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米用时长,所有参赛选手同时进行,不分组。学校操场一圈是四百米,三千米一共要七圈半。
第一圈结束。
应鸣生一直保持匀速,排在队伍中央的中上水平。
跑道两边围满了人,有班里的,隔壁班的,认识的,脸熟的,完全陌生的。
就是没有她。
去交加油稿的人里也没有她。
应鸣生注视着前方,脸色冻得像冰块。
不是说会全程写加油稿?
哦,她是对别人说的。
换了他就不写了?
跑过第二圈,应鸣生速度慢了起来,但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不是因为累了没力气了。
这位哥仅仅是消极怠工,脸不红气不喘的。
真蠢。
应鸣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像只杂戏团的猴一圈一圈地跑,然后每个人都在看。
“应哥加油啊!”
“我们班那龟孙要超过你了!应哥快冲!”
别班的同学在场边歇斯底里,完全叛变。
在他们男生心里,应鸣生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能打、话不多,又很沉稳。哪怕没跟他接触过的,也会莫名升起一种崇拜感。
既然是老大,在体能这方面,肯定是南波万!
他们不信应鸣生会输!
跑三千米是讲究策略的,可是这都进入第三圈了,早该慢慢提速了。
应鸣生当然懂。
现在还继续跑不跑就成了个问题。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对这些他一向是没所谓的。
“应鸣生加油!”
“加油啊!”
男生们相对粗哑的嗓音里也夹杂着女生的声音。
听来听去,还是没她。
操。
应鸣生你是傻逼吗?
他暗骂。
“应哥,应哥,”樊阳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嗓门大得彷佛他聋了,“向…学委给你写了一大叠加油稿,正交去广播站呢!”
有人补充,“我们也给你写了!”
一群人贴着跑道周边陪跑,感情好得跟一个妈生出来的一样。
应鸣生看向樊阳,对方给他抛个自信的笑容。
樊阳知道,除了向渔,任何人写的加油稿都不好使。他还下了剂猛料,“她交完稿子会过来看。”
应鸣生上场前专门叮嘱过不要在他比赛的时候,当着很多人的面喊向渔的名字。
樊阳不是很懂,不过他是应鸣生死忠粉,应鸣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他也很注意地没有直呼向渔的大名。
应鸣生盯着他。
樊阳猛点头,“真的真的。”
不来,磕头下跪都要把人请来。
广播站被临时搬到舞台上,其实也很简单,也就一个音响、一个话筒,一个播音员。
向渔刚好认识念稿的同学,她把手里的加油稿放下,拜托道:“帮忙多念几张。”
以往班里要写个什么,指望男生是天方夜谭。但这次他们格外积极,几乎每个人都写了一条。
女生们也都很热情。这会儿桌上摆着好几个班的稿子,都出现了“应鸣生”的名字。
这人气,没谁了。
播音员正要应话,被旁边的老师叫了名字,看样子是有别的事。
她起身,又扭身对向渔说:“鱼鱼,你有时间的话帮忙念一下,另外一个同学很快就回来了。”
运动会期间安排了两个播音员,另一个去洗手间还没回来,估计也快了。
她把话筒推了推,“对着这个讲话。”
学校的广播站要求不高,咬字清晰、没太大口音就可以了。向渔是七班的学习委员,经常在周一早晨的红旗下念演讲稿,是完全可以相信的。
对方踩着台阶离开。
向渔踌躇了下,但她也不是个扭捏怯场的,径直拿起自班的加油稿。
废话,当然先考虑自班的啦!
她清嗓,打开话筒。
“看!他的背影是多么帅气,多么潇洒!听!他的脚步声比马儿还要快!是他,是他,就是他!应鸣生,我伟大的应哥,起飞吧!”
少女的嗓音传遍校园,忽略其中死死忍住的慌张与颤抖,还是可以听出清脆与活力的。
应鸣生差点没来个踉跄。
谁写的啊,真是个大才子!
操场爆发出阵阵哄笑,“应哥!飞吧!”
“应哥,我我我!我写的!”
樊阳跟跑得气喘吁吁,自豪地邀功。
用脚趾也想得到,这不是向渔写的。
应鸣生很冷漠,因为他还要保持体力。
不过念稿的怎么会变成向渔?
