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小李接到小杜总电话的时候还以为他这份为期一天的工作终于要被辞退了，结果出人意料的，小杜总并没有对他大发雷霆。
他只是打电话给他，让他重新带他去下午去过的那条梧桐树大街。
一天之内再次站上这条老街上，杜衡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本来是想去自己朋友那边的待一会儿的，每次他在杜太太那边受了气就会跑到那个朋友那里调理下情绪。
可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到了这里，他想，自己只是顺从了内心的想法。
正值下班时刻，不怎么宽敞的老街上到处都是来往的车辆与人流，停在后面的汽车急躁的按着喇叭，催促司机小李赶紧开车别挡路。
杜衡便让小李找个停车场呆着，自己凝神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傍晚，夹杂着机油臭的汽车尾气、蒸腾着热气的汗臭味、不知什么店铺内传出的浓重劣质香水味、各种饭菜油腻味混杂在一起，杜衡差点没忍住呕了一下，不得不再度掏出手帕捂住鼻子，避免自己的嗅觉系统遭受到重击。
他站定看了看四周，确认了一下方位，慢慢抬脚往前走去。
一路上，他极力避免和路上行人发生碰撞，甚至绕着人群走。
只偶尔放下手帕，强忍着鼻间的酸胀，轻嗅一下空气，分辨其中气味。
他在找白天那一缕好闻的香气。
*
晚上九点多，姜郁金送别了今天最后一位顾客。
她的面包店不大，两年下来，每天的顾客都差不多已经固定了，要是有客人想要预定蛋糕还可以直接在微信上提前跟她说。
今天预定的顾客们都已经买完面包了。
她利索的打扫完面包店内的卫生，整理了下今天卖剩下来的面包。
面包剩的不多，就剩下三块卖相相对差一点的肉松小贝，这种面包表面的肉松相对松软，白天的时候有顾客不小心夹坏了，便影响了接下去的售卖。
不过味道还是很好的！
姜郁金从收银台后拿出一小壶咖啡，端着咖啡和一小碟蛋糕坐到了窗边的小桌子前，手指轻轻捏着松软的蛋糕，就着加了牛奶的咖啡，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姜郁金很享受这种忙碌了一天后闲下来时的时刻，有种很特别的满足感。
夜也快深了，窗外街头人流已经散去，只剩下偶尔驶过汽车的轻响。
姜郁金舒坦的伸了个懒腰，余光突然瞄到外面某处，目光微动。
她站起身，走到玻璃柜前，将里面剩下的几块蛋糕用塑料袋打包装了起来，然后出了门。
门铃响动的声音惊醒了杜衡。
他独自站在面包店斜对面的大树后面很久了，明明已经找到了香味的源头，临门却脚底生根似的不再往前一步。
他在犹豫，可真要问他在犹豫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白天发生的那么点窘迫，毕竟他白天的时候干出了惹人发笑的蠢事。
嗅着鼻间香甜的面包香气，杜衡又想，自己大概只是想再闻一下这股香味。
他已经好久没有嗅到过这么令他感到心旷神怡的味道了，连他常年的头痛似乎都缓解了。
这让他像一匹识途的老马，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这时，一阵熟悉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杜衡抬头，远远望见那个有着焦糖卡美罗香气的店员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装了什么东西的塑料袋。
杜衡本以为她是要去外面丢东西，她径直走过去的方向的确有一个绿色的大垃圾桶。
她走到垃圾桶前，没有丢手上的垃圾，反而和站在垃圾桶旁边的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说起话来。
夜色里，杜衡看不太清校服女生长相，女生穿着一身常见校服，看起来年纪不大，和面包店店员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并不太愉快的氛围。
两人很快就结束了交谈，女店员似乎笑着说了句什么，随手就将塑料袋放在绿色大垃圾桶上走开了。
穿校服的女生低着头，远远地看不清表情，只直直的站在晦暗不明的夜里。
杜衡没继续注意这个女孩，他瞥了眼面包店，发现女店员进店后就开始收拾桌椅，他意识到面包店已经到闭店的时间了！
姜郁金低头正在计算今天的营收，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来不及抬头，脆声喊道：“不好意思，今天所有蛋糕都已经卖完了，麻烦明天再来吧……”
又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把营业额全部厘清，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没有再听到门铃声响起，纳闷的抬起头，猛地被站在收银台前的高大身影给吓了一跳！
原来刚才进店的客人压根就没走啊！
再仔细一看，诶……这不是今天白天自己请吃霸王餐的大帅哥吗？！
“咦，是你？”
姜郁金捂着还在砰砰跳的心脏，一脸奇怪的看着杜衡，“你……还有什么事吗？我们店已经关门了。”
虽然眼前的帅哥看着不像坏人，但姜郁金也不缺该有的警惕心。
杜衡见对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目光戒备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又泛起尴尬。
他目光游移了两下，清清嗓子说：“多少钱？”
姜郁金：？
“什么？”
“我说，白天吃的那个蛋糕，多少钱？”
姜郁金这才恍然大悟，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我当什么事，原来是来付霸王餐的钱的呀！”
“我没吃霸王餐！”杜衡一脸正经，又补充一句：“我只是刚好没带钱。”
姜郁金也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对对方来说不好笑，立马道歉说：“抱歉，我开玩笑的，我不是说你真吃霸王餐，那个蛋糕不要钱，就当我给你赔罪了吧！”
“不用，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杜衡拒绝道。
姜郁金眉头皱起，感到一丝苦恼，她很久很遇上这样固执的年轻顾客了，说得好听叫严谨，说难听点就是死脑筋。
杜衡垂眼，他站的位置刚刚好，能看到年轻女孩整个人笼罩在暖色光下，甚至能窥见她圆润脸庞上的细绒毛，像一颗毛茸茸的桃子。
一瞬间他似乎能嗅到一丝水蜜桃的清香。
