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庭的神官而言，只要底下不生大乱，一些妖族若要奉上好处，他们自然乐意成为他们的庇护伞。
寿平这才咂摸出其中的名堂，当初若山只是地府的一个小鬼差，却被天庭的天机星出于好奇而设计种下了水麒麟魔元，之后怕东窗事发，还想灭口来了事。
如今，若山在天庭当值，成了天兵中的妖兵一员，才算保住了一条命。
这些神官们，个个手里握着三界中最高的权力，却是一点实事都不做。
“所以你就乐意当个凡间使者，替天庭的神官们留在这个人间，守护着这些人族吗？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你沐心，就让那螣蛇族肆意虐噬人族，这件事总有一天会被天庭知晓的，那些神官不会放任妖族残杀人族至此，定饶不了螣蛇族。”
崔兮看着红了眼眶的寿平，起身示意他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又朝门外喊道：“吕管家，上些果子。”
“是。”
见寿平安静下来，崔兮笑着道：“寿平，我没有那么无私，也没有那么伟大。我清楚地经历过，成批的战士战死疆场时，朝中仍还有提议和亲的人、叛国的人、缩在后方自相残杀的人，我深刻地体会到这其中的悲哀，对此也是深恶痛绝。可是寿平，你想不想念川凉？川凉的风，川凉的人，还有那大漠的落日晚霞，九月金色的胡杨林，月牙泉的甘露，成群的牛羊，一想到人世间还有这么多美好，我就不舍得离开，也能心甘情愿为这人界赴死。”
听着崔兮的话，寿平猜想，大当家沐泽为何不选择直接将沐心绑回碧水山关禁闭，而是一直好言相劝，他大抵是默许了崔兮的决定。
“你若需要，我和若山都在。”
寿平劝不动，也就不强求了。
“好。”
世间挚友，生死之交。
突然，敲门声响起，吕官家在门外道：“主子，太子驾临。”
“知道了，容我先更衣。”
“是。”
崔兮转头和寿平道：“你跟着吕管家拿些果子回去，这几日厨娘又学会了海州的糕点，你一定喜欢。”
“好。”
寿平跟着吕管家前去厨房。
崔兮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这位冷宫里的皇子时，他还在跟宫女抢吃食。
他的生母胡嫔本是个宫女，一次被官家醉酒临幸，纳入了后宫。之后，官家就像是忘了这个人，直到有一次，碰巧遇见了她被宫女欺负，心生怜悯，便又临幸了一次，可这一来，遭到了丽妃的嫉妒，被设计打入了冷宫。
段申，是她在冷宫中生下的。
一个在冷宫里长大的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每日都在为吃食、衣物而发愁。
崔兮初见他的那日，他怀中揣着一个胡麻饼，闯出了冷苑。
小小的人儿跑不过那些太监和宫女，跌倒在地。
深宫琐事，崔兮本不想管，可这个孩子死死地盯住他，眼神中无尽的哀求之意。
崔兮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帮了他，替他呵斥了宫女，还给了他一些银子。
再见时，是为前太子守灵的那日，那个孩子彷佛变了一个人。
前太子突然暴毙而亡，始料未及，宫中笼罩着悲哀的气氛，吊唁人群不断，崔兮也在其中之列。
前太子是皇后嫡出的唯一一个皇子，排行第四，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皆为庶出。
段吟是个明君的苗子，可是就这样走了。
他尸骨未寒之时，群臣便吵着闹着要官家另立太子。
丽妃是大皇子的生母，有着一个镇北军的哥哥萧求在背后助力。
可外戚强大并不是什么好事，且大皇子资质平庸，官家也从未想过将太子之位给予大皇子。
崔兮看出了皇帝的心思，但他也不愿意管这件事，他要的是兖国的太平，无论是谁上位，他都是国师。
天降大雪，雪花纷纷洒洒，融进了人人身上雪白的孝服中。
崔兮将双手缩进衣袖中抱于胸前，仰头任雪花落在脸颊上。
他正在冥想之际，忽然，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顺着衣袖看去，一个孩子笑着唤了声，“国师。”
崔兮将他牵至无人的院墙角落，看着面前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孩子，他将自己的披风卸下披在了孩子的身上，“你是哪里来的孩子，怎么进的皇宫？”
“您是不是国师崔兮？”
崔兮掸去了孩子头上的雪，将宽大的帽子轻轻搭在他的头顶，“是，你怎么认得我？”
“国师还记得那年秋天，冷苑门口的胡麻饼吗？”
“是你！”崔兮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个孩子。
遥想自己当年救了他，还给了些碎银子，那孩子却是一声不吭、转头就跑。
今天又来找他，是还想讨要些银两吗？
“你既在冷宫，怎么不好好呆着，来找我有事吗？”
