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派里最近流传着一类话本:倘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当如何抉择?
刚看到这东西时,我还以为自己的底细被扒了,吓得花容失色,结果一旁的柳溟烟比我还震惊,唰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她是齐清萋那暴脾气的徒弟,那本书顷刻间就变成了碎片,原先递过来的弟子愣了一下,呆呆地盯着我两两秒钟,突然嘴一撇,作势要哭。
柳溟烟顿时连声咳嗽,抬着袖子掩唇道歉,我好好地搁一旁看戏呢,后脖颈忽然一阵冷风吹过。
我心中大喊不妙,猛一跳开,下一秒一把亮瞎眼的剑正正杵在我刚刚站着的地方。
我头也不回怒骂,柳清歌你要死啊,又打?
柳清歌骂骂咧咧地像抓小鸡一样把四处逃窜的我抓了回来,暴揍了一顿再拎到吓呆了的那个弟子面前,让我给他道歉。
我叽里呱啦一阵乱骂,柳清歌就又赏了我脑袋两包,直到柳溟烟扯了下他的袖子,说兄长,是我做的。
柳清歌一下就僵硬了,我冷笑连连,往后一抓掐着我脖子的那只手,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摔不动。
我怒了,骂道柳清歌你吃什么长大的那么重。
他眉头青筋直跳,傻愣愣的,半天憋出一句,练金身练的。
我当然知道啊,我说柳清歌你当我没上过修习课是不是,柳清歌也怒了,说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受够了,说要不你躺下来给我揍两拳算了。
然后他就二话不说开溜了,顺手带走了剩下的两人,留我一个在原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老天懒得理我,它要是肯理我,我求求它把我收回去,别搞什么重生了。
说好的重生占领全世界呢?
现实是一切都是假想的,我不知道别人的重生怎么样,反正我的体验不是很美好。
我是被他捡回去的,那时候我刚刚听说山上也有一个沈清秋,顿时脑袋如针扎,前世的记忆潮涌般挤入大脑。
我不服,要去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占了我的位置,连夜收拾包袱去爬山。
长长的长阶啊,爬到顶上的时候人都没了半个,好不容易撑着身子站起来,结果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晕了。
那时候我想的是下次下地狱的时候我得投诉一下他们装四肢的业务。
以及我好像走错路了。
柳清歌把我捡回来了,在百战峰门前,他怀疑我是来讹钱的,差点把我叉出去,直接用乘鸾的那种。
我说这你得陪我点医药费,柳清歌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掏出一本账本,说让我结一下这段时间的饭钱。
我说要钱没有,柳清歌说那我要你的命。
岳清源拉着我两往两边扯,说不要吵啦,你们不要再吵啦!
那家伙买掌门的面子,然后半夜偷偷潜进我房间,把我床弄塌了。
我腰酸背痛地躺在地上,怒骂他发什么神经,谁教的他这些损招?
柳清歌阴恻恻地抱着乘鸾盯我,说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和前世长得不一样,微像,眉眼间有些变化,不是从头到脚都和现在的沈清秋一样。
那时候刚把我捡回来,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脸上糊了层灰,柳清歌认不出我也很正常。
柳清歌呵呵两声,说只要我开口他保准认得,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欠揍的人了。
我也呵呵,他也没说错,我可还记得这家伙在我还没说话前问我身体怎么样,语气称得上回光返照的温柔。
柳清歌让我下去把话学明白了再回来。
然后我就去了,去的清静峰。
去拿我的东西,顺便见见那个冒牌货,柳清歌跟在我后面笑得很邪恶,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事实证明我确实没预感错,左脚刚迈入竹舍,右脚就被人踹断了。
我新接的腿啊,我心都在滴血抬头一看——哎?这不上辈子把我腿折了的畜口吗?
后来据现场观众沈垣所说,那次是唯一一次柳清歌和洛冰河会面没有打起来,因为都忙着打我了。
我一边踹着这小畜口,一边又挨了两脚。
我怒而回头,我说柳清歌你帮谁的,我快死了!
柳清歌淡定地拍了拍下袍并不存在的灰尘,说他眼花。
哇塞。
洛冰河扯着我的脸用力得像是要把脸皮撕下来,我一口咬在他虎口上,沈垣在一旁好说歹说让我放手,柳清歌站在后面侧过脸,偷笑。
嗯,偷笑,我呲牙咧嘴的,说你真没有道德。
柳清歌猛地把我踹回洛冰河那边。
最后总算是没有引发血案,沈垣说他早就知道了我会来,那什么系统提示了。
我让他拿那个系什么统的给我看看,洛冰河就瞪着我伸过去的手,说再敢伸过来就剁了。
柳清歌说行。
行个大头鬼的行啊,我踩了他一脚,柳清歌说挺奇怪的,让我换张脸,不然他有点下不去手。
洛冰河说行,他可以负责剥皮。
行个大头鬼的行啊!
岳清源老爱把我两凑一块,让我俩重新培养培养感情,我想说岳清源两辈子白活了。
柳清歌也嫌弃我,非必要都躲着我走,他说对付君子的方法不能拿来对付你这种小人。
他说对了,我这种小人就是他不想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他要舞剑我砍桩,他要打坐我唱曲。
柳清歌忍无可忍,让我闭上我的嘴,我翻到屋檐上,换了张更大的叶子吹。
房子塌了,走的穹顶峰的账,岳清源叹了一晚上的气多掉了两根头发。
重生有一个好处,就是有些东西只有自己知道。
我待在百战峰没事干,时不时去演武场晃晃,偶尔碰上柳清歌授课,手欠地不等底下那群弟子想完就接出来了。
底下的人哀嚎一片,柳清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旁边的木剑挑到我手里,然后说看招!
