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和木腿碰撞的声音从头侧绕到了脚侧,江云听到她向地上的那个女人问道:“刚刚她下床去了吗?”
女人没有答话,但江云耳边传来了头发和衣料的摩擦声,她推测这个女人应该做了点头或是摇头的动作。
完了。
江云脑后发麻。她是尝试救过这个女人,但女人已经丧失了基本的运动功能,且她态度消极,江云根本就不敢保证她会帮自己应付药婆婆。
这老太婆不是什么好骗的主,得到那个女人的答案,她将什么布铺开在床上,紧接着是金属小针哗哗的响声,只听得她从针包里抽出一根银针,进而脚底传来一阵痒麻。
先前她给自己服用的麻药已经开始渐渐失效,而新给的药又被自己吐了出来。江云身体各处的知觉开始恢复,但在此时此刻绝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的指甲一点一点地弹着针上的弹簧,江云感觉脚底就像有蚂蚁在爬。
第一针扎下,药婆婆见江云没有反应,手中又是一阵捣腾,第二针,扎在了她的腰上。
这是实实在在的一针!若脚上的感觉只能叫做小刺伤,那么腰上的感觉就是被锐器重击。
想到之后她可能因为忍不下这一次痛而毁掉一生,江云便死死咬牙,硬是把那一针吃了下来。
“婆婆看到你冒汗了喔。”那老人的阴笑飘在耳边,江云强忍不适,丝毫不动弹。
然而老人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结束的势头,银针在针包里翻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就该轮到你的手臂了,不,不不不,老身觉得应该……换这里。”
药婆婆往她腋窝用力一挠,像逗她似的,似在等她反应。
“……”江云想象自己是一具尸体。
药婆婆叹了口气,只阴森森地笑:“何苦呢?反正玉秀已经招了。”她说着,抬起了手。
“算了,真的,还是别了。”
江云坐了起来,嗓子这下也扯得开了。她平静地揩掉流下的几滴冷汗,将药婆婆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周遭空气霎时凝固,但在这极度紧绷的时刻,江云发觉刚才自己的反应特别荒谬,让这肃杀的气息中凭空生出些许滑稽,她竟然差点就在这时候笑出来。
“给你的控骨散呢?”
江云刚想回答吐了,又怕她问吐哪里了,进而就会暴露这里曾经来过人,便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吃了。但我北山家的免疫功能非常特殊,咳,服过一次药后,同样的药再吃一次,药效就会变差。”
赌,赌一把吧!这老人对这个北山家族的天赋显然是知道一些,江云赌她只知晓些皮毛,赌她不清楚细节,赌她看不出自己为了活命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设定都能编出来。
“好吧,好,好……”老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江云见她这反应多半是信了,刚准备松口气,转头的功夫,那老人就恶狠狠地掏出了针,手指如蟒蛇般盘上她小鸡仔一样的手腕,越缠越紧。
“既然没有药效,装甚么晕?今天老身就给你立点规矩好生调教,第一,药婆婆这里容不下欺骗。”
腌臜的指尖寒光熠熠,不知里面藏了多少根针,就等着往江云身上的痛点钻。
江云知道自己搞砸了,回想起最开始被这老人扎穿指尖的那阵钻心疼痛,吓得不住发抖,一边飞速翻嘴皮子:
“万一我被痛死了我这个北山家绝妙根骨就没了这样亏的难道不是您吗?不要啊我好娇气我好柔弱我好受不得痛的——求求您了!妈妈呀——”
意料之外,老人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
前头不管怎么劝,老人都跟听不见似的,直到江云开始急得喊娘,她才有所动容。诚然,那句“妈妈”并不是喊给老太太听的,可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还起了作用……
江云趁这个气口,眼神恳切地卖可怜:“先别说我现在动弹艰难,就算我是个健全的,也不是您的对手。是,我刚才是想逃走,但是我又想通了,不然怎么会自己爬回来呢?
装晕……装晕是因为我脑子正常。您想想,我才刚一睁眼呢,您就一针扎穿了我的手指尖,这,这我还敢醒吗?要是一个人不想办法少被扎两针,得了,这人脑子根本就坏得像狗屎!今天我知道了这条规矩,以后再也不敢了,妈妈。”
“……”药婆婆拱起鼻头,往江云脸上凑,一股腐烂的气息扑面袭来,令江云禁不住连往背后缩。
“你在打什么算盘?”老人问。
“算盘?人家只是一个小女孩,百分之百没有任何套路。”她脸上挂着尴尬勉强又难看的假笑,“看这万丈山崖,太高了。我自知回宗无望,您膝下又无人作陪,再说我的这份天赋简直是为您要练的功量身定做的,多好的缘分,如今是天意要把我们这家人凑在一起嘿嘿嘿。”
这声嘿嘿嘿把地上的女子都惊得抬起眼睑向她看去——她还没见过在这命悬一线的场合还能用“嘿嘿嘿”作结尾的人。
似是这套说辞逐渐肉麻得有点太假,药婆婆还是不吃她这一套,冷笑一声:“家人?你个半大的小丫头还挺会讨巧。看你恢复了伶牙俐齿,老身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得好就信你。”
“呃……好。”江云啥都不知道,但心想若是坦诚说自己没有记忆,怕不是专门上去讨打。再说同学把救兵搬来也是迟早的事,这时候应能卖多乖就卖多乖。药婆婆现在找不出有人来救她的证据,只要不把救人的事情抖落出来,其他的都可以编!
