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白自愿领罚,出乎槐序和川素商的预料。
“依照门规,擅离师门当观心殿罚跪三个月,至于师弟你擅离职守……”槐序顿住了,按理说川素商爱去哪去哪,只不过他是仙魔堑的镇守上仙,一旦仙庭司问责,谁也兜不住。
槐序目光落在流星白身上、若有所思片刻,继续念叨川素商:“师弟,你当真是因为流星才擅离山门么?你待他这般偏爱,其他两个弟子怎么想?”
川素商笑眯眯给个耳朵听着,满脸写着“受教”、“师兄教训得是”却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流星白则在腹诽:哪里是偏爱,分明是整日戏耍我。
一对师徒都不说话,槐序叹气了:“此事若是传入仙庭司,依他们的德行必得想着法儿彰显威仪,将你禁足仙魔堑口是小,整个山门上下怕要一起挨罚,这……”
看槐序的意思,是想先行处罚去堵仙庭司的嘴,但他不直说。他行事风格向来如此,极看重掌门之位,又不想旁人说他执法严苛,所以遇事总爱堆砌后果,逼对方自“悟”出该走的路。
放在平常,川素商肯定即刻蹦起来自请去跟仙魔堑,他是宁可跟山崖大眼瞪小眼,也不乐意听槐序叨叨个没完。可现在他心有旁骛,迫切想去后山秘境,从师父的遗物中查找与魂咒相关的线索……
长乐岛的事情看似了结,实则处处透着蹊跷,风听筠自毁记忆、摄凡人血煞,原因始终不明,他不能淡看事态发展、做兵来将挡之姿。
心念飞转,他打算跟师兄商量个折中的法儿,流星白倒绕到二人面前撩袍跪下了:“师父、掌门师伯,此事确实因我而起,弟子愿意代师受过,自请去仙魔堑断崖禁足、罚跪。”
三人自山门往道场里走,眼下到观心殿门口了。这里人来人往,弟子们见到掌门和师叔都会驻足行礼。
槐序在众目睽睽下不多迟疑:“也好,”他朗声道,“流星白擅离师门是错,但念你初衷纯良、尊师重道,允你代师受过,二错并罚,仙魔堑罚跪三个月。”
言罢,他大袖一摆——散了吧。
流星白很是麻利,起身向师父、师伯行礼,连卧房都不回,径直往仙魔堑去了。
仙魔堑在门派后山,自观心殿望向那里,恍如是石头山结着金刚印对苍天一指上参,实在不怎么好看。
好在山没成精,不会骂脏话。
流星白是受罚去的,不得用术法上山巅。
他一步一阶爬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寻块地方撩袍跪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喂——”
不知跪了多久,不知岁喊他。
“为什么主动领罚?”
流星白入定似的,没回答。
流珠上的灵物不甘心:“跟你说话呢。”
“这地方纳天地灵气,其实是我捞着了。”流星白应付它。
也算是事实。
魔息与仙灵大不相同。魔息源于戾煞之气,而仙灵之息是明月清风,道法自然。
流星白体质特殊。他一直在魔界居住,以禁术压制仙灵之息日久,无论他从燧人风氏一脉继承的灵力多强大,不蕴纳、不会调用也是白搭。
记得川素商第一次教他蕴纳仙灵之息便是在此处。
后来,他得上仙指点法门,仙术精进一日千里。
一开始,流星白还怕师父惊骇他过于“一点就通”,刻意放缓过进度;后来他发觉师父是吃过见过的,他这点天赋不足以让川素商惊骇,于是也就不装了。几十年光阴弹指一挥过,他的仙术修为已经比两位师兄高明太多了。
因此,偶尔有师兄弟半开玩笑地说川淩上仙万分偏爱小徒弟,时常给他开小灶。
万籁皆寂中,流星白敛下眼眸。
他默默地想:
连师伯都说师父偏爱我,他是真的偏心我么?如果我没有魔族血脉,能单纯、长久地做他徒弟,会是什么样子?
……
不对!我怎么不知不觉想到他身上去了?
胡思乱想立刻被现实以悬河注火之势压灭——
哪里有“如果”?
身负血仇怎配肖想闲静?
娘亲死得不明不白……
那三千近侍兄弟知道你这般想,怕是要气得活过来了。
他即刻抛开糟乱心思,全心全意地“挨罚”。
浮云朝露间,流星白吸风饮露,日子一晃过去一个月。
红日头坠落于烟霞流雾,月出皎皎,如金镜映空。
又到月圆夜了。
可在三殿下眼里,天上的大圆饼是一点也不美,他恨不能派一坨云吞冲过去咬它一口,让它永远都缺一块。
预料之中,魔灵之息的反噬来了。
压抑日久的魔息被月辉勾引得揭竿而起,聚纳于任脉,冲流星白胸前的大片禁咒。
他跪在天地间晃了晃,暗掐清心诀,聊胜于无。
魔灵之息敌不过禁咒,变得狂躁,反冲宿主全身脉络,交叠出无数道寒气,往流星白骨头缝里钻。
这滋味不是生疼,是种让人坐立难安的闹心,闹得流星白恨不能找谁去毫无章法地打一架。
但他无处干架,只能跟自己较劲:放马过来,还能被疼死不成?
“唉……难受了?”不知岁冒出来了,幽幽念叨,“你师父都知道你半魔之身了,干脆暂将禁咒放开,好歹不难捱。”
流星白咽了咽,咬牙道:“只他知道,旁人又不知道。我若解开禁咒,岂非闹得满山尽知他收了个魔头做徒弟。”
“呦,”不知岁语调招欠起来,“平时你记他黑账,真到事儿上这么为他着想,确实不枉他多偏爱你几分。”
流星白扫一眼腕间流珠,觉得它此刻格外烦人:“闭嘴,胡说八道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不知岁来劲了:“嗯?我哪句话刺到你了?你告诉告诉我。”
流星白:?
