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和回到家，发现客厅空调温度开得极低，叶疏云仅着短裤，盘腿坐在沙发上喝可乐。
林晏和关掉空调。
叶疏云喝完一罐冰可乐，又开另一罐：“林晏和，我有话要跟你说。”
林晏和没理他，回房间拿了张薄被。
待他出来时，叶疏云对他说：“我怀孕了，我不想要，我要你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我们离婚。”
怀孕了？不想要？离婚？！
犹如平地一声雷，林晏和毫无防备。
所以空调和冰可乐是……林晏和立刻将刚开封的可乐扔到垃圾桶里。
叶疏云仰着下巴，示意林晏和看茶几：“检查报告在那。”
林晏和展开报告，仔细看上面的每一行字。
叶疏云服用抑制药十几年，找林晏和解决发热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早已不在乎林晏和对他的看法。尊严有什么用？成功时，它是精致的外衣；失意时，它是脏臭的破布。他就是要跪舔林晏和，那样才能证明他尚存一丝用武之地。
叶疏云的语气毫无波澜：“你人很好，但我们真的不适合。很抱歉这几年给你造成的困扰和不便，为表诚意，我会另外付一笔利息，作为对你的补偿。我希望你同意，以你的条件，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跟你共同养育孩子。”
叶疏云不想让肚子里的小生命将来出生后，重蹈他的覆辙，在缺乏温暖的环境中长大，和他一起吃苦受累。
林晏和深知，叶疏云怀孕的可能性很低，能怀上是因为他们频率变高且没做措施，即使及时清理也有漏网之鱼，外加匹配度高。
可是，叶疏云一旦流产，或许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除非他找到与他匹配度更高的alpha。茫茫人海，谈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林晏和的孩子，他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林晏和以前想过，假如他结婚了，一定要好好对待ta的伴侣，尊重ta关心ta呵护ta；假如有了小孩，要参与到他成长的每一刻，让他健康快乐地长大。
林晏和平静地问道：“我想知道具体原因。”
叶疏云平静地回答：“原因就是我不爱你，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这孩子是个错误。”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这份情有多真，叶疏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只知他快还完钱了，和林晏和在床上发生的一切，就当是肉偿、利息。
林晏和说：“我不同意。”
“为什么？”叶疏云着急反问，林晏和为何不同意？他明明该同意才是，“我真的不想要，你不能逼我，必须同意！”
林晏和将薄被裹在叶疏云身上，坐到他身旁：“我也是孩子的父亲，同样有权决定他的去留，如你所说，没有alpha签字，omega不得私自堕胎。你的身体跟刚来时相比，变弱了，如果流产，或许以后不会再有小孩，术后需要长时间恢复。我希望你把他生下来。假如小孩出生后，我们成功培养感情，自然皆大欢喜；假如小孩出生后，我们依然没有感情，我会在小孩两周岁时跟你离婚。在此期间，我们分居，由我负责孩子的日常支出和起居饮食，不用你出一分钱。你想来看他就告诉我，我会跟他说，爸爸们很爱你。”
林晏和将手放到叶疏云平坦的小腹上，感受里面微弱的动静。
林晏和说得有理有据，清晰明了。
事到如今，叶疏云再无隐瞒过往的必要，扭扭捏捏不是他的作风。他长叹一声，将久不能宣之于口的凄惨经历，不厌其详地告诉林晏和。
叶疏云环顾着这个待了四年多的“家”，既留恋，亦想割舍。他缓缓道来：“如你所见，自你认识我以来，从未听我提起过我的父母。我恨他们把我带到这世上，我也恨自己变成了最讨厌那种人，眼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这个孩子，不让他再走和我相同的道路。”