老人一手搭在木拐上,另一手又从怀里掏出那个金筒子,口中含糊吟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可不是你自己的。”
哎哟呵,第一个问题就好难编呐。
既然老人觉得这个东西是“她弄来的”,那么大概就可以判断,这是她在跳崖的时候同其他随身物品一起捡来,属于她身上的东西,但她又笃定“这不是她的”,可能是因为上面有其他人的名字或标记。
“是他人送的。”江云不敢说太多,生怕说多错多。
老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忽地仰天大笑,江云不知道做什么,只能跟着干笑,没笑两声便被她一个眼刀瞪了回来。
“你说谎。”她斩钉截铁,“有天子印的东西岂能容你等送来送去?掉脑袋的事情,老身倒是好奇呀,你说说,是谁送你的?”
老人的手又在摸摸索索地掏针来了,江云紧张得头皮发麻,情急之下开始已读乱回:“天子印嘛……自然是天子送的。”
药婆婆的动作有所松解,仍追问道:“你骗我。天子送你这东西作甚?”
“那你就要问我老爹了……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是天子塞给我爹的,我觉得它漂亮才偷拿出来的,我不清楚……真的,没骗你,没骗你!”
药婆婆的动作这才收敛,她看向江云,似在思考。江云见她没有即刻否认,终于得空可以喘口气,浑身早已大汗淋漓,手指在手心上发抖。
既然北山家的天赋内容流传在外,能被这个老婆子知道,应该怎么也算个名门,虽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天子”的分量如何,但与名门北山家有所交集也不奇怪。
呼……还得是急中生智。小女孩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确实不合理,把物品所有权推到他人身上,这下小老太婆可没得问了。
“天子,给你父亲,你偷拿出来,让老身给捡着了……”老人双手抄在胸前,望着墙壁,嘴里兴奋地念叨,激动得杖也不杵了,“让老身捡着了,捡着了。”
“是,你捡着就是你的了~”江云跟哄小孩似的陪她一起奸诈邪笑,不料这话又引得药婆婆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敢说出去?”
“天地有眼,我现在是您的人了。”江云连忙摆头。
“嘴里就可劲油滑吧。”老人把东西好生塞到怀里,把拐又抄到了手上,“第二个问题,刚刚有人来过吗?”
药婆婆的眼神不像试探,倒更像得到答案后来确认的,江云直感到浑身掉鸡皮疙瘩,但还是故作镇定:“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你扎我我也还说没有!”
眼看老人要故技重施,江云连忙打断她的动作,老人自知盘不出什么,竟俯身低头,问那个地上的女人:“你说呢,玉秀?”
女人僵硬的头颅跟上了发条一般,慢慢抬起,眼神恍惚地望了药婆婆一眼,又恍惚地转向江云。
江云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真忘了这里还有一手等着她。先前药婆婆问这个女人江云有没有下床的时候,她肯定答了是,这次难保不会再诚实一次。
“……”女人艰难地扯开了喉咙,“没有。”
她还意外的仗义。那个来救她的男生说只要能把江云救出去,就不会不管她,如果这女人理智尚存,想想也知道出卖自己对她没什么好处。
“婆婆再问一遍,玉秀,刚刚有没有人来?”
“没有。”女人用同样的语调又答了一遍。
药婆婆得到答案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又转向江云,阴森森笑道:“北山丫头,看好,这是坚持要嘴硬的下场。”
哦不好——江云想闭上眼睛,她猜得到接下来可能会有什么画面,可已经来不及了。
玉秀的脑袋砰地一声挨了一棍,飞出带血的牙齿,药婆婆掐着她头上的伤口,恶狠狠地盘问:“说!到底有没有人来过?屋外的阵法被人动过了,所以我才掉回头来,你还敢嘴硬。”
玉秀一直那么沉默,这下被打了反而激起一丝生气,她瞪着眼睛,含着血气用力嘶吼:“我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啊!那个破阵法指不定是被什么走兽弄的,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你……”
“你弄死我,弄死我最好啊!反正弄死我也没人来过,你生气,就改得了这个事实吗?!”女人扯开喉咙,痛得发抖,已经不顾及药婆婆的威严了。
硬气,好个铁娘子,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
江云不敢看,一双眼睑缩在脸皮里,也张开嗓子帮腔:“她说的就是实话,再逼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的!妈妈不是还有事做吗?现在浪费的是您的时间呢!”
女人的叫喊声逐渐消停了下去,江云这才敢睁开一条缝往外瞄,眼见药婆婆已经没有打她了,才舒了口气。
老人的确现在有一箩筐事要做。
一来,北山江云这等体质是最适合修炼摧枯毒功的,要赶快把毒精提炼出来,趁早把她拉下水;二来,她刚刚拿到了有天子印的金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既然北山丫头是将它偷拿出来的,“他们”一定不知道,待北山那边摆平了之后,她可以收着,研究上面的刻文,说不定自己也能得到天子的力量。
“吃这个。”药婆婆拿出又拿出那麻痹人神经的苦甜丸子,听说江云的体质会降低药效,她加了三倍不止的量。
江云咽了口唾沫,恍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现在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把那些药丸全部咽了下去。
她原以为只要咽下就打消了药婆婆的疑虑,哪曾想这老妇还突然把干巴巴的手指捣进她嘴里,捻起她的舌头翻来覆去地看。
“哕——”
直到碰到她小舌头,引出干呕,药婆婆才肯罢休,随即转身,拄着拐往外面走去了。
木腿和木拐的声音交错响起,回荡在天色灰青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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