其实想我死可以直说。
然后我就不去演武场了,柳清歌一点也不懂得关爱他人,还不如去讲堂听文课。
柳清歌说我又不是老弱病残,打一下怎么了,我说你打一下我就成距离老弱病残只剩一个字。
柳清歌不耐烦,提着我的领子让我跟着他历练,结果自己半路遇到个魔物,一群人被法阵困住了,柳清歌说他没学过。
我说你好菜,看我的,然后抢了他的剑在木门上比比划划,然后开始要念咒语。
念——口!失声了!
我瞪大了眼捂着我的嘴,震惊,扭头看柳清歌怀疑是不是他给我下了禁言术。
柳清歌冷冷地看着我,说哇塞,好菜。
我脸都绿了。
那次的后来是阵法自己解开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等在阵法外面,冷冷的看着我。
柳清歌说是漠北君,我说他找谁,柳清歌说可能是找你。
我一头雾水说找我干什么,漠北君开口了,说因为你找死,然后一道冰刀就扔过来了。
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打我,漠北君没理我,柳清歌一边保护我不死掉一边慢悠悠地回答我,因为他是尚清华姘头。
我想起来之前沈垣让我去找尚清华,好像把人吓着了。
柳清歌云淡风轻地点头,说就是那一次。
我的脑袋上慢慢浮现一个问号。
天杀的,为什么你们都有外挂?!
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仅没有外挂,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禁条。
天道限制,即便我是个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游魂,有些规矩还是得守的。
所以柳清歌不止一次看见我欲言又止,有时候还会话说到一半,哎,没声了。
柳清歌以为我耍他玩,甩开我走掉了,我就在他背后偷偷做口型骂他,反正暂时不能说话嘛,反正柳清歌也不会理我,和哑巴吵架没什么意思。
偶尔也有不得已的时候,比如某次岳清源喊我俩一块做任务,还没做完忽然不知道戳到老天的哪片逆鳞了,给我来了封喉大礼包,三天说不了话。
柳清歌黑着脸用手跟我比划了半天,还用符纸给我写字。
我就看着他比划来比划去的手,福至心灵,说柳清歌你抓一下我的手。
柳清歌拒绝了,我好说歹说,最后威胁他不给我我就跟掌门告状。
他没招,把手给我了,我十分恶劣地笑,在他掌心写字。
我说你手真嫩。
唰地一下桌子就被掀翻了,胳膊进行了一个完美的回旋。
我捂着手臂指着他,结果因为失声一句话都骂不出来,脸都气红了。
柳清歌就冷笑着看我在地上打滚,很不顾情面地笑了,说就你皮糙肉厚,欠打。
我也冷笑,日他个仙人板板的。
后来他学聪明了,说什么都不给我碰他,挨近了都要嫌弃。
我说那我咋办,完不成任务怪你。
他说凭什么,你自己上灵术课去,啥时候学会传音术再找他。
我才不,好端端的修什么仙啊,修一辈子还不够吗,反正再厉害也打不过洛冰河,人家有金身。
柳清歌嫌我没志气,我想说你甚至都没活到那时候,不明不白地就死在我手里了,当年山洞里残存的乘鸾碎片,轮回后还被我保存在身上。
说着他身上的乘鸾就嗡嗡地震动了下,似乎在回应我怀里的碎片,柳清歌奇怪地看了一眼腰间的佩剑,有点怀疑是不是坏掉了。
看吧,再看也看不出来,把死对头的佩剑揣在身上,这事说出去谁信,我都不信。
他的剑嗡嗡了一整天,路过别人时,都要给他行个注目礼,有些人甚至比起了大拇指。
柳清歌被看得恼了,把剑扔给我,让我治好了再还给他,然后拿走了我的修雅。
修雅也是轮回的时候带过来的,跟乘鸾紧紧挨在一块,要不是他两都没有剑灵,我都要怀疑点什么了。
后来我就揣着乘鸾上灵术课,同堂的弟子一看见那把剑,吓得花枝乱颤,自动以我为中心坐远三十寸。
授课的长老也吓了一跳,整堂课没敢点我的名,隔天就听见有人讨论说我是不是百战峰峰主亲传弟子。
我脸一黑,让他们滚一边去,说什么呢,辈分乱了好不好。
柳清歌听到了也很恶心,他觉得收我做徒弟挺冒犯他自己的。
我两就在学堂前吵架,几个好事的弟子围过来凑热闹,有个不怕死的还脱口而出说不是师徒难道是道侣?