叶小英是个omega，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父母皆是农民，男A女O。在当时，女性一旦分化成omega，基本只有嫁人生子的份。
叶小英的母亲也不例外，未满十八岁就被父母安排嫁给了邻村一个30岁的农户。这个农户有个beta前妻，前妻在生二女儿时难产身亡，一尸两命；农户独自抚养大女儿到8岁，大女儿也夭折了。他在30岁时，以1000元彩礼，娶了叶小英的母亲回家。
由于先前的事情，农户觉得生女孩没用，必须要生男孩。两人结婚后，叶小英母亲除了下地干活和操持家务，不是在怀孕就是在坐月子，连生三个女儿，才得一个儿子，可惜智力低下。
叶小英是家里的三女儿，除了智力低下的四弟，还有五妹和六弟。在六弟两岁那年夏天，叶小英母亲背着小儿子下地干活，因天气炎热中暑晕倒，再也没能站起来。她不过30岁，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自己家走去邻村，嫁给比她年长13岁的alpha，路程是22公里。
自此，照顾这个家的重担落在了三个姐姐身上，她们要下地干活、洗衣做饭、照顾父亲弟妹，老男人稍有不如意，便对她们非打即骂。
叶小英和二姐受不了老男人长期对她们拳打脚踢，趁村里人外出送货，爬上他们的小货车，一起去了镇里。姐妹俩后来辗转去了县里、城里，从最底层做起，脏活累活都干。
眼见两人的生活有起色，谁知二姐在某天晚上下班时，正过斑马线，被醉驾飙车的富二代撞倒，当场身亡。肇事者见叶小英不是本地人，没有亲朋好友帮衬，赔了一万块，此事草草了结。
二姐的意外离去，再次将叶小英打入谷底。她想起父亲那句话：“你们这些女人，没了男人就是不行。”
叶小英原本在按摩店学了不少技能，打算过几年攒够钱，跟二姐一起开个小店，让跟她们有相似经历的女孩子有个学本领的安身之所。
二姐没了，那个家也回不去了，叶小英在陌生的城市里茫然无措。
她还在按摩店工作，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热情，而是时不时跟顾客们眉来眼去，一来二去，她怀孕了。有的顾客知道了，立刻带叶小英去小诊所做人流，而后再无踪迹。
时间一久，按摩店老板发现异样，连夜将叶小英连同她的行李扔了出去。叶小英无处可去，常常于夜里在酒吧街附近流连，做着傍上富豪的美梦。
再后来，她又怀孕了，想方设法都流不掉。
数月后，她独自在城乡结合部破旧的出租房里，生下了叶疏云。
云雾稀疏，爱意难逢。
叶小英身体虚弱，营养不良，靠在垃圾箱找别人丢弃的过期奶粉和牛奶喂养叶疏云，心情好一点的时候，会给他熬点稀得如白开水一样的粥。
偶尔叶疏云嗷嗷大哭，叶小英恨不得掐死他。可是，看到叶疏云白净稚嫩的脸庞，她又不舍得下手。
那是她堕胎六次又得来的孩子，是她流了三四次都没流掉的孩子，她倒要看看，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他能活多久。
因为带着拖油瓶，叶小英找不到工作，暂时在城乡结合部捡废品为生。等叶疏云会走路了，她拉着叶疏云一起捡废品，让他向路人讨钱。
两年后，叶疏云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叶小英没钱，不让他上。
城乡结合部有几个与叶疏云年纪相仿的小朋友，每天放学有说有笑，有时还拿着幼儿园发的图册绘本炫耀。
叶疏云很羡慕，但他不敢告诉叶小英，会挨打挨骂。他在废品堆里捡了些书籍报刊拿回家，被叶小英看见，劈头盖脸就是暴揍：“你懂个屁？你以为读几本破书识几个字就成文化人？你哪怕读得再厉害，就你这样出身的，给人擦鞋都不配！”
叶疏云年幼懵懂，他隐约感觉自己跟那几个小孩不一样，他们有爸爸妈妈，他们可以上学读书，他只能跟着叶小英四处捡垃圾。叶小英甚至让他偷东西，自己躲到暗处旁观。
对方见叶疏云年纪小，衣服破烂不堪，身边没跟着大人，说教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叶小英在村小学读到六年级，老男人就不让她读了，读初中要去镇上住宿，花费大。两个姐姐只读到六年级，哪怕叶小英的成绩比姐姐们好一点，老alpha铁了心要让她们照顾弟妹，或是出去打工，他的钱要留给两个宝贝儿子。