只是，女孩皱着眉。
杜衡也忍不住蹙了眉，他想，是不是自己刚才下意识用平常同员工说话的方式，说话太严厉吓着对方了？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更是一沉。
倒是姜郁金再次开口：“既然客人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客气啦！”
她想了下白天给他切的巴斯克分量，很快在键盘上打出一个数字，然后将扫码枪对准杜衡。
姜郁金笑盈盈道：“客人你要是下次再来店里买蛋糕，我可以给你点折扣哦！”
下次……哦，对，还有下次……
杜衡见她又笑起来，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他注意到和那些标准笑容不同，她笑似乎很喜欢大弧度的笑容，给人一种干脆通透的爽快感。
杜衡拿出手机，点开付款二维码对准扫码枪。
付款成功的声音响起，杜衡在店内环视一周，发现空荡荡已经没有东西了，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呆在这里，于是他迈着两条大长腿慢慢挪到门口。
姜郁金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松懈下来的愉悦表情，终于熬到闭店啦！
虽然她现在是在给自己打工，开店自由的同时实际上每天劳累程度也不比她在大厂时候小，所以她每天也依旧很期待下班！
“咕噜……”小小的面包店内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姜郁金愣了下，抬头发现前面那抹高大的身影再次僵住了。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身影一动，几乎狼狈的动了起来，快速打开门想要离开。
姜郁金的身体先于意识，忽然伸手拉住了杜衡的胳膊，阻止了对方的落荒而逃。
杜衡吃惊的转过头，就见姜郁金略带歉意又诚恳的表情，她说：“抱歉，今天店里的蛋糕都自己卖完了，不过我还有昨天没吃完的饼干，要是不介意的话给你带点路上吃吧！”
说完，姜郁金松开手，一溜烟跑进内室，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密封好的饼干，又急匆匆跑回来，把烤的略带焦黄的饼干塞到了杜衡手中。
杜衡拿着手里的饼干，松脆的麦香味钻进了鼻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一点点窘态也不算那么窘了。
“这个算我请你的！这次真不用算钱！”姜郁金抢先道。
杜衡侧过脸，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饼干，一派正经地颔首点头。
他目光扫过窗外，心想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随意扯了个话题：“刚才看你在外面和人说话……”
姜郁金顺着对方的视线，绿色大垃圾桶旁此刻已经空无一人，放在上面的垃圾袋也一同消失了。
姜郁金像是自言自语的轻笑出声：“她把东西拿走了呢。”
“你不是去丢垃圾的？”
杜衡之前看到她和穿校服的小女孩说话就意识这一点了，只是他还是想同她确认。
“你看到了？”姜郁金有点吃惊，不过她也没多想，继续说了下去。
“对呀，那个女孩是我们附近街上一户人家的孩子，她家里条件不太好，妈妈早早去世了，她爸爸又酗酒，喝完酒还会打她们姐妹俩，而那男的一有钱就算拿去买酒和彩票。
街道里也为此调解过很多次，但没什么特别好的解决办法，所以附近商户和居民只好在日常多照顾一下她们。
不过这个姐姐性格比较拗，不喜欢别人同情她，她这种态度让不少关心她们的居民感到不愉快。
姐妹俩饥一顿饱一顿的，姐姐经常大晚上趁人少的时候翻垃圾桶，我就借丢垃圾的名义给她点剩下的蛋糕。”
杜衡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她。
姜郁金又说：“我跟她说，你要是不要就帮我丢了吧！”
“你是个好人。”杜衡突然说。
姜郁金被这么正式的夸奖搞得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谢谢你的夸奖，我也觉得我人不错！”
“很多人宁愿倒掉牛奶也不会分奶给穷人。”杜衡认真的说。
作为一个资本家后代，他是最了解这其中的经济理论的，他也见过太多为了自身利益损害他人权益的人或时。
只是他因为各种原因长大后没成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杜家现今产业都由他姐杜香打理，他就作为辅助帮她处理部分事务。
圈里有人曾背地里嘲笑他愚蠢，作为一个天然有利的男性继承人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财富与荣誉？！
杜衡对此不是没有过挣扎，但最后他选择了无视这些流言蜚语。
姜郁金揪着麻花辫绕圈圈，思索了下：“我就小本生意，倒也谈不上这些，只是对方确实是需要那么一点点的帮助，而我又恰好能提供那么一点点的的帮助。”
杜衡抓到她话中的一个信息，“这家店是你开的？你……不是店员？”
姜郁金笑道：“我怎么不是店员了？我给我自己打工呢！是独立自主的高级牛马！”
杜衡被逗笑了，往日冰山覆盖的俊脸骤然露出笑容，姜郁金被这拨云见月般高洁的笑颜闪了下。
心想，帅哥果然魅力非凡！
“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
姜郁金突然说，为了证明自己绝对不是见色眼开，连忙又补充了句：“你要是想吃什么蛋糕可以在我这提前预定哦！”
嗯，她这是积极拓展客源！
杜衡犹豫了下，他很少加陌生人的号码。
不过……这家店的蛋糕味道还可以，主要是有他喜欢闻的气味——
他默默拿出了手机给姜郁金扫码。
姜郁金一眼就注意到了帅哥的头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那是一张网上看起来最普通的海景图，蓝天白云加沙滩，很像那种四五十岁中年男人会拿来当头像的照片。
帅气，但沉默低调且无趣，一如这个帅哥给人的外在感觉。
“杜衡。”
“姜郁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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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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