我和柳清歌联手把他打了一顿。
太侮辱人了。
穹顶峰来领人的时候,派了个年轻的弟子。
可能是觉得丢脸吧,那个年轻弟子红着脸,结巴地说长老让我和他去穹顶峰领罚,理由是欺辱同门。
我和柳清歌唰唰齐齐看向那个被我两联手揍的弟子,问他我两欺负你了吗。
那人龇牙咧嘴的,说没有,我让他大声点,然后就被赶来的岳清源捉走了。
他一手一个,我没挣开,要脸,然后岳清源就让我两面对面,简称互相检讨。
我说你能别老从沈垣那学些奇奇怪怪的词吗,还检讨,我觉得我跟他能互相讨伐还差不多。
柳清歌冷冷地哼了一声,哼得掌门头痛,一人下了一个定身咒,逼着我两大眼瞪小眼。
柳清歌想挣开,岳清源就骗他说敢挣开就克扣百战峰本月的修缮钱。
这下好了,他看我像看夺了他碗里骨头的狗。
要论狗谁狗得过他啊,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我估计他都快把我千刀万剐了。
我说柳清歌你别看我了,我怕我回去睡不好觉。
他说那最好,我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的。
我说我睡不着就会东想西想,你老看我我就大半夜想你。
他被恶心到了,猛地扭过头不看我了,我只能看他的耳根。
夕阳下山的时候,透过没关紧的窗子打在他的脸侧。
我盯着他的耳垂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他没要走他的剑,我也忘了,后来我看见他腰上别着一把,不是我的修雅。
有一次我就问他,柳清歌,我的修雅呢,你是不是拿去当了。
柳清歌说不要以己度人,我让他还我,他就错开话题,可惜他这人不爱撒谎,一撒谎就脸色通红,很好看。
所以我常常问他要,他不给,逼急了就叫我把乘鸾还他。
我就说好啊,然后递给他,还是嗡嗡的,他就不要了,说吵,跟我一样吵。
我就笑了,剑随主人,我倒是习惯了。
我让他来接我下课,柳清歌问我凭什么,我说你也不想我拿你的乘鸾遮阳挡雨吧。
很荒唐的理由,剑身那么窄,怎么遮阳挡雨呢,我又不会法术变换,其实我只是想喊他来接我下课。
他也没拆穿我,然后下一次,我就见到他来了,太显眼,一下子就能看见。
我走过去,他让我离他远点,吵。
我没拆穿他今天是阴天。
有一次真的下雨了,我没带伞,站在屋檐底下静静地看着雨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有不怕我的弟子来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拒绝了,我说有人来接我。
他们问我谁啊,我就一扬下巴,喏,来了。
好几个人转头去看,我看到他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那几个弟子原先还笑嘻嘻的,见到是谁后顿时恭恭敬敬的,临走前还留给我一个敬佩的眼神。
柳清歌拉着我要往雨里走,我抓住他,我说伞呢。
他就瞪大了眼,很不可置信地问我怎么还没学会避水决。
我笑眯眯的,说避水决是一回事,你说要带伞接我是另一回事。
柳清歌就怒了,掏出我的修雅哗的一声变成把伞,顺手得像是自己的。
我瞧见伞柄,也就是原先的剑柄处,变了样,似乎是多了些东西,想去看,柳清歌咳嗽一声,抓紧了伞柄。
我去掰他的手,柳清歌抓得死死的,我就去挠他的痒,果不其然就松了。
确实是变了,挂了条剑穗,有些分量,不像是外面买的。
我说就这玩意啊,你怎么想要改它,他臭着脸回答说,这样能分得清你的和另一把。
我的和另一把,我心想这有什么分不清的,乘鸾拿出来两把我都分得清,然后我就看见剑穗里面藏着几缕零乱的编织,被外层精细的手艺掩盖住了。
柳清歌看我发现了,有些恼,让我别看了,然后去拿我别在腰间的乘鸾。
他拿的时候,我心口处嗡嗡的,是乘鸾的碎片在响,我的耳边也嗡嗡的,是心跳声。
我忽然抬起头,说,天气真好,柳师弟,我可以亲你吗?
柳清歌骂我神经病。
然后我们亲了,借着伞的遮掩。
他到最后有些拿不稳,我咬磨着他的唇瓣,说要不然别遮了吧,没人会看见的。
柳清歌说什么也没放下,最后是我拿掉了,因为很碍事。
雨声很大,梅雨时节,雨总是下不完的。
我倒觉得那很好,因为心跳太大声,吵得我心慌。
凡人的身躯有一点不好,太脆弱,容易生病,只是淋了一点雨,就有些小小的感冒。
某人一边用法力给我熬姜茶一边抱怨,说要是那时候听他的别把伞撤掉,那还用遭这一罪。
那哪行啊,他也不想想当时什么情况,箭在弦上,哪个正常男人能忍得住啊。
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我透过火光看到他映出薄红的耳廓,又悄悄弯了嘴角。
柳清歌还在烘我两的衣服,其实用灵力一下子就烤干了,他可真笨。
然后我也没有提醒他,我很喜欢看他做点什么,做什么都行。
衣服干了,我顺着袍子下摆抓上他的手臂,倾过身子。
火烧得太旺,我又口渴了。
那之后我和他总是在一块。
没人说我两是师徒了,说道侣的也没有,因为柳清歌始终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于是弟子们就说传谣说我两是宿敌,甚至还衍生出情敌的说法。
柳清歌说这没说错啊,你喜欢我,我也喜欢我。
我说你可真大的脸,谁说喜欢你了。
柳清歌就不说话了,我逗他玩的,他还真生气了。
我陪他在演武场待了一下午赔罪。
我想起来柳清歌把我捡回来的那天曾经问过我,问我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太突然了,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着他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个九字。
......然后这个呆子就问我是哪个九,长长久久的久吗。
我想了一下,没有否认。
后来被岳清源这家伙揭穿了,柳清歌恼怒地说我骗他。
我说这有什么不同吗,久是圆满的意思,九也差不多啊。
我说,九成,差一成十全十美。
他说差一成就是差一成。
他说的对,差一成也是差。
不过本来就没有什么是能十全十美的,能够找个留下来的理由就好。