但他得承认,从她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的血液就变得沸腾。
“应鸣生永远…”向渔看着上面的“牛逼”,硬生生转了个音,“第一。”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她没认真看过交上来的稿子,不知道他们会写成这样。
这还算好的,诸如“狗来了都要哭,问它哭什么,它说‘大哥太厉害’”“应鸣生出动,片人不留,寸草不生”之类的,向渔只想捂脸。
这都什么鬼!
好在很快找到了正常的。
“跑道是你的战场,汗水是你的勋章。等待你的是胜利,所有人都将为你喝彩。应鸣生加油!”
除了第一条广播格外不同凡响,后面的都中规中矩,没人再留意音响里传出来的内容。
第三圈后半程,应鸣生开始提速,一直在赶超。进入第五圈后保持在前三,这是第六圈。
初夏的天捎上了闷热,大颗大颗汗水快要糊住眼,胸腔里氧气像被抽空。应鸣生感觉自己到了极限。
然而经过舞台时,一想到向渔正在上面给他加油,身上彷佛又填满力气。
他腮帮鼓起,骤然加速。
第二名很快被他甩在身后。
“啊啊啊!”
“应鸣生应鸣生!”
体育竞技是最能激起人的肾上腺素的。无论男女,无论关系好坏,羞涩与恩怨在此刻被抛到脑后,尖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为他呐喊。
而应鸣生并未停止,一鼓作气超了第一,甚至还在继续提速,将第一名远远甩在身后。
少年的体型还很单薄,却如一道疾风,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应哥牛逼!!!”
“牛逼!!”
男生们一个个嗓子都要喊破音了。
风在猎猎作响,应鸣生耳边甚至有些轰鸣。
可他还是留意到,广播换人了。
她在看吗?
她会去终点等他吗?
他已经没有力气扭头去找,只是咬紧牙,昂着头往前冲。
没谁能想到,他还能加速。
男生黑发扬起,面容线条尤其锋利,修长的四肢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给人感觉,是一只暴起的豹子在狩猎奔跑。
恐怖如斯。
只剩最后一百米,两边的叫喊声似乎要掀翻整片天,每靠近一米,沸腾的声浪便一波盖过一波。
“应哥冲——!”
“应鸣生!应鸣生!”
紧张刺激的气氛让所有人都异常亢奋,灵魂都要颤抖起来。
声嘶力竭,面红耳赤。
红线就在眼前,应鸣生纵身一跃。
赢了。
顿时,沸腾的操场再次炸开,高呼声响彻云霄。
“操!第一!!应鸣生第一!”
“卧、槽!牛逼!!!”
应鸣生被樊阳一行人架着,全身脱力。脑里一片空白,眼睛模糊不清。
在鼎沸人声中,他还是准确找到了向渔。
“第一!!啊啊啊!应鸣生好厉害!”
应鸣生胸膛剧烈起伏着,喘不匀气,嗓子大概是冒血了,很疼。
他却很开心地弯了下唇。
*
运动会过去,周一照常上课。
老夏一进门,教室里立即闹起来。
“喔~~这是奖励我们的吗?”
“买的什么?”
老夏把零食搁在讲台上,抬手招了两个同学,让他们发一下,边说,“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这回总算争气了一把,让我长了脸。”
上周五的颁奖仪式上,初二七班以123的总分拿到了年级第二。教室后边贴上了一张张奖状,甚是赏心悦目。
教室里一派喜气,老夏买的零食不是多大稀罕物,这时班级荣誉感就体现出来了。这可是他们比赛赢了,老师给买的,哪怕是一根棒棒糖都值得炫耀。
零食派发完,大家唧唧喳喳地左问右问,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
任由他们吵了会儿,老夏一拍讲台,肃声喊:“安静,还有件事要宣布。”
教室里还没完全静下来。
老夏很有办法地再次敲响桌面,大声:“安静!”
班主任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教室一秒回归平静,底下的学生们都收好小零食,正襟危坐。
气氛沉默了几秒。
老夏才开口,“学校商讨决定,下学期要办个火箭班。”
“啊?火箭班是做什么的?”
“跟我们什么关系?要重新分班吗?”