“下回吵架我还说!哈哈哈哈!”
流星白:……
不知岁蹬鼻子上脸,自说自话:“我知道你舍不得扔我,心软的小崽子……”
话说到这,它蓦地没音儿了——
并非是流星白将他扔了,而是仙魔堑的山崖断口处,忽而闪现几道暗影。
黑风急如闪,直冲流星白心口来了。
流星白一跃而起,堪堪躲过要命的攻击,第二道戾风又来了。
他尚未落地,不好借力,只得张咒化盾挡住自己。
“嚓——”一声脆响,黑风如尖刃,冲在咒界上。
仓促结成的盾界不牢靠,裂纹即现,眨眼暴出蛛网纹,又碎散崩开。山风一吹,来不及消散的灵咒晶片像水晶,反射着被三殿下嫌弃的月光,坠入深渊。
“三殿下,”一排黑影列队在崖边,他们朗声笑,“看不出做了几年仙门弟子,仙术如此精进。”
流星白目光冷冽扫向对面,来者十几人,都蒙着脸,身型笼罩在黑雾中。刚才那句话像是他们齐声说出来的。
这是魔界术法,意在以黑雾迷惑对手,让行动如雾里看花,难断虚实。
流星白心思飞转。
他在燧煜山几十年了无人来扰,近来乱事频发,是在第七界暴露了行踪,还是自燧煜镇惨案起,整件事就是个巨大的局?
对方专挑今日来,怕是早有预谋。
但仙魔两界知道他月圆必反噬之人着实不多。
“你们受谁指使,来做什么?”流星白缓声道。
大部分时候,他说话不急促、也没温度,文雅又冷淡。
“自然是斩草除根!”又是十几人一同答话。
话音落,杀手们齐向流星白围攻而来。
拆招换式间,流星白察觉这些人身手其实很一般,只是仗着阵法绝妙、配合默契,进退、攻守皆有度。十几招过,流星白伤敌四人,但都因为有同伴及时救护不致命。
他自己也受伤了,背上被划了道口子。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反噬难捱。
三殿下仰头一瞥,圆月亮在脑袋顶,像个照妖镜。
他暗骂了句街,戾气暴涨,不知岁化为长/枪,电狭风舞,护得他周身没有破绽。
可他实在并非全盛,缠斗时久,越发力所不及。
突然,他像是头晕,动作凝滞,胸前破绽大开。
杀手见状直逼过来。
可前一刻还心神恍惚的人,后一刻突然目露冷寒,不知岁长/枪化匕首,直扎进冲在最先一人的下腹。
那人应声倒地,阵被破开个缺口。
流星白抽身急退,眼看遁走,被一道黑影持危扶颠地堵回去。
“今日时机刚好,一定不能让他下山求援!”
杀手们依旧异口同辞。
“是!”
他们又同时应答。
可流星白却是笑了一下。
笑没好笑。
将他挡回去那人防心顿起,无奈警觉已然来不及了。
原来方才好几次,流星白想寻领头人未果,他便故意卖出个破绽诈对方——那能及时填补缺位之人必是阵眼所在!
他无所顾忌地扬手,不知岁重新化枪,对这人劈头砸下去。
枪尖带着雷咒,在暗夜里划出厉闪,扫一大片。
眼看最后正中目标,领头人不知结了个什么印,周身顿起浓雾,罡风破雾而出,须臾化成硬刃,要荡开长/枪。
星火闪狭,长/枪变成鞭子,灵蛇一般将罡风化形的武器紧紧缠住。
领头人暗道不好。他自知万不能被流星白扯出阵去,于是暗沉气息,将魔息汇聚脚下,“轰”一声轻响,地上被他硬踏出两个脚印,脚掌稳稳嵌进地面。
“哎呀,”流星白叹息,“踩坏了人家山头要赔的哟!”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说得那人一愣。
也只这一愣神,他手上猛沉,眼前白影如鬼魅,倏然而近——流星白根本不是要将他拉出阵中,而是借他稳如泰山之势向他扑过来了。
踩进山岩的双脚眨眼成阻碍,他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流星白扑个着实,又被对方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带得往后趔趄。
二人身后不足三丈便是断崖!
谁都没想到流星白会破釜沉舟至此境地。
领头人脚下踏空的瞬间依旧想不通:他要做什么?
陡然失重。
“谁派你来的?”流星白在飞速下坠中厉声问。
一句话的功夫,二人坠了几十丈,断崖已经高如在云端,被夜阑掩盖得模糊不清。
千钧之际,三殿下手中长鞭甩向上空,勾住岩壁凸起。
落势骤停,领头人险被闪了腰跟脖子,他被对方单手扯着衣领,脚下不足数丈便是仙魔堑的入口。封印察觉有异物靠近,肆虐的灵压像火舌贪婪地往上舔,几乎够到了他的鞋尖,要把他卷进血盆大口。
“你挺沉的我快坚持不住了,数三下,不回答我就松手。”流星白道。
领头人惊急之下双手狠命抓住流星白的手——我不松手就行了。
然后,他抓了满手血。
流星白背上的伤口不浅,血顺着手臂往下淌。
“啧,你误会啦,我松上面这只手,”流星白冷笑垂眸看对方,“想活,还是咱俩轮回路上就个伴?”
领头人大骇:“流星白,你疯了吗!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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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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