那对师徒又不知道跑哪里远游去了,岳清源说等他们回来再把事情说开,所以还得我委屈一下再当会儿苍穹山派门客。
他说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也不是很需要这个名头,最主要那两人的话本快传遍大街小巷了。
我可不想到时候下山被人抓着问,哎,你是不是那个和徒弟搞禁忌之恋的清静峰峰主沈清秋。
太丢脸了,我可不想和那小畜生有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和百战峰峰主倒可以考虑一下。
岳清源说我委屈,确实是委屈,主要体现在下山买东西的时候不能报自己的名号,打折。
我不乐意了,我说我就是沈清秋。
结果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给我遇到沈垣那家伙的老熟人,上下狐疑地打量我说我看着不像。
我说你给不给吧,他不给,要我拿出证据,我拿不出,我确实不会法力。
然后他就说我是骗人的,大家都知道沈清秋是鼎鼎有名的仙师,是心善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我说我也很好啊,我可以送他们去死。
他吓坏了,挥着摊布赶我走,我觉得好扫兴,翻了个白眼,走了。
诸如此类的事不止一次。
要不是亲眼见到洛冰河那小畜生忙着你侬我侬懒得搭理我,我真要怀疑是不是他恢复记忆了想弄死我。
跟前世好像,我听见有人背后指责我,说我不是沈清秋还非要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我没有法力,我忍了,然后半夜往他们家里扔些死耗子,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听他们的尖叫。
我就藏在不远处笑,有人看见我了,是个很面生的家伙。
他穿着苍穹山派的制服,大约是刚入门的弟子,腰上还没有佩剑,却已经晓得用眼神刮人。
他说就你这种小人也配冒充沈仙师。
我笑了,他以为我在笑他,急了,口不择言说我这种人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羞愧致死,沈仙师是什么人?当年埋骨岭拼尽全力拯救整个人界的大英雄。
我说哇塞,那你是要我和他一样吗?
他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说就你?你恐怕办不到,但你要是愿意以死明志,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啊,又多一个想让我死的人啊。
那段时间我想了很久,到底要怎么证明我是沈清秋呢。
他给了我一个答案。
如果死亡才能够证明我是我,那么就去死。
我拿起了一块板砖,高高举起,然后砸在了那个人的脑袋上。
我向来不擅长搞什么以死明志的戏码,如果要死,还是让别人去死吧,我的命有用。
他倒下的身躯差点砸到我,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没让血迹脏了鞋面。
我没有把尸体藏起来,再谨慎的手法在修仙者面前都无异于班门弄斧。
岳清源闭关了,柳清歌来找的我,说那人被我打了后的第二天,身体就被发现了,没死,只是给他家里人吓了一跳。
我一点也不意外,没有法力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都做不好。
柳清歌拉着我去道歉,尽管鞠躬的是我,我却总有种他在和我一同挨骂的感觉。
这不好受,只有我能骂他。
后来这种声音更多了,我很烦,说当时不应该道歉的,他们都把我当软柿子捏了。
柳清歌没说什么,后来我听说他自己下山去了那些人家里一趟,结果那些传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说我是夺舍回来的妖精,说沈仙师云游那么久,是不是被我吃了。
我问柳清歌是不是动手了,他说是,我说你笨死了。
他不服,我说要是我我就偷偷动手,哪像你那么大张旗鼓的。
柳清歌就给了我一脑瓜崩,然后去领罚。
惩罚不重,也不轻,主要是那些村民太吓人了,啥事没有都能吹出一桩血案来,站在山门底下从白天闹道晚上,甚至其他下山历练的弟子也被波及,个个都心有怨言。
岳清源不在,其他长老拟定的惩罚,做给那群村民看的,柳清歌被罚了几十鞭子,我代受了一半。
长老持鞭,手下留情了,但我的身躯不如修仙者,只是一半都很吃力,结束时跪在地上,眼前发黑。
我听见有人在顶上读判词,说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沈清秋另有其人,不是我。
我张开口想说话,有只手握住了我。
我闭嘴了。
审讯结束后,送走了那帮村民,柳清歌给我弄来了个座椅,带滚轮的。
我坐在上头,柳清歌握着我的手,冰冰凉凉的,可能身体不太好。
我笑着让他多去仙姝峰的姐姐妹妹那儿转转,拿点红枣姜茶什么的,补体虚。
只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眼中的哀伤就已浓稠得化不开。
我缓缓地停住了话头,静静地看着他。
掌心里的那只手好像在颤抖,是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牵我的手。
柳清歌没有把手收回去,任凭两只手亲密地交握着,甚至手心淌汗,十指指腹却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他把脸别到了一边去,这样我就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
我有些着急,没来由的着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我的掌控,让我急切地想要去抓住。
我凑上去,他被惊得向后一退,手也跟着抽离了我的掌心,与我隔着那么一段距离,就好像陌生人一样。
我问他,柳清歌,你在害怕我吗?
柳清歌肉眼可见地僵硬,摇了摇头,却低垂着眉眼并不与我对视。
是在担心吗,担心什么呢?
