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一间木屋内，草席上的孩子悠悠转醒。
她身上穿着干净舒适的衣裳，身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大姐姐。
姐姐半倚着靠背，手里拿了一卷书，安静地翻阅。一页页翻过去看得仔细，那双眼睛宁静而温柔，被注视着就像沉溺在蔚蓝的海。
她有印象，在自己失去意识前，她们有见过的。
“醒了？”
“唔。”
小孩声音依然很虚弱。
韵合上书页看过来，这孩子看起来总算精神了些，这是她照顾她的第三天，不出意外，她还会继续照顾她几年。
“小孩，要不要跟我走？”
那娃娃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抓住了韵递过来的手。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在水中挣扎的人只能抓住救命的稻草。
“你叫什么？”
“不知道。”
女孩的脸很白净，身上流淌着柔和的气质。
“就叫你，婉颜吧。”
小孩点了点头，看起来很高兴自己拥有了一个名字。
“婉颜，饿不饿？”这三天来她一直在给小孩喂药上药，好不容易得空才休息片刻，没料到这娃娃突然就醒了。
没来得及寻些吃食，韵从怀里掏出一块大饼，干巴巴的也没什么卖相。若在平时她定然是瞧不上的，而此时此刻却散发着奇香，致命的诱人。韵将饼掰成两半，二人一人一半，很快啃了个精光。
婉颜原本没有名字的，她被亲生父母丢弃，后来被徐爷爷捡到，带回了村子。
爷爷不识字，每次都唤她“丫头”。
丫头丫头，再常见不过的小名，一个村里大半的女孩都叫做丫头，那她也很满足了，因为爷爷唤她的声音很温柔，每次都会微笑着招呼她，丫头，来吃饭了，丫头，跑慢点...
没有父母撑腰，她就是全村最好欺负的孩子，连带着爷爷也被那些坏人一并欺负了去。爷爷藏的宝贝被抢走，爷爷堆的房子被毁掉...
她需要保护爷爷，就开始学着大人的样子骂脏话，和其他孩童厮打在一起，但是始终吃不饱肚子。
最后连徐爷爷也离开了自己。
小孩子懂的事情并不多，她时常看着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有屋子住，有床睡，有馍馍吃。幼小的心中会有种强烈的冲动，让人很难受，想怨恨，想争抢，想毁掉什么。那滋味总归不好受的。
多年后她长大成人，落落大方，再回过头来看时，才猛然意识到——
那大概就是嫉妒吧。
她其实挺不甘心的。
不过没关系，师傅捡到了她。
师傅说过，她是百年一见的奇才，她会成为最伟大的巫师。
是夜，婉颜躺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光，心想不远处的河面上也一定闪满了星光，就像镜子一样。
像镜子一样。
拜师那天师父的话语仍然回荡在耳边：“婉颜，你知不知道你就像一面光洁的镜子，映照出除你以外的一切事物。”
“当你的周围充满了诅咒和苦难，它们所投射出的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就会将你包围。”
师傅温柔的帮婉颜束发，指尖灵活地穿梭在丝绸般乌黑亮丽的发丝之间。
“你即为你所经历过的一切的总和，那些悲伤造就了现在的你。从现在起，不必再悲伤了，一切都有师傅在的。”
末了，几股头发交织在一起以木簪固定好，镜中女孩笑得甜美，窗外树上开满了花。
河面上真的亮了起来。
婉颜揉了揉眼，是浮云灯。一盏盏莲花样式的灯笼漂浮在河面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在她昏迷的三天里，韵连夜赶制了十几只灯笼，现下婉颜的身体好了大半，便选了一个星辰闪烁的夜晚，将浮云灯一盏盏送上水面。
灯笼的底座上贴着灯神符，接触到水面后在河里打着旋晃荡，直到符咒沁满了水，一股柔和的力量释放出来，缓缓拖着整只灯笼飞向夜空。
灯笼像一只只发光的精灵在夜空中起舞，拥抱晚风传达祝福。
婉颜呆的地方不远不近，既能看到闪着细碎光点的河面，也能看到从小河中缓缓飘升进银河里的浮云灯。
啊，对了。
还有满天璀璨的星。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小小的悸动久久无法回归平静。
“愿我的小婉颜好好长大，愿大馥国泰民安。”韵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轻柔的目光看向幼小的孩童。
向浮云灯许愿是馥国自古以来的一项传统，取“高升”之意，配以烟火、锣鼓与人们的欢笑声，将欢乐与祝福传递。这是逢年过节人们最喜爱的一个环节。
婉颜头一次见到会飞的灯，眼睛亮闪闪的赶紧跟着许愿：“愿师傅和婉颜一直不分开！还有还有！愿我们此后会有吃不完的馍馍！”
直到灯笼飞远再也见不到，婉颜才收回目光，钦佩地拉着韵的衣袖：“师傅师傅，你是神明吗？”
“不是哦，这世上师傅办不到的事情太多啦。”
韵轻轻叹气，她只是凡人而已，而神明是受世人敬仰的传奇。
受神明掌控的信仰之力是纯洁的白色，作为“气”的一种漂浮在神明和信徒周围，看起来像是洁白的雾。
赞叹、祝福、膜拜将它们缓缓汇聚到一个人的肩上，最终将一个平凡的人承托到很高很高，高到竟然真的获得了与神媲美的力量。
人们称之为，神。
婉颜仍旧一脸崇拜：“我才不管，师傅才是最厉害的！”当时在渔樵村临近恶灵化，她懵懂无知，极度害怕，被那些黑色的魔爪撕来扯去苦不堪言，她以为她要死了，是师傅将她救出来，阻止了悲剧发生。
师傅不是恶灵也不是神明，师傅自称长命人。
长命人写长寿记，这是民间流传的一个古老传说。
传说有一种人天生长寿，一辈子漫长了普通人太多，他们的数量极为稀少，能活千百岁而不显衰老。
鲜少有人真正见到过长命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们在这世上颠沛流离，直到走得累了，倦了，于是悄无声息的陨落。
没有人知道长命人为什么不会衰老，又是来自哪里。世人只道，每个长命人都怀揣着一本长寿记，传闻那是一本集天地之精华，囊括了世间所有智慧的秘籍。若是有人能得到一本长寿记，那么他遇到的所有问题都会得到解决，此生延年益寿万事不愁，子孙万代享乐无穷，比向浮云灯许愿还要准。
“你信了？”韵轻笑着合上书。
“没有。”婉颜摇摇头，他们把长寿记传的神乎其神，怎么可能比真正的神明还要厉害嘛。长寿人再厉害也终究是人，人怎么能和神相比。
“等你长大些，再给你看。”韵把书收好，拉了小娃娃回去歇下。
婉颜刚满六岁，于她来说什么事情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回到屋内一沾床，转头就呼呼大睡。
韵抬手帮她掖下被角，随后盯着自己的掌心，思绪逐渐拉远。
这双手拿得起笔，也使得动兵刃，但始终抓不住“未来”。
师傅很会哄孩子开心，已经带过不少届孩子了哈哈哈。这次放灯给小婉颜崇拜得不要不要的，亮闪闪超好看！从此爱上了闪耀的物件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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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明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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