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她，又放走了她。”
墨尘屈起的手指轻轻蜷着，“为何？”
她知道他要问的是为何会放走孟秋裳。君卿雪想了想，道：“怕她再受伤。”说罢她好像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慕予连忙转了个话题。
“那好，明日我便带你们去找江衍之。他的家族早已隐世，外人想要入境还要有熟人带领，还好我之前便向他要了路。”
“眼见天色不早，我就要回去了。”慕予临门摇手，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又道，“对了，你们若想在即墨城玩儿，记得找我，小爷随时奉陪！”
眼见人走了，君卿雪拿着甲字一号的号牌意识到一个问题，望了望房内唯一的一张床，又看了看身后的墨尘，表情有些不自然：“要不我打地铺？”
墨尘想道两人都是男子，有什么可避讳的。可又忆起了那夜她说的话，嗓音有些低沉，带着不容置疑道：“你睡床上。”
君卿雪默了一会儿。
在这不大不小的客房里，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藏在衣袖里的手在他要转身时伸出，他深邃的眉眼跌入视线，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变成了：“你......你去哪？”
“我去拿床被褥，会晚点过来。”
“不必等我。”
君卿雪本想说，要不我们一起睡吧，可思来想去，觉得这句话怎么说怎么别扭。
一直到夜半了墨尘还没有回来，窗外一缕清冷的月光照射在桌几旁君卿雪的半张脸。
大概是等的久了，她微微打起哈欠，胸口传来阵阵闷痛，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好半晌摸到茶壶猛灌了几口，待缓过来了终于意识到已经是子时了。
她拢了拢眉心，垂首看着桌案上写好的药方，莫名的有些烦躁。
他怎么还没回来？待她转念一想，自己怎么会跟个新婚娘子一样期盼着丈夫归来。
疯了吧。
她怎会这样？
大概是近日被诸多事劳神了，君卿雪晃了晃发沉的脑袋，熄灯后上床榻休息了。
房门传来轻微的响动，君卿雪刚要起身，却被墨尘一手轻按了回去。
许是太困了，她的声音夹带了一丝倦意和嗫嚅：“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墨尘将人放下，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久等了，睡吧。”
见她慢慢合上了眼，墨尘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关紧了门窗防止晚风吹进来，又将安神香粉倒了些到香炉里。
袅袅香烟升起，看到君卿雪逐渐舒展的睡颜，墨尘神色深重。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暗金色的光芒，眼前突然浮现一幅画面。
在华贵的高床榻上，透过轻纱般轻柔的朱色床幔两道男女的身影若隐若现。
男子身着武装，冷峻的半侧脸沾染上了几滴已经冷凝的血，他手上握着龙瀛枪，另一只手圈住女子的腰，将女子整个上身紧贴合着自己。
女子仿若无骨，气息全无。
就这么静静地依偎在男子怀里。
有一瞬间，男子的视线竟落到了自己身上，墨尘趁此看清了他眼底的情绪，那竟是难以名状的痛苦。
神识回归，墨尘立身站在床榻三尺之外，静静注视着君卿雪，良久。
清早，君卿雪醒来的时候墨尘已经不在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桌上摆着简单的几个包子和一壶泡好的清茶。用过后下楼便见墨尘和慕予相对而坐。
慕予刚好瞧见君卿雪下来了，忙打笑道：“卿雪，都日上三竿了你可下来了，让我们好等。”
谁懂和长情长老一块儿坐着周边的气压都升高了，这谁受得了啊，估计也就君卿雪有这能耐了。要是他能有君卿雪这胆量，都能进青云榜前十了。
君卿雪闻言面上一哂，张口道：“抱歉，我们现在走吧。”
三人一行来到即墨城郊一处老宅子，看守的是一个老人家。
慕予凑上前打声招呼，“钱叔，我又来了！”
钱叔笑骂道：“臭小子，又是来找少主的吧。”说罢，又看向走在慕予身后的两人，“这两位是？”
“我和你们少主的朋友，特意前来拜访。”慕予搂着钱叔的脖子，朝他眨眨眼，“钱叔，放我们进去呗。”
钱叔瞥了眼墨尘和君卿雪，见两人气度不凡又是慕予亲自带来的。可，钱叔道：“今日族中来了贵客，怕是招待二位多有不便。”
“不碍事的，钱叔。”君卿雪嘴角含笑回道。
“也好，你们随我来吧。”
众人随钱叔一路穿过长廊竹亭，来到后院一处空旷之地。钱叔的步伐不再循规蹈矩，脚步凌乱却带章法。一盏茶的工夫，眼前出现了一道宏大的阵门。强烈的气流险要将人逼倒退，然三人不动如松，直挺挺得站在原地。
钱叔眼里划过诧异，心下更是对慕予带来的两人身份感到好奇，不过既是少主好友，理应不得这般无礼——慕予是个例外。
“里面便是我族要地了，进去吧。”
“多谢。”
很快便有一小童前来带路，阵内的空间异常的大，四时之景皆映入眼。慕予手交叉着撑在脑后，走在前面犹如在逛自家后花园。
“江家是早已隐世的古武世家，但一直都和外界保持着联系。不过我就好奇了，这贵客谁啊？这位......”慕予将目光投向小童，小童心领神会，不卑不亢道：“小侯爷，叫我小夕就好。”
“今日来的是皇朝帝师苏长砚。家主和少主都在主堂迎接，还请三位前往偏殿等候。”
当朝帝师！！！
众人心下一惊。
那位君霖皇朝唯一一位神级预言师。