那为什么要躲开我,我们明明很熟悉彼此了不是吗,我是沈清秋啊。
他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抱歉,还是在否认。
否认......我是沈清秋的事实。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
没有争吵,只是风雨欲来让一切欢愉都偃旗息鼓。
离开时脸是僵着的,风吹的,回到屋子里一摸,才发现自己还笑着,我便以为自己没露出什么破绽,笑得更肆意了。
直到梳洗的时候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才发现笑得比哭还难看。
完全没藏住啊。
可能真的完全没藏住吧,我不知道,他这个人总是能莫名其妙地猜中我的心思的,有时候我在他面前就没穿衣服似的,无所遁形。
多讨厌啊,我才没有那种癖好,给别人看自己的身体什么的,算是双修的一部分了吧。
我不想修炼,双修也一样,听起来不错,但一和修炼扯上关系,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柳清歌刚知道时很惊讶,毕竟他可是被掌门拜托了不少次去青楼抓我呢。
我说我真没想白日那啥......算了,我看了他两眼,其实也不一定,咳咳。
我说你是特别的,你跟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姑娘都不一样,后面的还没说完就被他用拳头打断了。
好用力啊,他冷笑三声,说确实不一样,我两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我抓住他的手,问他碾哪儿。
他给了我一巴掌。
温香软玉让人沉醉,放在以前我也想不到我会对一个男人有兴趣,秋剪罗的事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同性犯恶心。
可是他替我挡住了,我躲在他的背后,肆无忌惮,像是一座避风港。
我喜欢看他的背影,很宽阔,属于男人的。
我从后面抱住他,他就侧过头来,说痒。
我说再抱一会,他就没有动了,直到我心满意足,两只手不安分地在腰窝乱蹭。
柳清歌就瞪我一眼,把我的手拍掉,起身的时候衣服褶皱勾勒出曲线。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可能是在上一世,有一次他早课穿错了小一码的衣服,那次我一早上没怼他,光顾着看了。
真好看。
他知道这事以后早上都避着我走,大概是觉得晨间反应实在尴尬,我也没有解释我这反应晚上也会有的,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惦记他,惦记死了。
欣赏是人类的本能,我承认我馋他的身子,但双修?死都不要。
睡个觉还要忙着提升修为,卷谁呢?我懒洋洋地摇着扇子,睡觉就要干睡觉该干的事情,成天惦记着互相修炼,多累啊,采补倒是可以考虑。
柳清歌闻言转头就把我告到了掌门那里,岳清源连夜提着灯笼来我房里谈话。
我打着哈欠烦躁地复述了三遍知道了绝对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然后甩了个隔音阵法。
岳清源就站在阵外对着我的后脑勺唉声叹气,没一会就走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想为难我,他修为比我高,我的阵法他轻易就能解开,只是他从没有过。
他一向是很顺着我的,不太会做让我生气的决定,让他来就来让他走就走,因为他还把自己当七哥。
相比逆着我的意见,我更乐意他就这么当个爱做白日梦的岳掌门,到死也别忤逆我。
梦见前世的事情,总归是不太高兴的。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醒来时看到的还是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苍穹山派很大,修建各峰房屋时并没有全然用一致的设计,床角独属于百战峰的花纹可见一斑。
恍然间我都要以为还在上一世,我还是那个从前的清静峰峰主,直到听见门板咚咚响了两声。
外头的声音闷闷的,是这座峰的主人,让我别睡懒觉。
我愣了片刻,莞尔一笑,叛逆地又躺了回去,大喊一声有本事你就进来。
我料定他不敢进来......嗯?
柳清歌进来了,把我被子掀了,扫了我一眼,说伤好了就起来干活。
我两只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伸手抓被子,却忘了自己法力没了,冷不丁按在一个硬硬的东西上。
柳清歌面无表情地随着我的手视线下移,我抓着那个硬硬的东西捏了捏,睡懵了似的问他这是什么。
柳清歌眉头抽动了一下,说放开你的狗爪子。
我没放,然后就被那个硬硬的东西狠狠地教训了,一边叫一边满地乱爬。
原来是你啊,乘鸾。
日子还是那么过着,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村民终究只是段插曲,什么沈清秋不沈清秋的,都是说给外人听,我是谁他们还不知道吗。
柳清歌说我是无赖,我说那你爱上了一个无赖,他赏了我一脚。
他的脸红扑扑的,说谁爱你了,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我就背着手,非常自得,说你不爱我爱谁?整个门派都知道你爱我。
虽然是我编的,但足以让他恼羞成怒地不理我一天。
他不理我的时候,我当然也有事做。
忙什么呢?忙着到处乱逛,但要避开人群,不是很想碰见他们。
但还是碰见了,有人躲在墙角嚼舌根,我就睡在墙的另一侧树下的摇床里,听见他们说沈清秋又回来了。
我寻思着我不一直在这吗,然后又听了一会,哦,说的不是我,是那个冒牌货。
我听见他们说沈清秋和洛冰河感情真好呀,黏黏糊糊的,我冷笑一声。
我又听见他们说沈清秋和岳清源关系真好呀,兄友弟恭的,我心想这什么破词,又冷笑了一声。
我还听见他们说沈清秋和柳清歌的关系真好呀,好久没见柳峰主笑得那么开心了。
我……
我心想,这是造谣,那人对谁不都是臭着一张脸吗。
我连连冷笑三声,想告他们诽谤,可惜他们不知道,还自顾自地说着,我听得烦,踹了两脚墙壁,也不管他们懂没懂,径自走了。
我要去找人。
我去找他,他不在百战峰,弟子已经很眼熟我了,主动告诉我他们峰主去找沈师伯了。
我去找他,他跟沈垣待在一块,有说有笑的,笑的是沈垣,他没笑。
我的心放下了一半,然后那个冒牌货就看见我了,我就看见柳清歌忽然绷紧了肩膀,回头看向我的时候一愣。
我说很惊讶吗,在这见到我。
柳清歌习惯了皱眉,他一见到我就皱眉,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但凭什么见这家伙不皱眉呢。
这家伙不也是沈清秋吗。
他让我别闹。
我没闹,把人带走了,沈垣在后头轻松得像是送走了两座瘟神。
我嘲讽地笑了下,我说你看,你眼巴巴地贴上去,别人反而嫌弃得紧。
柳清歌一下就停住了,用力地握着我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又闹什么?
