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呢？”
赵浔疑惑道：“你我就够了，带他做什么？”
苏明澈心知不该，却抑制不住内心欢喜，“稍等，马上就好。”
半盏茶的工夫，他收拾妥当，下去与赵浔会和。张县令也在，正向赵浔汇报审讯结果。
“从城南一家豆腐坊买的，做豆腐的男人姓刘，左眼瞎了，街坊都叫他刘半瞎。”
再见苏明澈，张县令不免惴惴，怕那张淬了毒的嘴又说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
然苏明澈心情甚佳，似已完全忘记昨夜之事。
瞎眼，豆腐坊，凭这些线索找到人不难，两人商议一番，带上侍卫出发。
县衙与客栈都在城中心，往南去商铺越来越少，街道也越来越窄。
车夫问过路人，顺利找到豆腐坊，是集市中一间小铺面，两侧还有肉铺、鱼摊。
卖肉的屠夫正挥舞着砍刀剁排骨，鱼摊四周水淋淋的，散落满地的鳞片肚肠。
赵浔下车就被熏得掩住口鼻，想打退堂鼓，苏明澈生拽他入内，刘半瞎正往一板新做的豆腐上盖纱布，客人进来头也不抬。
赵浔忍了又忍，还是把苏明澈推到前面。
不怨他，苏明澈瞧见那块布也要作呕，黄中带绿，根本辨不出本色。
“买豆腐？”见二人始终默不作声，刘半瞎问。
苏明澈道：“不买豆腐，买些防身之物。”
“到豆腐坊买防身之物，闲着没事逗乐来了？”
刘半瞎声音嘶哑，眼神狠戾，无半分生意人的热络。
苏明澈撩起袍袖，露出里面一沓银票：“有人说这里可以买到，价钱好商量。”
“谁说的？”
“白云村的韩冬。”
韩冬便是那个方脸汉子，刘半瞎没细究，目光移到赵浔身上，“他是谁？”
“我家老爷，我们运送布匹茶叶卖到关北，再从那边贩些玉石美酒回来，路远道险时有意外，故而……”
“你们这些客商不都会请镖师么？”
苏明澈愤然：“镖师无事尚可，摊上事溜得比兔子还快！我家老爷吃过不止一回亏了。”
护趟镖没多少油水，哪个愿轻易搭上性命？把主家财物劫了一走了之的都有。
刘半瞎似是信了，问：“要多少？”
苏明澈回身看赵浔，他憋着气，眨眨眼示意他看着办。苏明澈无奈：“得先验个货吧？”
刘半瞎冷笑：“你当买什么，爱要不要。”
苏明澈只得信口胡诌，“二十把长剑，二十张弓，两百支羽箭。当下就能拿到么？”
刘半瞎没搭腔，有人来了，一位老大娘颤巍巍地走到门口，说要买块豆腐。
为给她让路，苏明澈往墙边避让，可地方就丁点大，他一避便与赵浔贴得极近，后背紧靠着他前胸。
扯半天谎面不改色，倒因为这颇不自在，刚想挪开些，赵浔抬手摁住他肩膀，不让他动。
这地儿臭烘烘，唯他身上是香的。
老大娘买完豆腐就离开了，刘半瞎解下围裙，“跟我来。”他在前面领路，赵浔与苏明澈紧随其后。没走多远来到一户庄院。
敲开门，刘半瞎对前来迎接的小厮道：“来新主顾了。”
小厮滴溜着眼珠子打量他们，“王先生不是说过不要随便带人来？”
刘半瞎大抵对谁都没好颜色，怒道：“我又做不了主，当谁乐意跑一趟！”
小厮见怪不怪，对赵浔和苏明澈道：“你们两个进来，他们在外头候着。”
他指的是两个扮作家丁的侍卫，苏明澈不清楚里面什么状况，想着还是多带些人比较稳妥，赵浔却抢先应下：“听小哥的，请。”
绕过一道雕花长廊来到前厅，只见门旁并排摆着几个红泥炉，一人手握蒲扇正挨个儿扇风。
小厮上前招呼：“王先生，有人要买货。”
那人转过身，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书卷气十足，待人也彬彬有礼，把蒲扇交给小厮，让道：“二位进去坐。”
刘半瞎送完他们就回豆腐坊了，苏明澈少不了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遍。王先生听罢并未多言，当即吩咐小厮喊人搬货。
苏明澈假意闲谈：“先生这些兵器从何而来？听闻浣元县多铁矿，莫非雇铁匠打的？“
王先生笑笑：“民间哪还有敢打兵器的铁匠。货是别人送来的，我只管往出卖，至于那些人怎么弄到手的，不是我能过问的事。”
若钱货两清，这趟可就白来了。
赵浔道：“别是军器所出来的，军器所的刀枪剑戟上篆有铭文，被官府抓住可是大罪。”
没等王先生回答，两名壮汉搬着木箱进来。苏明澈细看，发现他们身体都略有残疾，一个跛脚，一个右手没有手指。
二人将木箱搁到前厅正中间地上，准备回去搬第二箱时，被人拦住去路：“且慢。”
