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归气。
被卡住的这位得先站起来才好发作,流星白刚往后蛄蛹,腰上一轻,左右侧腰垫的葫芦瓢被抽走了。
“呦呵,挺能想歪招儿的。你别说,削得真是那么码事。”
虽然流星白上半身卡在院子里,低头也看不见对方,但只听师父憋笑的语调,他就暴躁。
只是他分心、先机已失。
猝不及防屁股上钝感十足,被师父一脚蹬进院。
不疼不痒,但……
“路要往前走。”川素商贱嗖嗖地找补。
流星白爬起来深呼吸。身边人影一晃,破师父已经跃进院子、轻巧落在他身边。
人模狗样的家伙手里捧着个小纸包,捻出块糖冬瓜扔进嘴里:“唔,好吃的,你来一块?”
说外形,师父完美诠释“仙风道骨”四字。
近些年,凡间女子掀起股追捧神仙的热潮,画本里的仙人各个年轻潇洒。流星白翻过几本,觉得那些画摞一起,也没有破师父的三分神韵。
师父往那一杵,优雅潇洒三岁到八十岁通杀,前提是不找事。
他想不通,为何川素商总是顶着张脱俗超然的脸,行让人想暴揍一顿之举?而且对他格外来劲。这货也就是在仙庭司尚有职责,迫不得已装得道貌岸然,否则不一定能浪成什么模样。
“不吃!”流星白遭魔气反噬外加生气,脑袋更疼了,鄙视道,“师父镇守仙魔堑,怎能擅离职守?他们上供一包蜜饯就把你收买了?”
我看你也别在仙界当门神,去当灶王爷好了。
“还不是为了找你?”川素商笑眯眯地瞥徒弟、不计较他出言不逊,随手两下掸去他衣服上蹭的浮土,“我看看,生气啦?为师向来偏爱小徒弟,踹一脚屁股,给块糖吃,不领情算了。”
冤孽啊。
师父的嘴好像跑马场,没几句实话,流星白翻个白眼:要不是还有所图……
他解去幻形术,恢复本来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但一看便是男子了。跟川素商对视片刻,他躬身行礼:“弟子知错,私自下山,领罚。”
“哼。”
川素商板脸,细看眼角带着三分笑,刚想说话眼神光陡而凛向院外。
“仙长——仙长——您在院子里吗?”
院墙外有人喊。
川素商朗声吆喝:“正在大战三百回合,你们退开些,免得误伤。”
流星白:……
忽悠完外面,川素商转向徒弟,玩闹气收敛了:“今日月圆,身上的魔气发作了吗?”
流星白被对方毫无预兆的关心撞了下。
这么多年了,他自认为跟师父的关系不远不近,至于身附魔气,他只糊弄说母亲有点仙缘,自己曾被魔族所伤。
算不得骗人,没老实交代罢了。
他下意识回避这话题,不动声色地再掐清心诀:“无妨。”
川素商定睛看他,片刻眉心拧起微皱,别有所指道:“往者不可谏,眼下你是我徒弟,徒弟在师父面前是不用强撑的。”
仙人有一双桃花眼,淡去戏谑、填满关切时很温柔。
但流星白不适应。
对方模式切换太过顺滑,反让他心中起戒备:吃错药了?还是正挖更大的坑等我跳?
川素商则没指望他能说什么,掐诀向天一挥。
仙人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扬起来,露出右臂一道极长的咒文,自腕骨斜掠到大袖深处。
这咒文流星白见过数次。难为他漫不经心、又兼顾细致入微地端详过好几回,无奈怎么也看不出那咒的门道。
有一回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川素商一本正经凑过来。
他以为对方要说出石破天惊的咒法,万没想到,破师父道:“这叫招财进宝、恭喜发财咒,”他说着一撸袖子,那咒文好长一列怼到徒弟面前,“想看直说啊。”
上面真的是各种字体的“招财进宝”。
当时流星白脸都抽筋了,隐约觉得对方幻形骗他呢,又实在看不出破绽。
咒界在川素商的破天诀下化为晶亮的碎尘,二人先后跃出院墙。
上仙整理衣摆袍袖,熟络地向为首的白胡子老头拱手:“诸位回家安歇便是,镇上不会再有惨事了。”
老头儿听他这样说,开始细问因果。事情尚未解决,川素商三句真、七句假把人打发了。
散伙之前,他近前几步低声道:“镇长允诺的事情莫忘了。”
老头子一愣,跟着赔笑作揖:“自然,自然不会忘了香油钱。”
流星白低头捏眉心,把脸朝向上风口:脸皮烧得慌,需要过风降温。
他蔫儿流挪开两步,离师父远一点。
“怎么,觉得为师丢人啊?”闹哄哄的人群散开,川素商似笑不笑地揶揄徒弟。
“哪儿能啊?弟子是替师父‘护法’呢。”流星白应付他——好像我觉得你丢人你就不财迷心窍了一样。
“小屁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流星白不拾茬了,将残破的王八壳摸出来,简述方才经过。
川素商接过东西掂砖头似的抛几下:“有人给它落了守心诀,防备着它吐露‘秘密’呢……”他将龟壳扔还回去,“你向来不爱管闲事的。”
守心诀是很高深的仙法,这邪祟是被仙家操控的?