闹?
他走了。
他说我真应该学学另一个沈清秋。
为什么要学,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伪善又软弱。
无厌子那家伙当初最欣赏的就是我不会怕,为了岳清源我反悔捅他一剑都不在怕的,也不会心软。
善良,要那种软弱的东西做什么?
柳清歌说不过我,他不想听我讲话了。
我也觉得很没意思,他还是笨,他也是个软弱的人。
如果不是软弱,怎么会走火入魔,给心魔可乘之机呢。
如果不是软弱,怎么会在刺下前犹豫,在最后的时刻棋差一招呢。
太多年了,我也不记得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个躺在血泊中的人影,是否当初倘若我果断一些,还能有机会?
我也是个软弱的人。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这样,可是我又没错。
他应该喜欢我的,他就是喜欢我,他就是喜欢我这样的。
真的吗?
他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我又遇到他了。
他确实是怕我,因为那些话本里的故事。
我已经不管那叫上一世了,纸张笔墨做的春秋,或许只是我的黄粱一梦呢?
他见到我时是有些逃避的,但并没有走,比几个月前胆子大了不少,也可能是因为他后面跟着个凶神恶煞的小畜生。
小畜生沉着脸警告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反手就把门板砸他脸上。
沈清秋和沈清秋说话,有他什么个事?
然后那姓沈的就又哄了那家伙半天,回来时脸都有些红了,带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细汗。
简直没眼看,我翻了个白眼想走,被喊住了,他问我想不想当回沈清秋。
我说你这是什么问题,我不本来就是吗。
他说他指的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那种。
我没有被冲昏了头,我问他那你想怎么解释,说你其实是个小偷,偷走了原先沈清秋的身份,是个冒名顶替的孤魂野鬼。
他很尴尬,说他也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身体还给我。
我说好,那你让我夺舍吧。
他就愣住了,然后拒绝了我,先不说他同不同意,我想外头那个也不会让我夺舍的。
他们心里都记挂着彼此呢。
我嫉妒,让他滚。
他还想再说,我不想听,把碗摔了。
外头侯着的洛冰河听见了,二话不说破门而入,好好一把心魔差点要出鞘,被沈垣轻轻压住。
我拿起了我的修雅,挂了条穗的,不是沈垣那把。
我说你很好,你的畜生徒弟没把你认错过。
沈垣让我别这样喊洛冰河,他说其实大家都能分得清我和你的,很早之前就说过这事,当时他们还开了个会以为你摔傻了脑袋,性情大变,直到我回来。
故人的身影无法模仿,有时候只需要人海中的匆匆一瞥就能认出来熟悉的那个人,只是他们永远缺一句亲口的承认吧。
我没有被他的话骗到,我说你别假慈悲了沈垣,你明明可以早就告诉他们事实的不是吗,告诉他们你只是个冒牌的赝品。
沈垣脸色不太好了,碍于脖子上的剑我只能住嘴,换做柳清歌估计拳头已经打上来了,他总说我说话很欠揍,跟故意找打似的。
我只觉得我说的都是事实,然后就听见面前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感慨,说人总得有一个念想的,他又何必拆穿善意的谎言呢。
我觉得这是狡辩,余光中看见他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肩膀,对上我的眼神又被吓回去了。
无聊,还是柳清歌那好玩。
沈垣让我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呢?十二峰峰主的身份确实诱人,但也确实麻烦。
麻烦啊,要告诉他们我是那个从前的沈清秋,不知情的都会被吓一跳吧。
我又不是傻,我当然知道他们都讨厌我。
那是一次短暂的会谈,内容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出来时洛冰河缠着沈垣想知道我两聊了什么,沈垣捞着他的脖子揉圆捏扁糊弄过去了,令人佩服的手段。
我看得有点手痒,于是改道百战峰,当着几百人的面把他们的峰主拉走了。
于是第二天,苍穹山上下流传的话本又新出了一篇。
柳清歌看出来我有心事,问我怎么了。
那哪能告诉他呢,告诉他那不完蛋了吗。
我不说,他就静静地看着我,好久好久,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撞了下他的胳膊肘,我说你别哼了,他那时候风寒,嗓子哑了,我说你哼的真难听。
他说你才难听,然后哼哼哼。
我听着他像不成调的哼哼,拉着他的手,慢慢地从林子头走到林子尾。
年轻一点的时候,他还和我在这打过架,竹子上有很多划痕,现在估计都看不见了。
我说柳清歌啊,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好好照顾我的竹子。
他说你想得美,自己来照顾。
我说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你得照顾他们,他说这些又不是我的。
我茫然地看着郁郁葱葱的竹叶,想那是谁的呢。
他说你忘了吗,是沈垣啊,他和他徒弟种的。
那我种的呢?我想了想,哦,在上个世界呢,上个世界没了。
我不甘心地摸了一把竹子,说明明就一样。
柳清歌也摸了一把,说不一样。
他没有说错,是不一样。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了,竹子不是我的竹子,身份不是我的身份,人也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认识的柳清歌,不是这样的。
对,不止是他,岳清源,柳溟烟,洛冰河......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都是不一样......!