很自然地，叶小英不想看到亲生儿子读书比她厉害。
或许是叶疏云生物学上的父亲，基因略占上风，叶疏云没被叶小英影响。他常常一人坐在榕树下看书，对着书上的字，用树枝在地上临摹，可惜始终不会读。
大榕树附近有家小卖部，小卖部门前搭了一个遮阳棚，来抽烟喝酒嗑瓜子、聊天打牌打麻将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经常看到有个小孩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书，一看就是半天，连水都不喝。
有人好奇，向小卖部老板打听情况。老板早已见惯不怪：“可怜孩子一个，有妈没爸，亲妈是个不着调的，经常不见踪影，三更半夜才回来。他上不起幼儿园，只能自己在这看书。胆子小，给他零食冰棍也不吃，渴得不行了才向我讨水喝，帮我摆好桌椅，打扫卫生。”
八卦者说：“看他的年纪，该上小学了吧？”
老板说：“也就这两年的事。哎，看他的样子，想上学……难咯！”
带孩子哪有上班舒服，叶小英嫌小拖油瓶麻烦，她捡了辆破旧电动车，花两百块修了修，在离出租房不到10公里的地方，找了个便利店上班，八小时三班倒，月休四天。
便利店的夹层有两张麻将桌，轮到叶小英换班时，她不想回家看到叶疏云，就上去陪客人打麻将。
叶小英的工资是2500元一个月，另有200元全勤奖和销售提成，偶尔打麻将赢点小钱。
她的身子早坏了，发热期变得不准时，买了很多抑制药，家里有、小挎包里也有。她会给自己买新衣服新鞋子，会烫发染发打扮时髦，会请愿意陪她共度一宵的男人吃饭，就是不舍得花钱在叶疏云身上。
叶小英觉得，她把叶疏云生下来，叶疏云应该对她感恩戴德，以后长大要好好孝顺她。
叶疏云没上幼儿园，整日在城乡结合部四处游荡，他发现只要嘴甜一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那里的人会给他一口饭吃，或者让他拿点饭菜回家煮。
叶疏云大部分生活技能，都是靠观察其他人的行为学来的，比如做饭炒菜。
除了看书，叶疏云还经常捡塑料瓶废纸皮，骑着破自行车去卖，买点肉菜维持温饱，剩余的钱偷偷攒下。
他想读书，上学要钱。
眼见叶疏云到了上一年级的年纪，叶小英迟迟不把他送去小学，哪怕是离城乡结合部最近、师资最差的那所。
当年跟叶疏云同龄的几个小朋友，早就随父母进市区上学了，现在这里没有比他更小的小孩。
有人偷偷举报叶小英，说她不让孩子上学。有关部门经过查证协调，帮叶疏云登记入户、办理身份证，把他安排到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上学。
由于一年级上学期快结束，考虑到叶疏云的情况，工作人员决定让他第二年秋季、也就是他7岁再入学。
除此之外，因城市规划，再过两年，城乡结合部要被拆除，届时将清退所有人员。
于是，有关部门帮叶小英和叶疏云申请廉租房和低保金，保障叶疏云有屋可住有书可读。工作人员定期回访，确保叶小英没有对叶疏云照顾不周。
廉租房约40平米，两室一厅，附近有菜市场和小公园，能满足母子俩的基本生活需求。
叶小英本来连廉租房的租金都不想出，可转念一想，她需要地方住，况且小拖油瓶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给就给吧。
叶小英有工资，没有丧心病狂到拿走叶疏云的低保金。每逢春节中秋，有工作人员上门送慰问金和慰问品。
叶疏云用补助的钱买米买菜和学习用品，他还是会捡废品，但不像以前那样四处翻垃圾箱。他在节假日捡得多，因为放假人多，塑料瓶也卖得多。
平日里，叶小英只有发热期那几日在家吃饭，并让叶疏云照顾她。彼时的叶疏云还没正式学习生理知识，以为叶小英发烧，他不懂为什么妈妈隔几个月就发烧，还不让他送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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