流星白再次探觉王八壳上苟延残喘一丝炁,它像笔迹也像气息,带着主人独有的特性。刚刚的熟悉感似乎源于此。流星白有尾没头道:“师父知道的,我与魔族有仇。”
正这时起了阵风,上仙的几缕白头发被吹得扫了眼睫,他不顾形象地兜唇吹开碍眼的头发,叹息似的道:“果然该来的躲不掉,你随我去个地方。”
流星白莫名于对方好像早就知道什么,听川素商所言之地更是眉心微收——第七界。
顾名思义,它在六界之外。
有人说它美好,有人说它肮脏,但没人说得清它在哪,更没人知道那里住着什么货色。
流星白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久闻盛名想去吧?说句好听的来听听。”川素商笑着看徒弟。
流星白看他腆脸等马屁的模样,捏捏眉心:厚脸皮的保养秘方卖给养驴的,熬胶都能挣得盆满钵满,可比你下山做神棍来财快多了。
他虚情假意道:“师父踔绝之能,求带弟子见世面。”:
川素商依旧不计较他心不诚,摆手示意他“走了”。
“不知岁。”流星白闷头跟上,用灵识呼唤流珠上的灵物。
“干嘛呀?”灵物回应慢半拍,嘟嘟囔囔抱怨道,“刚打完架,歇也不让歇,牛马都没这么使唤的……你有没有良心?”
“他今年捉弄我几回了?”
“他”自然是指破师父。
“……嗳,”不知岁打个哈欠,懒洋洋的,“我好歹是法器蕴纳的灵物,你别总把我消耗在记黑账上行吗,幼不幼稚。”
抱怨归抱怨,它顿挫片刻还是道:“第四十五、还是四十六次来着,这都三月了,要说也不是很多,一笔一笔记着,难不成你打算攒一波欺师灭祖?”
“第六十三次!现在才三月!”流星白很气愤,欺师灭祖不至于,伺机捉弄报复总是常想的。比如把他的灵符泡水、丹炉锔灰、最好趁他之危在他脸上画王八!
管它幼不幼稚?光想着就有点得意。
太得意了。
流星白抬眼正撞上川素商回头眼挂笑意。
“……”
三殿下面不改色地心虚:难不成怨气太重?
他局促轻咳几声,把腹诽师父的尴尬掩去,随师父出发。
二人自燧煜州到第七界,只用了大半日。
这地方居然是邪祟灵识中的模样——海岛独置于大海中央,远离陆地。
流星白仔细感受,整座岛笼罩在一层极薄的咒界里。
川素商则轻车熟路,直奔一户人家去。
敲门片刻,门里一阵“丁铃当啷”的清脆响声由远而近。
“哗啦——”门被拉开。
开门的是个小小子,顶多六岁,大眼儿溜精、圆鼻头、元宝嘴,虎头虎脑的。他穿着小花褂、扎着冲天锥。乍暖的初春里一双白胖小脚没穿鞋,脚腕套着串金色铃铛。
“小金铃铛”端详川素商,扭头冲屋里喊:“爷爷,这是你说的贵客吗?”
堂屋里,衣着朴素的老人在小泥炉上烹茶,闻声抬眼、起身来迎,看见跟在上仙身后的流星白,不由得多落几眼。
“叨扰了,这是小徒流星白,”川素商两相介绍,“这是老雷,我结交多年的朋友。”
老雷抱歉笑道:“老朽是粗鄙岛民,初见公子风雅姿俊,失礼了。”
流星白文质彬彬地还礼。
老雷看看天色,向孙儿道:“铃铛,你带大哥哥去岛上转转,我与川先生有几句话说。”
几乎同时,川素商向流星白微笑颔首,传音入密道:“也好,你去看看岛上有何异样。”
铃铛痛快应承:“大哥哥走吧,我带你去海边玩!但天黑之前咱们须得回来。”说着,他抬手拉流星白手腕。
流星白心思不少,只是少流于表面。这让他自带出疏离内敛,比川素商更像世外高人。
他不喜欢、更确切地说,是对“自来熟”不适应。
可他还是一下就被铃铛拉住了。
这让他愣了一下,因为对方的动作像草叶流于柔风,冰消融于清水,顺理成章到被下意识忽略。
说不上是太高明还是太随意。
“好啦,不用拉着,我跟你走,”他缓声应承,把手抽/出来,“为什么要赶在天黑前回家?”
小铃铛看怪人似的看他:“你是川先生的徒弟?他居然什么都没跟你说就带你来了?”
流星白一脸纯良地看着小孩。
他心里压着不少事,素若冰霜之余偶尔能蹦出一两个天真表情,不知是出于本心还是装的。
小铃铛仰起脸,压着声音问:“你想见鬼吗?”
此时,二人已经出了院子。
打斜的日头照着小孩的侧脸,或是视角的原因,流星白看对方半张脸暗在影子里,阴森森的。
“你见过呀?”他反问。
铃铛摇摇头:“没有,我们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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