都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吗?
柳清歌不知道我在发什么疯,他只觉得我是因为没被承认而恼怒,好几次都想冲到穹顶峰撞钟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沈清秋。
我拦住他,他就生气,说既然我不要,就别整日不甘心的样子。
我是不甘心,好多次我想起上辈子的事,回过头想和他们说了,却发现每一张脸都写着茫然。
于是我不说话了,有时候我坐在窗前发呆,看院子里的人儿舞剑,呆呆的,出神了。
他的汗珠滴落到我的额头上,轻轻地,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什么也没想。
我不喜欢下雨天。
总觉得四肢会痛,脑子也痛,有无数根针细密地扎进去。
脾气也不好了,柳清歌说我像个阴暗的魔物,我心想我都没修仙,哪来的入魔。
而且我脑子也不好,投胎的时候,孟婆问我这么赶是去做什么,我说我赶着去刀个人。
孟婆吓了一跳,脸大的勺子就砸我脑袋上了。
醒来就重生了。这么一想,等这辈子死了,我还得去找孟婆说说理,让她补偿补偿我。
柳清歌说重生一次还不好吗,我翻了个身,说挺好的,大家都还活着。
死的只有我。
可是骗来的东西终究不长久,那次审讯后他撒开了我的手,我知道他终于忍受不了了。
他总说我在透过他看别人,我否认,都是一个人。
我问那你觉得我和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沈清秋像吗。
他茫茫然,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满溢的酒杯当啷被扫落在地,袖摆上泅湿一片深色,我轻轻地擦去甩到脸上的酒液。
真恶心。
我醉了酒。
几百年的佳酿终归是会醉人的,我没有法力逼出酒意,推杯换盏间不自觉就喝多了。
那一年底年学宫办宴,我举着杯酒坐在窗前,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有人说我的脸很红,大概是晚风吹的吧,吹得我的眼睛涩涩的,有些睁不开。
困了,我把酒杯一扔,倒头就睡,朦胧间听到几声惊呼,似乎有人扶起我,架在他的胳膊上,一步步走出正厅。
眼睛睁不开了,我听着他的呼吸跟着他前进,好几次卸了力气几乎要压在他身上,他一下不带喘的,只是小声骂了几句。
我好像是笑了,不知道,朦胧中感觉到自己被放到床榻上,很软,只想陷进去。
有人喂我喝水,我抓着他握着杯子的手,他下意识地退缩。
我就不动了,安分地喝水,我想倘若那时他给我下毒,我恐怕都是不知道的。
一切的声音都随着深沉的醉意远去,快要睡着时,有熟悉的温度印在了我的额头上,那是我曾经的梦寐以求。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睁开眼。
临别前的那段时间,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彼此之间的关系。
我看见过他对着我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是因为没什么好说了的吗?还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呢?
反正真正要听的人又听不见......
自欺欺人的日子总是要结束的,不过是早或者晚的关系,最后一次我和他见面,他离开时喊住了我,叫我沈清秋。
他在叫谁?
我知道他叫的是我,可是我是谁?
去找尚清华的那一次,那时候我想让他给我一个说法,他跟我说办不到。
我说什么叫办不到,他说办不到的意思就是办不到。
他说他其实一开始就像写的是现在这样的故事,原来的那什么狂傲其实是他魔改后的故事,他也没想过能有机会纠正回来
我说所以呢,他就默默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说所以沈清秋这个角色原来的形象并不是你这样的,系统让他们纠正,纠正,意思就是我是错的,我不是沈清秋。
后来漠北君给他留下的人就闯进来了,我才发现我的手已经掐在尚清华的脖子上,尚清华躲在那人身后,小声地说没事的,他伤不到我。
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
好可笑。
后来柳清歌也进来了,见我们没打起来,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不耐烦,说你就会给我找事。
我笑了下,很僵硬,说什么找事,我是谁啊能找什么事。
柳清歌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说就你最能找事。
其实那时我很想让他回答我,我是谁呀?
他从来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认识的那个人叫沈清秋,不是我。
有联系的是柳清歌和沈清秋这两个名字,不是我和他,他不认识我,也没有机会再认识了。
那他呢,我爱的那个人,还是他吗?
他也被纠正了吗?