昔年天下分裂，当时还是客卿的苏长砚辅佐当朝皇帝钟离灼趋福避患，平定六国，大道一统，铸就盛世。如今他已是一下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帝师，又为何会来这早已隐世不出的江家呢。
慕予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这江家也是有面儿了，竟能让帝师亲临。“竟是这般传奇人物，我们三人也想见见，小夕通融通融。”慕予难掩眼里的钦慕，道。
小童为难地看向君卿雪两人，只见君卿雪用着慕予那般眼神看着他。
呼，他懂了。
小童道：“这......待我向家主请示一番。”
玄明堂主殿。
高阶主位之上，江黎天正与苏长砚攀谈，台下坐着的是各位堂主和江少主。一侍从靠近家主耳畔道了几句，对面男子温文有礼点了点头，“江家主可是有事吗？”
“衍之的几个小友想要一摩帝师风采，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台下欣然站起一道身影，芝兰玉树，谦谦君子。江衍之行礼，道：“父亲，帝师，容衍之前去接待。”
苏长砚眉梢微挑，眼角含笑，对着江衍之是小辈的宽容，他道：“且慢，既是衍之的朋友，那还是有必要见的，让他们进来吧。”
君卿雪三人进殿便接受着视线的打量，她也看着高坐明堂的帝师，那是张较为女气的脸，可那双浅眸只一眼便让人觉得被洞穿了所有心思，无形中产生威慑。君卿雪微敛神色，
“帝师果真风华绝代。”她未看到的是慕予略惊讶的神色和墨尘微蹙的眉梢。
苏长砚道：“不及三位青云少年惊才绝艳，这天下终是要交给年轻一辈的。如果可以，我真想见到那一天。”显然这句过谦的话让他们意识到帝师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却未直接点破。君卿雪稍眯了眼，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是熟悉，可实在想不起来。
“帝师如今还未过三十，就已到了我辈穷极一生不可达到的高度，纵使在十四州也再找不出一人能与帝师的功勋相提并论。”君卿雪对眼前这位人族帝师有着敬意，言辞中多了几分恳切。
苏长砚闻言莞尔一笑，转口道：“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天道善妒，即便如你也不能摆脱此般命运。古往今来，多少天之骄子不是夭折就是中途误入歧道，最后剩下少数人能够受万众敬仰。青佛古寺玉溪钟敲响，又一位天才横空出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
青佛古寺现如今虽隐隐有没落的迹象，但底蕴深厚，先者留下的玉溪钟可辨明天骄。玉溪钟的上一次敲响，已是八年前。
“敢问上一位被玉溪钟认可的是何人？”
“自是你身旁这位念卿君了。”苏长砚往墨尘的方向抬起下颚，嘴角翘着笑，那双含情目撞上他淡漠的视线。
墨尘瞥了他一眼。
在他十岁那年，他被宫主捡到收入学宫，在参加的第一场大陆少年青英会赛上大放异彩，拔得头筹。
那一日，青佛古寺的钟声回荡在赛场，整片大陆都为之震惊。只因在墨尘之前，玉溪钟已沉寂了上千年。
“而今，大陆青英辈出，这是我朝不可多得的盛世。但同时，它本身也象征着一种预兆。”苏长砚走下台阶，浅淡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在不久的将来，大陆将迎来一场不可避免的浩劫。”
大堂内声音都消了下去，没有人会质疑帝师的预言，气氛安静到可怕，压抑的气息弥漫整个大殿。
苏长砚负手眺望着皇城方向，道：“这场浩劫，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倘若真的无法改变结局，我还是希望山川既明，百姓无恙。”
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君卿雪默了会儿，她一个不知道能活几年的人不求能拯救苍生，但求族人安然顺遂。
然不等她答话，苏长砚转向墨尘：“念卿君，有样东西你滞留皇都很久了，闲时去取，我会在扶光殿等你。”
说罢他便迎风而去，衣袂翻飞，背影有些落寞。
回到偏殿，君卿雪还因方才帝师说的事蹙起眉头，慕予问起了墨尘什么东西落在皇都。墨尘捏了捏剑身，半晌摇头没有。
慕予往嘴里塞着点心，恰时江衍之敲门而进。
君卿雪直言想要那张神遗残卷，江衍之手里抽出一张保存的很好的残卷，温润的声音落在耳畔：“既是卿雪想要，那便送你了。正好我这段时日也要忙着族中事务，凑齐神遗残卷之事就交给你们了。”
他又道，“对了，慕予也跟你们一起去吗？”
君卿雪本想说不是的，可慕予这家伙天生便喜欢凑热闹，任是谁也赶不走，亲爹来了都要吃闭门羹。“这回说什么你们都要带上我，多一个帮手少一个敌人嘛。”
“此话从何说起？”
慕予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张扬个嘴放肆宣言：“入不了伙，那我就做你们的对手，在途中给你们下绊子，这样还不带我？！”
江衍之失笑一声。
墨尘：“......”恐怕真是对他无语到极致。
“我还给你下饺子呢。”
“侯爷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多为他老人家着想着想，别瞎跟着凑热闹。”君卿雪翻看了下江衍之给的残卷，同样一处被标了红圈的地方，两张残卷拼合是扶桑山，扶桑山在即墨城的西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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