云水镇是真偏,镇上就这一所中学,云水中学的教育模式与制度也非常简单。学生进校分好班,一直到初三都不会变。火箭班这种东西,对学生们来说是有些新鲜的。
老夏一一说明,“不会重新分班,就是会从各班挑选出五十名成绩优异的同学组建为一个新的班级。
“挑选标准就是上一学年跟这本学年期中、期末考试成绩,按照一定比例来算。所以对某些同学来讲,下一学期就要去新的班级,认识新的老师,结交新的同学。”
估算了下,他们班里大约要出去六七个同学。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次他会插手班里的运动会情况了,下一学期,班里就凑不齐人了。
这几个同学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参加中学时期的集体活动。
老夏栾睃一圈,看到几个好苗子稚嫩的脸蛋,心底很不舍。
近年来各大学校都在追升学率,云水中学步子算慢的了。这是第一届火箭班,也相当于试验,学校非常重视,什么都是配备的最好的。
不舍也没办法,去火箭班他们会获得更好的资源。
那才是对他们好。
班里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靠!学校真会搞事,都最后一学期了,非要拆散七班!”
“就是,七班一个都不能少!”
刚赢了比赛的班级,集体感正处于巅峰。加上大家到底是相处了两年的同学,有点情绪很正常。但让这股情绪蔓延就不对了,老夏及时控场,“整得跟生离死别的干什么?也就隔了层楼,还是可以天天见的哈。”
怕有同学抵触新班级,故意考砸这次期末考,所以必须得稳住人心,“火箭班里有最好的老师,跟普通班授课方式、进度也存在不同,进去了绝对是好事,中考提个几十分不成问题。”
青春期的孩子容易激动,但不傻。即使有学生不爱读书,也不妨碍他们知道中考的意义。
老夏笑了两声,“同学们,七班永远是七班,别伤感。”就讲这么件事,耽误了十来分钟,他赶快摊开书,折了支粉笔,“各位帅哥美女们收收心,上课了啊。”
“今天我们接着讲一次函数…”
唐晓雪一整节课都心不在焉,下课铃一响就跟向渔交头接耳。
“鱼鱼,下学期我们不能在一个班了。”
唐晓雪成绩只能算中等,年级一百名左右,而向渔一直稳居年级前五。她跟向渔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都习惯了天天黏在一起。
要跟向渔分开,她越想越难受,眼圈都红了。向渔也难受,但她有把握并且是一定要去火箭班的。
她笑着安慰,“没事,就隔层楼。我会经常来找你玩,你也可以去找我啊。而且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还是可以一起上下学的,跟现在没差的。”
唐晓雪隐约是明白的。
向渔总有一天会去大城市念书,去大城市干出一番事业。分别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一天来得有些早。
她抱着向渔的手臂,头靠在她肩上,黏糊道:“那你认识新朋友了,也不许比对我还要好。”
向渔承诺:“雪雪永远是鱼鱼最好的朋友。”
唐晓雪心情明朗了。两个人摸出老夏发的棒棒糖,撕开包装,一粉一黄的糖果在空中相撞。
“为鱼鱼跟雪雪的友情干杯!友谊万岁!”
“万岁!”
草莓味香香甜甜,向渔那点要分班的小酸涩也都灰飞烟散。
教室后门。
樊阳很愁,“应哥,向渔要走了诶。”
“我没聋。”
应鸣生语气差得没法听。
不开心,很不开心。
分班意味着接触大大减少,甚至,他不能再在上课时,肆意注视她的背影。
少年人的喜欢纯粹又热烈,分班就是这么难以接受。
他暴力撕开棒棒糖,含在嘴里。
他视力5.2,看到了向渔的也是草莓味。
云水镇这几天风尤其多,凉意穿堂过,走廊外面的树叶哗哗作响,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奖状簌簌翻动。
应鸣生看去。
初二七班,第二名。
李翔,初二年级组男子八百米第三名。
……
向渔,初二年级组女子跳绳第一名。
应鸣生,初二年级组男子三千米第一名。
一束阳光照进来,张张奖状色彩更为鲜明。
他们的名字第一次同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少年垂着眼睑,棒棒糖被咬得咔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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