我不去想那个答案,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一切结束的时候。
然后离开。
做不到悄无声息,即便我守口如瓶,还是有人察觉到了分离的讯息。
掌门是第一个来找我的,那天我正在收拾行囊,姓岳的咚咚咚敲了三下屋门,我连忙把东西收好,然后才喊他进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东西收起来,我想大概是怕这家伙唠叨,全苍穹山就属他和柳清歌最烦,让谁知道我要走都不能让他两知道。
岳清源却没有朝我藏着东西的被褥下看一眼,上来就是问我是不是要走。
我还没来得及想好回答,他好像就读懂了我脸上的表情,问我什么时候要走。
我抿了抿唇,说等会就走。
岳清源噌的一下抓着我的手,说怎么那么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又说如果有要紧事的话他可以帮我解决的,我大可再留一段时间。
我拒绝了他的挽留后,他就开始念叨,让我路上小心,天气转冷,多喝热水,注意身体......
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想着蛮久违的,而且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听了,讲到给我置办了不少东西时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岳掌门,别婆妈了啊,我得走了,要不然车夫该走了。
岳清源急了,说那就让他走。
我说不行,提前给了钱的。
他说给就给了,一会再喊一辆,他付钱就是了。
岳清源的声音越来越小,喑哑的,似乎有些哽咽,我没有要他递过来的钱袋子,挥挥袖子就走了,十分潇洒。
做人也是有骨气的,软饭,我只吃姓柳的。
我就这么离开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别终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我见过洛冰河送沈垣出门的场景,一个大男人抱着另一个大男人的袖子哭得稀里哗啦,丢死人了。
我还残存着留下我为数不多的脸面的想法,把岳清源企图召集诸峰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我只用了一句话,你要怎么告诉他们,他们欢送的是谁。
能够让山门上下出动的是沈清秋,我不是。
后来有人来找掌门,岳清源不得不去一趟,赶不上我离开,给我塞了两个提行李的弟子就走了。
我左看看右看看那两人,总觉得他两不太行,说要不你们去百战峰喊人来,他们那的人又傻又结实。
那两弟子愣了下,面面相觑,说他两就是百战峰来的。
我也愣了,说你两来你们峰主不知道吗。
两人挠挠头,说应该知道吧,掌门一般都会叫人和柳峰主说的,不然演练的时候人数对不上。
也就是说,柳清歌知道我要走?
那他,会不会来?
我给马车夫塞了点钱,让他再等我一会。
马车夫看了我一眼,点了点手上的钱,很自然地问我是要等人吗。
我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把那两个摸不着头脑的弟子赶回去了。
百战峰的人腿脚真慢,要不是我没有法力,我都想把他两一巴掌扇到某百战峰峰主面前汇报。
就说,峰主您最讨厌的那个谁下山啦,就要走啦,你现在过去的话还能赶在他离开前踹上一脚。
我想着想着就把自己逗笑了,没来由地想起三月前柳清歌也是在山门给了我一脚。
那时候我说什么来着,哦,对,我让他给我等着。
那天我在山门等了很久很久,什么也没有等到。
可能有些东西不是等一等就能来的。
车夫催促着我快走,我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从包袱里掏出支短香。
我说再让我烧柱香,烧完就走。
车夫一下就精神了,警惕地问我是不是家里死了人,我说没有,他不信,问我烧香给谁。
我说给我自己,车夫闭嘴了,他可能在心里骂我有病。
我笑而不语,等到短短的一截香烛燃尽,我站起来蹭了蹭鞋后跟的草屑,三两步跨上了车。
长长的一声勒马,车轱辘碾过断肠路。
纱窗贴着木板压出褶皱,我从车帘的缝隙中看见苍穹山正慢慢向我远去,遥遥一看,山头并立,分不清哪一座。
我看不到那一座,也找不到人,他终究是没有来。
秋风不度长亭柳,此去无人相送。
我没有再回苍穹山。
回不去了,属于我的一切都与上辈子的我一同消散了吧,我也只是一件遗物。
我连他们的骨灰都没有,单单捧着一把生了锈的剑,剑身纵横交错的刀痕,已经摸不清了。
只有我还能念得出它的名,一把残剑,如同我这个枯槁之人一般行将就木,风中残烛,或许哪一天就断了,碎了。
那样世上就仅剩一把乘鸾了,尽管他们都不是我的。
在山上的时候,我曾经突发奇想买过不少东西,用来跳大神招魂,下山前那些幡啊鼓啊都被我临走前偷偷打包扔了,我怕他们在我走后翻出来骂我疯子。
我没疯,我不会疯的,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们这些人活着死了的样子我都见过,我怎么会疯呢。
藏书馆里记载曾有大能依托后人回魂之术转生,我那时年少,以为是妄言,没有信,后来我信了,试了,才发现年少的自己没有错。
......哪有什么回魂之术呢。
往昔几十年光阴,如细沙随风而散,一切的一切,都归于缄默。
光阴不可回迁,人死不能复生。
我在山清水秀的一块地立了碑,无名。
要写的人太多,全写下的话估计要一人多高的石头,雕刻师傅说他没雕过那么大的碑,但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然后就朝我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
我转身就走,没钱。
浑身穷得叮当响啊,早知道让岳清源多给点盘缠了,反正他欠我的嘛。
兜里还揣着三支香,不刮风下雨的话应该能烧很久,听说下地底的人以香火为食,真要那样的话估计他们早被饿死了,也省得我亡羊补牢。
烟火飘渺,我在一片迷蒙中静静地站了会,然后拍了拍染尘的衣摆,踩着血红的枫叶下山,咔擦作响。
有阵风从后方吹来,穿过林子拍着叶子,悉悉索索的,挺好听。
人走的时候,都要吹哀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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