一男子大步走进前厅，目光炯炯地扫视一圈，对上赵浔时，双方皆是一怔。
他身着军服，腰佩长剑，苏明澈推测可能是受命守矿的兵士，难不成监守自盗？
那男子与王先生耳语两句，将他支开，苏明澈心中警铃大作，欲抽腰间短刀，他却单膝跪地，冲赵浔道：“请王爷治罪！”
赵浔轻叹：“秦巍，你何罪之有？”
苏明澈讶然，这人居然和赵浔是旧识？
秦巍不答话，赵浔心知何故，“这位是户部苏大人，自己人。”
秦巍方道：“私售兵器是属下的主意，与他人无关。”
“多年不见，本王以为你随郭帅戍守西辽去了。”
闻言秦巍手背青筋暴起，“朝廷只给郭帅一千兵马，我等全被留在皇城不得随行。”
他口中的郭帅乃大将郭子敬，当年赵浔拒不拜刀疤脸老将军为师，后换的那位将领便是他。
先皇在位时，郭子敬战功显赫，威震四方，赵浔也曾随军出征，虽未上场杀敌，只在大帐中听他与将领们商议战术，亦觉受益匪浅。
彼时秦巍是郭子敬手下，赵浔随军时，由他负责照料。
先皇去后，季青山曾想拉拢郭子敬，但他铮铮铁骨，岂甘任人摆布。大将不能为已所用，季相就卸他兵权，遣他驻守边防。昔日亲信悉数留在皇城，贬的贬，杀的杀。
赵浔没料到此事与郭帅旧部有关，“你在何处供职，为何要私售兵器？”
“属下如今在军器所任监造官，做这些……是为养活在战场上受伤的兄弟们。”
赵浔蹙眉：“伤兵不是被安顿在各地安养院，由朝廷发放月俸，太医院那边也会派医官定期诊治？”
“此处便是安养院，朝廷的月俸和医官，从郭帅离开皇城后就没见过了。”
苏明澈听得怒火中烧，历朝历代皆有贪官，如粮仓里的硕鼠，总也打不尽，但连伤兵的月俸都贪，未免丧尽天良！
赵浔搀扶起秦巍：“他们现在何处，方便的话领我去看看。”
“……王爷还是别看了。”
秦巍还记得赵浔的毛病，天潢贵胄出生就集万般宠爱于一身，接受不了残缺，当年在军中，见有人流血受伤都要捂住眼睛。
赵浔会错意，“你大可放心，不是朝廷派我们来彻查此事，到此实属意外，苏大人也不会……”
说着他转头望向苏明澈，似在等他承诺。
苏明澈肃然而立，他固然同情伤兵，但对秦巍的做法不敢苟同，韩冬一伙拿到兵器，伤害的也是平民百姓。
秦巍未察觉二人的眼神交流，赵浔执意要看，他怎好阻拦：“他们在后院，王先生是大夫，负责开方煎药。”
三人向后院行去，难得日头晴暖，伤兵都在院中晒太阳。放眼望去，廊檐下靠着的，长椅上躺着的，或缺胳膊少腿，或双目失明，或全身瘫痪……
赵浔迈过门框便停住脚步没往里走，不是嫌弃，而是不想贸然打扰。
“苏大人。”他抬手指指衣袖。
苏明澈会意，自袖中取出那沓银票递给秦巍。来的途中二人商议好，由赵浔扮富商，苏明澈扮账房，银票是赵浔的，交给他代为保管。
秦巍连连推辞，赵浔道：“国有其法，法有其人，此事我与苏大人无权处置，还需上报刑部。你再坚持段时日，定会有结果。”
秦巍这才收了。
大张旗鼓地来，偃旗息鼓地归。回程的马车上，两人相对无言。
赵浔拿块白玉料执荷童子把玩片刻，挑起话头：“苏大人打算如何向刑部禀报此事？”
“自然如实说明。”
“刑部尚书杜嘉刚正不阿，定会公正处理，本王只觉得有些蹊跷。”
“军器所管理甚严，秦巍不过是个监造官，偷运这么多兵器出来，居然没被发现，会不会上面有意放任？”
苏明澈拎起茶壶斟杯茶水，推到赵浔面前，“王爷是说，有人设局陷害秦巍？”
“要害秦巍何须兜这么大圈子，只怕他们的目标是郭帅。”
得知秦巍是郭子敬亲信时，苏明澈也曾想到这点，借旧部私藏兵器的由头，泼郭帅脏水，扣顶意图谋反的大帽子。
“我另写封书信给老师，托他派人保护好秦巍和这些伤兵。”
泼脏水这种事，就看谁动作快，别人设局，他们也可反将一军。
见苏明澈气定神闲，赵浔大致明白他心中所想，看似温良无害的苏大人，竟也是个狠角色。“适才为何盯着我腰间玉牌？”
“微臣想，王爷那么多银票都给了，何妨再多给一些。”
赵浔随手扯下一块，抛给苏明澈：“全是赝品，你若想要送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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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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