只见那孩子“噗通”一声跪在崔兮面前，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染了夹杂着雪的黑泥。
“国师，阿娘死前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当今皇上的儿子，如今太子死了，就一定有皇子会被立为太子，阿娘让我来找你，只有你，只有崔家，才能让我当上太子。”
“你是胡嫔的孩子？”崔兮想起了十年前，是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是，我阿娘叫胡容。”
听到崔兮还记得他阿娘，那孩子面露喜色。
崔兮还在为另立太子而发愁，二皇子去了封地，大皇子资质平庸，五皇子整日成迷修道，实在难以抉择，这时候冒出来一个流落冷宫的皇子，难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可我为何要帮你？无论谁入主东宫，我都是兖国的国师，也是太子的太保。大皇子有母亲镇北军的帮衬，五皇子的母妃虽已逝，但还有个镇国公的外祖。你呢？你有什么？我如果帮你，就和他们都树了敌。”
他突然有了兴趣，要试试这个太子。
“若我当了太子，我会与战士一道亲征，北上夺回云州。”
好一个夺回云州！
没想到胡姬一个宫女，居然也了解一些朝廷里的事，知道他崔兮曾经上疏想要夺回云州，临死前还教他孩子如何为自己谋一条路。
转眼，一年已过。
正厅内的太子穿着常服，正在李公公和桂公公的陪同下等着崔兮。
桂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公公，他陪着前来，相必段申这位太子已经向皇帝求了恩典，不是私自出宫。
“参见太子。”
崔兮上前行礼，他明白，这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太子今日来府的目的。
所有皇子中他年龄最小，且母家出生为奴，若不是前太子四皇子暴毙而亡，又得他相助，这东宫之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头上。
如今东宫之位已定，便要牢牢将自己和崔兮捆绑在一起。
今日前来，真心来看望不假，只怕段申有一半的心思是想做给朝中其他的官员看，自己有着国师的助力。
“国师，我听吴阳哥哥说你病了，你怎么样？”段申见崔兮出现，一路小跑过去，抱着崔兮的腰不肯撒手。
崔兮将围在自己腰上的手掰开，与其保持一段距离，“殿下，微臣无碍。只是殿下尊贵，臣又病着，不该来微臣处，今后若有要事，唤臣进宫便是。”
段申有些失落，“你是国师，又是太傅。你病了，我这个学生来看你都不行吗？”
崔兮早早了解了这个孩子的野心，可到底还是太小了，他吩咐道，“吕管家，备马，天色已晚，我要送殿下回宫。”
“是。”
两位公公互相看了一眼，明白了崔兮的意图，李公公开口道：“国师，太子也是好意，您又何必着急呢，再者，咱家会送太子回宫，国师既然病了，还是先养好身体为重。”
说罢，两人退出了厅内，给国师和太子留了说话的空间。
崔兮见两个公公如此识大体，有些宽慰，他拉着段申坐到椅子上，恭敬行礼，“殿下，今日，你就不该来。太子之位已定，京中至今仍是谣言四起，殿下应当都听到了。现下，殿下不仅要与我保持距离，还要尽力避免其他皇子的威胁和伤害。因为殿下做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成为其他皇子指责你的借口。微臣被圈定为太子党，对于殿下而言，不是件好事。”
段申似是被吓到了那般，抓着崔兮的衣角问，“国师，我如今要怎么办？”
崔兮蹲下身，拍了拍段申的肩，“殿下，还有一件事，哪怕在微臣面前，也要自称‘本宫’。朝堂之上，君臣之伦，殿下要时刻谨记。此外，只要微臣在一日，殿下的东宫之位可稳固一日，还请殿下宽心。殿下是东宫之主，现如今不要轻易招揽门客，要学会治国之道，假以时日，那些贤臣自会来投奔殿下。”
段申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了桌上的食盒，端出了一盘芙蓉酥。
“国师，这是本宫亲手做的，能不能，尝一块？虽然与御膳房的芙蓉酥是比不了的。”
段申比不上其他皇子可以养尊处优，他自小跟在胡嫔身边做些下等宫人的活，凡是能自己做的便不假手于人。
崔兮不喜甜食，看着段申亲手做的芙蓉酥，还是拿起一块尝了几口。
待太子走后，寿平出现在了崔兮的面前。
“你怎么还没回去？”
寿平坦白，“我不放心你，今晚就住这里了。”
崔兮端起芙蓉酥问道：“要不要尝尝？”
寿平一脸嫌弃，“看这样子就知道不好吃，那是人家给你的，你吃的是新意，我吃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崔兮又尝了一块，虽其貌不扬，但着实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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