去欣赏该欣赏的东西。
说是重建,其实脚下这座教堂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人在进入古迹建筑时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白了就是时空停滞和错乱的穿越感。
这里曾经生活着另外一群人,来过另外一批访客。他们早就不在了,可和现在的人们看着的却是同样的东西。
石块,苔藓,彩绘玻璃窗,祭坛,黄金,珠宝。
然而人类的生命短暂,建筑和大火中付诸一炬的原恩典大教堂一样,也不能永存。
但回忆和审美却代代相传,才生生不息流转成为瞬息中唯一的永恒。
*
他们没有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不早了,另外三个同学还有别的安排。
暧昧期的那两个决定散步回家,其他人也很识趣地不做电灯泡。
贺重闻让司机先送长发姑娘回家,她下车之前依依不舍,碧蓝的大眼睛闪烁着期待,问贺重闻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最擅长的就是跟人兜圈子,礼貌、周到,但不失敷衍。
女孩儿其实什么回应也没得到,还是被哄得心情很好,挥手道别。
车上没了其他人,但贺重闻还是没挪位置,继续跟方洛昀在最后排挤。
方洛昀没有拒绝,似笑非笑:“‘后天就走’?”
他重复了一遍贺重闻刚才回答姑娘的话。
游玩中途贺重闻接过两三个电话,都是国内的,用中文说了自己恐怕半个月之内都回不去。
贺重闻被戳破了也不尴尬:“反正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见,一个数字而已。”
方洛昀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贺总一贯如此到处留情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用词未免太唐突。
语气也生硬,搞得跟自己吃醋似的。
其实他只是看不惯这种风流做派……而已。
方父方母是校服到婚纱,既是情投意合,又是门当户对。婚后二三十年相敬如宾,令人艳羡,算得上最标准、或者说最理想化的婚姻模板。
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也就是方洛昀,通常会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抱以天真的幻想。
他谈过恋爱,虽然结局可惜,好歹好聚好散,仍然坚信着真爱的到来。
在那之前没必要将就,一个人的日子也能有滋有味。
所以方洛昀并不能理解贺重闻的恋爱观——哪怕他现在其实并不了解这人,完全靠偶像剧和豪门八卦的刻板印象。
要是换个人,这样的质问在贺重闻这里可以算是被冒犯了。
但话是小美人说的,他非但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你很在意?”
方洛昀扭开头:“……您误会了。”
“哎,也用不着敬称吧。”贺重闻语调拖得慢悠悠,“我看你可没有这么尊敬我。”
“怎么会?”小狐狸狡黠一笑,“我一贯尊老爱幼。”
老狐狸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拐弯抹角说自己老呢。
他道:“我可没比你大多少。”
方洛昀故作惊讶:“是嘛,我还以为贺总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呢。”
如果分不清这句话是调侃还是试探,那贺少浪迹情场多年的名声也算是全毁了。
“哪里的话。”贺重闻回答,“我可是单身——没有任何法律和道德约束的,很单纯的那种单身。”
“单身没看出来。”小年轻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单纯更没。”
那语气可以算作揶揄了。
贺重闻很少能遇到这样跟自己说话的人,不仅不叫他恼怒,反而跟猫爪在心上挠似的,越来越痒。
他隔空点了点方洛昀:“没大没小。”
方洛昀一挑眉:“这时候又承认您大啦?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大不大,可不是用说的。”贺重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缓声道,“得实践出真知。”
年轻的那一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潜台词,脸腾地红了。
半晌,用本地语言嘀咕了一句。
贺重闻听不懂,但也猜得到不会是什么好话,多半是流氓、变态一类的。
他挂出招牌的迷人微笑:“谢谢夸奖。”
好久没接触过这样纯情的猎物,这让贺总连下爪的力度都放得温柔。
至于象牙塔里的小方同学,着实被这种纵横商场的脸皮之厚震惊到。
小孩儿毕竟还年轻,看起来是那种严肃高知家庭长大的孩子,和他比起来脸皮太薄。
贺重闻不打算把人戏弄到炸毛,见好就收,后面的车程规矩得很,话都没怎么说。
方洛昀住的地方是单行道,送进去再绕出来很麻烦,就让他停在路口。
他下车的动作有一瞬的粘滞,短暂得几乎看不出。
日头渐西,黄昏的光影在他们头顶游动。
方洛昀收拾了下自己的表情,转头微微笑:“贺总,再见啦。”
其实谁都清楚,他们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这一别,恐怕再也不会见。
贺重闻看见少年跳下车因惯性飘起的衣摆,像是张开的蝴蝶翅膀,一直掀到胃里。
猎人。
猎人不能眼睁睁放走猎物。
心底忽然涌动出不能失去这小家伙的强烈执念,接下来的话更是完全不符合贺少走一步看三步风格的冲动,未经大脑脱口而出。
“哎,等等。”贺重闻叫住他,“我记得你说,你接下来的假期没有安排,那么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雇你做随行翻译——工资随便你开。”
*再次提醒,本文主要出现的三个城市,约兰市,蒙纳地尔,卢高,都是架空,从地名到建筑到所谓历史,全是编的_(:з」∠)_
*CSC:China Scholarship Council=中国留学基金管理委员会≈国家公派留学,这个是真的
*北宋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1940年5月28日于伦敦苏富比拍卖,现藏于大英博物馆。至于贺爸买了啥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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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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